再过一日,便是大黎一年一度祈福的日子。照往年来说,先是宫中的嫔妃和官家夫人带着后辈前往黎安寺祈福,斋戒三日,祈求神明庇佑大黎。接着三日是百姓自发前往黎安寺,最后一日,百僧诵经,天子焚香,佛渡大黎。

    琴心皱着眉头进了屋,“以前咱们是后三日才去黎安寺的,现在小姐你成了县主,就得跟着宫妃一起在那住三日。而且除了宫妃可以带一个随身丫鬟外,其他人都不允许带婢女侍卫,凡事都得亲力亲为,小姐你可怎么办啊!”

    本是进来替小姐收拾东西的,琴心越想越愁,小姐的生活起居素来都由她照料,没了她小姐可怎么照顾得了自己啊!

    “我看是你怕没有小姐给你撑腰,平日府里被你欺负的反过来欺负你吧!”毕棋恰好从外面进来,毫不留情道。

    “你给我滚!”琴心一脚踹了过去,毕棋灵活躲开,来到言穗面前。

    言穗失笑,没了他们这几个在面前闹,她没准到了黎安寺真会觉得无聊。

    “小姐给,这是我和毕延特地寻来给你带去黎安寺的。”

    琴心闻言凑了过来,忍不住道:“好丑的簪子!”

    毕棋一下就不开心了,“你懂什么?去黎安寺不让带华贵首饰,自然做丑点!而且这只是表面,里面可暗藏玄机!”

    说着说着就展示起来,上面的珠子里藏着药粉,迷药、毒药、解寻常药物的解药……言穗仔细听着,觉得……也没什么大用,但看毕棋那认真的模样,她只能笑着点头,夸他一句。

    得到言穗夸奖的毕棋瞬间有了底气,朝琴心挑衅的看了一眼。

    琴心白眼一翻,“还不是丑!”

    “你……肤浅!”毕棋气极,在屋里转了个圈,接着出了房门,去找毕延。

    言穗忍俊不禁。

    第二日到皇宫门口,便看见平日里衣着鲜艳,首饰华贵的夫人小姐们,都换了素色衣裳,简单装扮。

    “穗穗!”

    言穗回头,见谢书慈一边朝她招手,一边走了过来,身边还跟了个大概十二三岁的男孩子。

    “这是我弟弟,谢书柯。”

    “见过清砚县主。”

    年纪虽小,但举手投足尽显教养。

    “不必多礼,我与你姐姐交好,你日后也可以叫我姐姐。”言穗笑着道,语气和缓,声音轻柔。

    谢书柯立马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一下便暴露了孩童本性,言穗忽然他觉得更讨喜了,“自然是真的。”

    “那我替姐姐拿包袱。”谢书柯立马殷勤道。

    谢书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别见外,他啊,虽然第一次见你,但总是从我爹嘴里听到你的名字,自然愿意亲近你。”

    “不见外,很可爱。”言穗笑着摇摇头。

    “既然你只有一个人,那便和我们一起吧,我带你去见我娘。”谢书慈开心道。

    言穗点点头。

    接着就见到了谢夫人,然后在马车上,言穗就听了一路谢尚书是如何在他们家夸自己来教育谢家孩子的,越听越心虚。

    谢尚书的确与他们言家走得近,哪怕分隔两地,但每年都会千里迢迢来言家拜访一次,其实言穗觉得,除了言家于他有恩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崇拜她爹。

    祈福期间一切从简,连住所也是两、三个人一间房,她虽与谢书慈一个房间,但许多个房间连在一起,属一个院子,都免不了碰面。

    进黎安寺前,她还是和谢家暂时分开了,毕竟她是县主,要站在宫妃后面。旗乐站她旁边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当她发现另一边站着单昭的时候,就很疑惑了。

    单昭倒是很自然。

    日落前,所有人进了黎安寺,年轻的小姐都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哪间房和谁住都自己挑,自己协商。

    看到人都扎堆的时候,言穗便暗道不好,看着要出事的样子。

    谢书慈瞅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奇怪,每年都这样,旗乐仗着自己是公主,非要先选。自己先选就罢了,还要插手别人住哪和谁住,姜小姐自然不接受她安排,因此每年都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一边捧着公主,一边不愿意被安排。”

    “那最后都是什么结果?”言穗突然有了兴趣。

    “一般都会有人出面来调停,有一年是皇后、有一年是贵妃、有一年是大皇子……说不准的。”谢书慈突然笑得神秘,“我猜今年二皇子或者五皇子。”

    接着她俩就像局外人一样,站在安全的地方,盯着门口,看看到底谁来。

    还真让她们等到了,单拓和住持一进来,就看见了门口的她俩。

    单拓朝她笑了一下,便绕开了她们。

    言穗并不关心他们去说了什么,不用看都知道,必然要保持体面,最后还是自己选。

    她便拉着谢书慈,先去选了一间房间,提前躺下休息了。

    果然如她所料,一切还是如常,旗乐和姜谣不过争个面子,来个人调和一下,自然都顺着台阶下。

    一想到接下来三天,每天要上午跪一个时辰,下午跪一个时辰,还有规定数量的经书要抄,连言穗都忍不住叹气。

    “穗穗,你介意把梁小姐叫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吗?”谢书慈站在门口,突然问她。

    “谁?”言穗从有些硬的床上爬起来。

    “将军府梁小姐。”谢书慈回过头,“她每年即便是祈福这三日,也会练武,大家都嫌她身上有汗臭味,不乐意和她住。”

    言穗从门口探出头去看,梁玉背着包袱,每到一个门前,门就被关上了。

    谢书慈有些看不下去转过身,“其实我每年都想叫她,可我没那个胆量,怕大家都像避着她一样避着我,穗穗,我是不是也很坏啊。”

    言穗一怔,谢书慈突然的情绪低落,让她有些难以适从。

    “那你勇敢一点,现在,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

    “我……”

    言穗看着她,神情认真。

    谢书慈好像受到了一点鼓励,往门外走了几步,有人看到她突然出来,都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赶紧退了回来。

    “我不敢……”这三个字一出口,她眼眶立马就红了。

    言穗心底叹了口气,再看向梁玉,不免让人觉得心疼。如果不是最开始,旗乐有意接近她,或许她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也会受到像今日梁玉一样的对待。

    梁家铁打不动的中立派,拉拢不成,连有意接近梁玉的人都不会有。

    “梁小姐!”言穗站在门口,梁玉以及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位置,你愿意来吗?”

    谢书慈红着眼看她,原来素衣钗裙、随意打扮的人,也可以看起来那么明媚。

    梁玉一愣,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对自己露出了善意的笑。

    见梁玉大步朝她走来,言穗松了口气,要是梁玉还嫌弃她商贾出身,她得多尴尬。

    待梁玉走到她面前,旗乐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旁边,眼神轻蔑,“谢书慈,你要不要换个房间啊,别到时候一个一身汗臭味,一个一身铜臭味,你还怎么睡啊!”

    旗乐话音一落,便大笑起来,本来散开的人又都聚了过来,发出一阵一阵哄笑声。

    言穗还算镇定,旗乐针对她她并不意外。

    谢书慈躲在言穗后面,言穗拍了拍她的手,“她睡不睡得着就不劳旗乐公主操心了,倒是公主您得小心些,黎安寺镇的是恶鬼,夜里恶鬼横行,寻的就是您这等……嘴臭之人。”

    旗乐瞬间变了脸色,快步靠近朝言穗扬起了巴掌,却不料膝盖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整个人栽在地上,很是狼狈。

    “哈哈……”不知道谁笑出了声,一大群人跟着笑了。

    旗乐赶紧爬起来,胳膊被擦伤,衣服被弄脏,脸涨得通红,“本公主看你们谁敢笑!”

    周围安静下来,旗乐朝言穗狠狠瞪一眼,“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赶紧走了,人群也跟着散了。

    “谢过梁小姐出手了。”言穗回过头道。

    梁玉摇摇头,“是我该谢你才对。”

    言穗笑笑,也不多在此事上纠结,提醒谢书慈不要单独出门,恐旗乐报复在她身上后,便回到那张硬床上,躺着休息。

    床是硬了点,但躺着舒服啊。

    梁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量言穗。她还是在春猎的时候知道京城来了位不同寻常的小姐,是其出手救了六殿下。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认识。

    寺里的小沙弥送来了饭菜和抄经书的笔墨纸砚,言穗看了又是一阵叹息。

    当她看见谢书慈从包袱里翻出一包蜜饯时,惹不住拍了拍其肩膀,她怎么没有想到呢?果然还是经验少啊。

    “京城的黎安寺你应该第一次来,待会儿我带你去寺里逛逛吧,反正明日祈福才开始。”

    言穗一边吃着蜜饯一边点头,看起来特别可爱,看得梁玉笑出了声。

    “梁小姐一起吗?”言穗闻声看过去。

    梁玉一愣,随后点点头,“好。”说起来,她来黎安寺那么多次,除了找了处安静练武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没怎么看过。

    巧的是,她们出来没几步,就撞见了单洺和单昭。

    言穗回头看一眼谢书慈,果不其然半个身子躲在了自己身后。

    “你们这是有事?”单洺先问道。

    言穗手往后面一拽,将谢书慈拉到前面来,“我第一次来京城的黎安寺,她说要带我转转。”

    谢书慈猝不及防站到前面,整个人都慌了。

    “我……我看时间……时间还早,就……就带县主出来转转。”

    单昭毫不留情拆穿道:“谢小姐你慌什么?”

    “我……我……我没有啊!”

    言穗差点笑出声。

    “正好,昭儿好几年没回京城,也对此不了解,我也是想带他出来转转,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单洺出声道,唯恐单昭再说出什么为难人。

    “好啊!”言穗大方应道。

    “没问题吧?”看看梁玉又看看谢书慈。

    梁玉笑着说:“没问题”,

    谢书慈跟着点点头,还有些欣喜。

    因此三个人变成了五个人。

    走着走着言穗就后悔了,谢书慈根本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梁玉好像也是个寡言的性子,全靠她有一搭没一搭和单洺聊天,才让场面没那么尴尬,可她也不是话多的人啊!

    走进一座庙宇,便有小沙弥上前相迎。

    “各位施主,这边是姻缘签,诸位可是要来求上一签?”

    “你们要吗?”言穗偏头问谢书慈和梁玉,她自己是不信这个的,但她肯定不能在这里说。

    两人没说话,但看谢书慈的样子,言穗就知道她想,但不好意思说。

    “求,我们求。”于是她说了出来。

    “万一求出来发现自己嫁不出去,你该多尴尬,我看这种概率还挺大的。”单昭凑到她面前笑嘻嘻道。

    言穗毫不留情一巴掌扇了过去,单昭后退一步轻易躲开,脸上依旧笑嘻嘻。

    她和单昭打闹之时,旁边谢书慈和梁玉已经摇出了签文。

    “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梁玉毫无戒备的念出了自己的签文。

    言穗一愣,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样。

    “施主若是有疑,可去寻大师相助。”小沙弥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佛像后方。

    梁玉回头看了一眼言穗,言穗点点头,她便跟着小沙弥去找大师了。

    “大师解签一次只能去一人,还望各位施主耐心等待。”留下的小沙弥解释道,又回头看向言穗,“这位施主,你可要求?”

    言穗犹豫着,接过了签筒,竹签摇晃的声音好像蛊惑人心一般,许久,才有一签掉落。

    言穗捡起来。

    意中人,人中意,则那些无情花鸟也情痴,一般的解结双头学并栖。

    言穗一怔,回过神来,抬头便见单昭笑看着她。

    她赶紧转过头去。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去,却教明月送将来。这是什么意思啊?”

    恰好能听见谢书慈的嘀咕声。

    紧接着梁玉出来了,面上神情不是太好,她们也不敢问。

    “二殿下可是等得乏了?”言穗忽然回头问。

    单洺愣了愣,随后笑着摇摇头,“我无事,不必担忧。”

    等谢书慈出来,她便说可以走了。

    “县主不进去吗?”

    言穗笑笑,“我并无疑惑。”

    其他人将信将疑,跟着她出了这座庙宇。

    几人几乎走遍了黎安寺的庙宇,待回到居住的院子,至少言穗是觉得有些累了,但还是得礼貌和送她们回来等待两兄弟道别。

    “今日谢过二殿下相陪,还耐心与我们解释了那么多。”

    单洺笑笑,“你们今日肯定也累了,明天也是需要体力的,早些休息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明天见。”

    单洺转身,走几步发现单昭并没有跟上来。

    单昭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一脸不高兴看着她。

    言穗让谢书慈和梁玉先进去,梁玉走进去,还能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但被谢书慈拉走了。

    “他们……”

    “他们的事就不要管啦!”

    言穗回看他,也不开口。

    “张嘴二殿下,闭嘴二殿下,我呢?”

    “你不站这呢吗?”

    “……”单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就算站你面前,你都看不见我?”

    言穗头一歪,“我看见了。”

    “那你只问他累不累,只对他笑,只和他说明天见……我就没有陪你们了?”

    “那你看着也不像累的样子啊!你句句话呛我,还想要我对你笑呢,你以为谁都你一样没头没脑啊!还有明天见,我又没指名道姓,怎么就没有你了?”

    单昭气急,“你……反正你怎么都有道理!”

    “我就是有道理啊!”

    几步外的单洺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不该走。

    “你要是不走的话,我先回去了。”僵持了一会儿,言穗扭头道。

    没有回应,她便直接迈步要回去。

    “等等”

    “刚刚拐弯那座院子,进门左边数第三间,我就在那里,有事可以来找我。”

    她愣住,缓缓转身,他已经不在原地。

    只留声音一遍一遍在她脑海里回响。

    ……

    是……关心她吗?

    可是,如果签文不准呢?

    如果只是她的错觉呢?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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