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乱到无法入眠,言穗便抄了一夜经书,最后确实是心静下来了。

    只是原本她体力就一般,第二日佛前跪地祈福,她比身边的人要吃力得多。

    挨过一个时辰,她竟站都站不稳。

    谢书慈吓了一大跳,扶着她回了房间,又将早斋带回来,忙前忙后。

    她睡了一觉,整个人都有些懵。

    “好点没有?你可吓死我了!”谢书慈在一旁苦着脸道。

    “对不起啊。”

    “这种话就别说了,你没事就好了,吃点东西吧,晚些时候还要跪一个时辰呢!”一边说一边把碗推到她面前。

    吃了点东西,再休息,养足精神,又去跪了一个时辰。

    言穗坐在床上,揉着腿,突然好想爹和娘。

    “一开始见你,还以为你身体很好来着。”梁玉从外面进来,给她带了点吃的。

    “我不爱动,自然体力就差了些。倒是挺佩服你的,以前我爹想要我多少习点武,师傅都请来了,可惜我太娇气,最怕疼,动不动喊累,坚持不下来。”言穗看着自己的膝盖摇摇头。

    梁玉有些惊讶,“你爹居然会想要你习武?”

    “他就是想要我能保护自己,可惜我不学,他就给我安排了很多侍卫。”

    “你爹真好,当初我想习武,我爹第一个反对,我还是偷偷学的。”

    言穗也有些惊讶,“你家不是武学世家吗?”

    “我家是武学世家,可我是女孩子,他们觉得女孩子就该学琴棋书画,像谢小姐那样。刀枪剑戟是万万碰不得的。”说起这个,梁玉看起来还有些失落。

    “那你家人真够狭隘的。”言穗毫不客气道。

    梁玉一愣,然后笑了,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你爹是商人,那你爹会教你怎么经商吗?”

    言穗点点头。

    “我爹是个很厉害的人,从无名小卒成为第一富商,我都难以想象他最开始有多难。他虽悉心教导我,但我也只学了他的皮毛,我没那个天分。不像你,是个有天赋的人。”她话说得真诚。

    梁玉低下头,“那又如何呢,纵使你没有天分,但你家里人都会支持你。而我,即便得到了认可,可他们却着急将我嫁出去。”

    言穗看了看她,笑道:“不想嫁人不嫁就是,难不成他们还能将你绑了上花轿?那你这身武艺也是白学了。”

    梁玉一怔,抬头看她笑容美好,不由的也笑了出来,“也是。”

    “噔!噔噔!”

    忽然有人敲门,梁玉起身去开门。

    “五殿下?”

    “我找清砚县主。”

    梁玉回头看一眼言穗,言穗点了点头,她便敞开了门。

    “五殿下找我何事?”言穗一边问一边有些吃力的站起来。

    单拓掏出了个白玉瓷瓶,“大多数的小姐跪完后膝盖都会疼,我想你也不会例外,便给你拿了药膏来,可以止疼祛瘀。”

    言穗扶着墙站立,“那就谢过五殿下了。”

    单拓笑得温柔,“不必客气。不过,这里要洗澡或者用热水的话,是要自己用桶去打水提回来的,别的小姐都是家中男子帮忙,但你只有自己,需不需要我帮你?”

    还要自己提水?言穗有些懵的看他。

    “我可以帮她的。”梁玉在一旁道。

    “我知道梁小姐女中豪杰,但一身本事不该用在这种小事上。这种粗活,还是男子来做好些。”单拓语气温柔,很难让人说出拒绝他的话来。

    “可你是皇子啊!”梁玉有些惊讶道。

    “是皇子,不是更应该的吗?”

    言穗笑了,这话听来倒是顺耳,尽显一朝皇子的风度。

    梁玉听到这话有些惊讶,突然对这个五殿下有了新的认识。

    “那就再次谢过五殿下了。”言穗行了一礼,十分感激。

    “不客气。”

    见单拓离开,梁玉愈发觉得言穗神奇。

    “你和五殿下还有交情啊。”

    “偶然帮过他一次,他应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言穗挪动着自己到床边再坐下。

    “是皇子,才更应该做这些。”梁玉重复了单拓这句话,“他这句话倒是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以前都是听说五殿下仁善亲民,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言穗点点头,至少在她们几次的接触看来,单拓确实人还不错,不过,这还无法彻底断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到什么往房间深处一看,昨天还在想为什么房间会有澡桶,还擦得干干净净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房间的门很快又被人敲响。

    梁玉再开门,瞬间怔住。

    “言穗在吗?”

    听到声音,言穗一个激灵。

    梁玉这次直接敞开了门。

    单昭一眼就看见了言穗手边和自己手里一样的白玉瓷瓶。

    察觉到这道视线,她不自觉用手挡了一下。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你还会自己提前准备伤药。”

    “额……”她突然有些心虚。

    “刚刚五殿下来送的药。”梁玉突然出声。

    两个人都僵了一下。

    好巧不巧,单拓去而复返。

    “六弟怎么在这。”

    单昭面无表情回头,就见单拓提着两桶水出现在他身后。

    “我还想问五哥你呢。”

    “我来给清砚县主送水。”

    梁玉走了出来,从单拓手中接过水,又走了进去。

    “五哥这又送药又送水的,真是殷勤啊!”单昭皮笑肉不笑的。

    单拓瞥见他手里的瓷瓶,立马明白了什么。

    “这是我应该做的。”单拓笑道。

    这笑刺眼,应该?他凭什么应该?单昭回头,恰好看见言穗站起来,走过来。

    “谢过五殿下了,五殿下今天应该也累了,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

    言穗觉得,单拓这声“好”,温柔得有些诡异。

    尤其是离开前,还冲单昭笑了笑。

    看着单拓走出院子,两个人再回头,正好对视上。

    “你来干嘛的?”

    “散步。”单昭说完便走。

    言穗一懵,想出门叫他,结果被门槛一绊,摔了出来。

    “清砚县主!”梁玉倒着水就听见什么摔了的声音,没想到是言穗。

    更没想到单昭比自己先扶起她。

    言穗吃疼,手背往额头上轻擦,竟流了血。

    “我破相了?”言语里有些茫然。

    单昭拉开她去碰触自己额头的手,“破了点皮,别碰。”

    他将言穗抱起,让她坐到床上。

    单昭愣了愣,“你别哭啊,真的只破了点皮,不信你问她。”

    言穗红着眼看向梁玉。

    “破了一点点,过几天就能好的,别担心。”梁玉还凑近认真看了看。

    言穗这才心安一点点。

    “就这么不信我?”单昭没好气道。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我能摔吗?”

    “这么大人还能被门槛绊着,还好意思怪我?”

    言穗瞪他,单昭反而笑了。

    “好,我的错。”单昭忍住笑,“别动了,给你上点药。”

    言穗扭头,“不要你,你下手肯定重。”

    “那你要谁?她也是习武的,下手可不一定比我轻。”单昭看了眼梁玉,回头再看言穗。

    言穗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犹豫起来。

    单昭趁她分神,一手摁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往额头上抹药。

    “单昭!”

    言穗受痛,把他从面前推开,生气地看着他。

    她自小便怕疼,一点点伤对她来说也难以忍受,这也是她为什么那么排斥习武的原因。

    “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他语气软了下来,“你别动嘛,我保证下手轻,重一点你打我好吧。”

    单昭无奈,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小心翼翼干过一件事情,指尖轻得不能再轻,唯恐她又恼他。

    梁玉站在后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大黎六殿下单昭,她第一次见,是在他成名之后回京的那日,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让她挪不开眼睛。敬佩他、仰慕他,却不曾想,有一日亲眼见到他软言软语、小心翼翼来哄一个姑娘。

    所谓“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竟是这个意思吗?

    “好了。”单昭面带笑意,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言穗抬手,想去碰一碰。

    “啪”的一下,手被单昭打了下来。

    “不能碰,你碰了不白抹了。”他还很有道理。

    言穗咬牙切齿,“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这就赶我走?”

    “我要洗澡了,你不走?”

    “……”

    单昭站了起来,“水肯定凉了,你再坐会儿,我给你重新提过。”

    “不……”

    刚吐出一个字,单昭已经拿着桶跑了出去。

    梁玉看她,“这……”

    言穗叹口气,“算了,随他去吧,反正他一天天的精力那么旺盛。”

    所有的慌张无措藏于袖下,绞在一起的手指有了痛感,梁玉默默在一旁坐了下来。

    当第二日,她额头抹着药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注定免不了摩擦。

    旗乐异常高兴的拦在她面前,“哟,清砚县主怎么受伤了?莫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遭报应了吧!”

    言穗心里暗骂晦气,想绕开她,却被她死死挡住。

    “你平时不是很嚣张的吗?你到底凭什么嚣张啊,凭你那卑薇的出身?凭父皇对你的怜悯?还是凭你一条丢了也不重要的贱命?”

    “你……”

    言穗手往后一拦,制止梁玉动手,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又回头,在旗乐轻蔑又厌恶的眼神下,笑出声来。

    她面带笑意靠近旗乐,在与旗乐的咫尺之间,用只有她们两个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公主是忘了你最开始是怎么舔着脸接近我的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凭什么的呀!惹怒我是什么结果,你身后的人远远比你要清楚,是你兄长永远只能瞻仰那个位置但得不到,是你母妃满盘皆输跌入泥潭,是你自己失掉光环成为你自己口中的卑贱之人,公主啊……你不害怕吗?如果你执意拦我的路,我不介意……让这一切早些发生,你确定……你不滚开吗?”

    她那双素来平淡的眼睛忽然锐利如刀锋,狠狠刮在人的心上。

    旗乐突然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在微微颤抖。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本事?一边安慰和说服自己她是骗人的,另一边却不由自主想象她口中的后果,惧意令其颤抖,眼里皆是恐慌。

    言穗退半步,面上依旧笑着,但莫名可怖。

    “我们走吧。”

    她拉上梁玉和谢书慈,绕开旗乐。旗乐这回没再阻拦,眼神甚至失去焦点。

    谢书慈忍不住回头看,“你和她说什么了啊,姜谣和她交锋那么多次想灭她嚣张气焰,都没你这一次来得有效果。”

    “没什么,说些鬼啊神的吓唬她,她胆子小的很。”言穗轻描淡写。

    梁玉也忍不住回头看,旗乐依旧在原地,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样。

    一个人越仰仗什么,就越怕失去什么。言穗心里明白,论智慧、论才华,甚至论样貌,姜谣都会高出旗乐一头。而旗乐仰仗的,不过是一个公主的身份罢了。失去这个身份,意味着失去所有。

    在连续跪了两天之后,言穗连明年什么说辞让皇上去了她这县主身份或者哪条路离开京城都想好了。最开始她还真以为是自己太娇气,左右看看和她差不多甚至还没她稳的,心里好受多了。

    这天下午,又发生了件大事,有人祈福期间偷食荤腥,被发现了。不是别人,正是上午刚被她威胁过的旗乐公主。

    不过旗乐大喊冤枉,看其痛哭流涕的模样,还真有点可怜。

    皇后和住持一同出现的时候,围观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皇后脸色不太好,看旗乐的眼神更是恨铁不成钢。

    “母妃!母妃!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旗乐哭花了脸往皇后身边跑。

    半碗鱼羹摆在旗乐房间里,明显有被人食用过的痕迹,而且旗乐仗着自己公主身份,是单独住一个房间的。

    据说是有人告知寺中沙弥此事,沙弥带人前来查证,正好看见这碗鱼羹和旗乐同时在房间里。

    “你好好说发生了什么!”皇后看自己女儿这毫无公主气质的样子,不由的来气。

    “我就是从外面回来,回来就发现房间里有这个,这定是有人陷害我的!我刚回来,这个和尚就过来了,肯定有人陷害我!母后!”

    皇后转头,“旗乐虽然顽劣,但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还望方丈能明察秋毫。”

    主持弯了弯腰,“祈福之事并非儿戏,这种事情老衲定会查清楚,请皇后娘娘放心。不过,若当真是公主所为,老衲也只能秉公处理。”

    皇后微微行了一礼,表示自己明白。

    “可有人能为公主证明,公主是何时回的房间?”

    旗乐一愣,看了眼皇后。

    “你看本宫作甚,还不好好回答方丈的话!”

    “我……我……”旗乐被吓了一跳,“我是自己出的门,也是自己回来的,没有人和我一起,但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那公主去做了何事?”

    “我……我……”旗乐支支吾吾的,“我心情不好,就……就去找了人……说……说说心事。”

    “公主去找谁说心事了,说出来不就能有人能为公主证明了?”一旁有人道。

    皇后心生不好的预感。

    “是……”旗乐扫视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实在说不出口。

    “还望公主坦言,老衲才能为公主洗脱罪名。”住持提醒道。

    “是……是徐三公子……”

    她声音极小,大部分的人都没听清,但看离得近的皇后脸色,便知道没什么好事。

    皇后脸色难看,跟身边的嬷嬷说了什么。嬷嬷便开始驱散围观的人,有沙弥前去了男子居住的院子,住持和皇后带着旗乐去了别的地方。

    众人知道这皇家的热闹是没得看了,也纷纷散开。

    “唉!”谢书慈不由得感叹一声,“以往祈福的时候,也会发生些令人震惊的事,什么哪家小姐和公子苟合啦,什么佛经乱抄啦,甚至还有小姐痴缠寺中沙弥的……以前旗乐看别人热闹倒是看得开心,没想到今年她自己出了事。”

    言穗震惊,还真有人喜欢顶风作案的吗?

    令她更震惊的是,没过多久,就有两个沙弥来敲她们房间的门,说要带言穗去问一些事情。

    三人都是一愣。

    “关我何事?”言穗指了指自己。

    “这贫僧就不知道了,还请清砚县主跟贫僧走一趟。”

    言穗自知他们只是传话的,倒不会为难他们,

    老实跟着走了。

    梁玉放心不下,跟着一起前去。谢书慈慌得在房里转了好几圈,才想起去找人。

    言穗被带进了一间小屋子,住持站在最中间,皇后坐在旁边,旗乐挨着皇后,两个都以不善的眼神看过来。

    “很抱歉打搅清砚县主,但是旗乐公主觉得,是您陷害了她,皇后娘娘护子心切,便着急把你请来了,还望清砚县主见谅。”

    言穗心里好笑,住持这意思,不是他想要她过来,而是皇后不分青红皂白非要请她来的?

    言穗冷漠地扫了一眼皇后和她的宝贝女儿。

    旗乐被这一眼刺激到了,“你大胆!敢这么看我母妃,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何为尊卑?心中澄明者为尊,心怀险恶着为卑,不知皇后娘娘着急请我过来,所为何事?”

    她特意咬重了“请”这个字,挑衅的意味十足,显然已经不把那两人放在眼里,连梁玉都忍不住侧目。

    皇后被她这嚣张的样子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你是仗着有皇上宠你,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吗?”

    “皇后娘娘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有失国母风范。清砚何时不曾把皇后放在眼里过,皇后娘娘一请,清砚这不是来了吗?清砚要是没来,皇后娘娘生气才是理所应当。”

    皇后越气,她越淡定。

    老成持重的住持打量了一圈面前的年轻女子,高傲藏于深处,行事步步从容,倒是难得一见。

    “清砚县主不愧商贾之女,如此牙尖嘴利,满身戾气,做出陷害别人这种事,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言穗轻笑,“皇后娘娘这意思,是觉得清砚陷害了公主?那请问皇后娘娘,证据呢?”

    皇后冷静下来,“本宫问你,今日上午,你可是与旗乐产生冲突?”

    言穗突然发现,皇后身边那个嬷嬷不见了。

    “皇后娘娘,我与清砚县主一直都在一起,她绝无机会陷害公主。”梁玉在一旁着急道。

    言穗偏头,冲她眨了眨眼睛,还笑了笑。

    梁玉一愣,这个人就一点都不紧张吗?

    “你和她交好,自然帮她,你的话怎么能信。”旗乐又出声,瞪眼看梁玉,却不敢看言穗。

    “所以呢?”

    言穗不以为意,回过头看她们又变得神情冷漠,丝毫没有惧意。

    皇后握紧拳头,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嚣张,既然如此,不管是不是她陷害的,她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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