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单昭来的极早,独自驱着马车,心情看起来很好。

    言穗穿戴整齐,跟爹娘打了个招呼,便跑出了门。

    单昭架着马车来的,她索性不带毕延他们了,连琴心都留在了府里。

    她也没有进马车,就坐在单昭旁边。

    他赶马车,她就在一旁看沿途的风景。

    “这么大摇大摆走一圈,整个京城都要知道,你我私相授受,不知廉耻。”

    言穗回头看他一眼,说的严重,他笑得倒是开心。

    “我一个商人之女,抛头露面早就为世人不齿,是否放浪形骸,都改变不了什么了。至于六殿下,就不清楚了。”

    她假意蹙眉,看起来当真在思虑。

    单昭笑出声,轻轻在她头顶敲了敲,“我可不怕。”

    马车缓缓前行,多有行人侧目。

    路过言家铺面,言穗被店家认了出来,店小二大挥手臂,喊着“小姐!小姐!”愈发让她引人注目。

    她倒也不害臊,挥挥手回应。

    单昭赶马极慢,与行人走路差不多速度。

    于是就有了蜜饯店老板送了果干、蜜枣给她,糕点店的掌柜递了糕点给她,酒行店小二递了新酿的酒……像是跟风一样,路边卖糖葫芦的、卖新鲜水果的、卖糖人的等等,都要递点东西给她。

    即便不是言家铺面里的人,都特别热情亲切的叫她一声“小姐”。

    “你们家生意做的是不是太广了点,出门岂不是不用带银两。”单昭不解,这也太夸张了些。

    “倒也不全是言家的人,之前我们虽然不在京城,但以言家名义的义诊、赈灾、布施等等,一直都有,名声好,自然大家都疼我喽!”

    言穗笑得狡猾,拿了片果干递到他嘴边“张嘴。”

    单昭听话张嘴,一路都被旁边的人投喂。

    路过一群孩童,她扬起手,把糖果撒下。

    马车驶过了,还能听见后面小孩大喊着“谢谢姐姐!”

    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花了两个时辰才走完。

    “完了,母妃给我们准备了好吃的,但我好像吃饱了。”单昭后知后觉。

    言穗摸了摸肚皮,“好像……我也饱了。”

    两人皆有点懵的对视一眼,片刻之后双双笑出声。

    绯烟宫里,渝贵妃翘首以盼,身后单洺十分淡定,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是不是又说大话了,这都出去多久了。”渝贵妃突然怀疑。

    单洺无奈的摇摇头,“他何时说过大话了,母妃啊,你先坐下吧。”

    渝贵妃跺跺脚,无奈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一声熟悉的“母妃”,渝贵妃立刻又兴奋起来。

    小跑到门口,便见外面的年轻男女,皆是眉目含笑。娇娇姑娘,惨绿少年,好不般配,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快进来!”渝贵妃便是心生欢喜的一员。

    一进门,单昭的笑意便少了半分,“哥也在呢。”

    渝贵妃立马捕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

    “母妃叫我来的。”单洺并不受什么影响。

    渝贵妃左右看一眼,觉得哪里不对,想不出来,索性不管。

    “来,穗穗,这快晌午了,你应该也饿了,来看看这些你喜不喜欢?”渝贵妃开心的把言穗拉过来,确实如单昭所言,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言穗:“……”

    瞥了一眼单昭,发现他在偷笑。

    “那个……贵妃娘娘,我还不饿的。”她笑得乖巧。

    渝贵妃微微蹙眉,“怎么会,这都快晌午了啊!不用客气的,你就当是自己家就好。”

    “……”

    “哎呀,母妃,我们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家新开的酒楼人特别多,就好奇里面有什么,我就带着她进去吃了点东西,她肯定不饿的。”单昭站了出来解围。

    渝贵妃一下就火了,“你这孩子,我不是跟你说了,母妃准备了的,你什么时候好奇不好,这个时候捣乱。”说完瞪他一眼。

    “怪我怪我。”单昭走到一旁,摁了摁母妃的肩膀,让她坐下。

    “就坐下聊聊天嘛。”他又将言穗拉着坐下,冲她眨眨眼,让她不要紧张。

    没聊几句,言穗就扯了扯他的衣角。

    单昭脑子迅速运转,抬眼便瞧见单洺那事不关己的样子。

    “既然二哥今日也来了,怎么不把长鲤一起带来。”

    单洺一愣,好样的,给言穗解围就拉他下水,真是好弟弟。

    渝贵妃皱起眉,“长鲤?泾国的长鲤公主?她和洺儿有什么关系。”

    言穗和单昭双双沉默,看向单洺。

    “今日清砚县主在此,旁的还是以后再说的好。”单洺微笑,一贯的温柔。

    “穗穗又不是外人,有何说不得。”单昭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渝贵妃想起和泾国公主宴会上的一面之缘,带个面纱故作神秘,一双眼睛勾人摄魄,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好姑娘。

    “昭儿说的是,穗穗不是外人,你和那泾国公主有什么母妃不知道的?”她忧虑起来,按理洺儿心性这么平和的人,不太会被那样的女子吸引,但万事没个绝对。

    单洺心上纠结,他了解自己的母妃,必然不会喜欢长鲤。

    “我与泾国公主长鲤……我喜欢她。”可他不想隐瞒。

    渝贵妃一怔,随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吓了旁边那两人一跳。

    “不行!”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两个字。

    “母妃并未与长鲤打过交道,为何如此武断。”单洺面上严肃起来。

    “你母妃我在宫中浸营这么多年,还会看不清一个小姑娘?她身上江湖气那么重,怎会是安分守己之辈。”渝贵妃突然就有了贵妃的气魄。

    单洺沉默不语,看着母妃的眼里,有了几分悲色。

    言穗有些惊了,今日若是单昭说出喜欢长鲤的话来,渝贵妃必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单洺不同。对渝贵妃而言,单洺是主心骨,是真正背负责任和使命的人,是不能出错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单洺是不公平的。

    “难道她是安分守己之辈吗?”他突然看向言穗,并未大吼大叫,声音轻轻的,带了几分嘲讽。

    “你……”单昭欲开口,被言穗拉了一下,他偏头看她一眼,闭上了嘴。

    “洺儿!”渝贵妃不可置信的看过去,“你看你如今的样子,难道不是她影响了你?”

    言穗皱起眉。

    “母妃,你骂他就骂他,怪别人就不对了啊。”单昭眼看场面要失控,像泼冷水一样,凉飕飕的飘出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呢你!”渝贵妃一下糊涂了,难道除了她就没人觉得不妥了吗?无意中瞥见言穗,才想起今日是为了什么。

    “穗穗对不起啊,洺儿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言穗笑了笑,“没事的贵妃娘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殿下也没有说错,我非循规蹈矩之人,我也不敢欺瞒贵妃娘娘。”

    “反正我也不通礼法,不遵礼数,正好,绝配!”单昭突然起身,挡在她前面。

    渝贵妃愣了愣,左右看了看,有些失神的坐了下来。

    单昭挠了挠脑袋,他本来只是想转移母妃的注意力,没料到母妃反应这么大。他一早就该想到,母妃对他和对兄长的容忍度是不一样的。

    “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我保证,什么事都不会有。”他给母妃捏了捏肩膀,语气也变得和缓调皮。

    渝贵妃脑子乱乱的,好好一个见儿媳妇的场面,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罪魁祸首冲言穗眨了眨眼。

    “差点忘了,我今日过来,还有些事情要与二殿下相商,不知道二殿下现在方不方便。”言穗边说边站了起来。

    单洺面无表情,心知待下去不是吵架就是僵持,便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俩个走出去,渝贵妃愈发看不明白。

    “他……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

    “母妃。”单昭难得的正经起来,“您急什么啊,他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又不是为一个人抛弃了责任,忘记了身份。”

    出来的两人并没有待在哪里,并行在宫道上。

    “我刚刚失言了,不好意思。”单洺心情调整了回来。

    言穗笑笑,“能见到二殿下失言,也挺难得。”

    在跟着老刑狱官学识人辨谎时,常在空闲时,听他讲一些有意思的案件,也以此来告诉她人心的复杂和有趣。

    她记得有一次,老刑狱官给她说了一个秀才和妓女的故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轻秀才,不过是因为路过妓院,和那个女子对视了一眼,从此不可自拔爱上了她,并且后来被骗得身无分文,断送了大好前程。

    她初闻这个故事,还以为是老刑狱官骗她的,哪会这么夸张。

    可是长鲤告诉她,她没用魅术,不过是创造了一场偶遇,不小心掉了面纱,抬头对视了一眼。

    “如果渝贵妃不同意的话,二殿下打算怎么做?”

    “还没有打算,不过我不会妥协的。”他并没有加重语气,说的平常,但落她耳里又异常坚定。

    “那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二殿下不必客气。”

    单洺一愣,饱含意外。

    言穗昨天看月亮的时候突然想起,她自己对单昭的情谊,也不过源于那一晚的惊鸿一瞥。

    “你就不怕,我沉迷声色,耽误正事,还拖累了你们吗?”

    “二殿下可还记得,你来找我合作那晚,和我说的话?”

    单洺微微蹙眉,“不知县主说的是哪一句?”

    “殿下说,我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言穗笑得温柔,“我觉得……殿下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单洺微怔,低头笑。

    “谢谢。”

    ……

    “还有你……”

    “我你就更不用操心了,你想管你也管不着。”

    渝贵妃气极,扬起了巴掌。单昭闭眼不躲,想挨这一巴掌让她消气。

    但他并没有挨上这一巴掌,渝贵妃罢了手。

    “烦死了,养两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

    单昭松口气,差点生生受了一巴掌。

    “怎么烦了,你的两个儿子还不争气?我可是大黎开国以来最帅的将军!”单昭又开始贫嘴起来。

    渝贵妃翻了个白眼。

    调笑间他不由自主的看向门口。

    “你还在这干嘛?”

    “啊?”

    “不吃午饭啊!”

    “哦哦哦。”单昭反应过来,“我马上叫他们回来。”

    论速度,没人比他跑得快。

    即便不知道他们往哪走了,来回走几趟,再把他们带回来,单昭都没花多少时间。但这点时间足够宫女将提前准备的菜肴都端上来,他们一进来,便有了满屋香味。

    “来,穗穗,刚刚的小食没吃,应该也饿了,看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渝贵妃热情的过来挽住言穗的手。

    “贵妃娘娘客气了,我其实对吃食不怎么挑的。”面上这么说,事实上就不知道了。

    纷纷坐下,渝贵妃率先给言穗夹了一筷子菜,和蔼可亲,像个普通长辈。

    随后又夹了一筷子给单洺。单洺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

    “吵架归吵架,又不是母妃不信你了,怎么长大了反而学会跟母妃怄气了。”

    单洺变得有些不自然,筷子不停戳着碗里的食物。

    “咳咳。”

    “吃你的饭。”

    想引人注目的单昭被母妃四个字压低了头。

    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言穗看不过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单昭的情绪来得快走得快,一下又没事人了。

    *

    丞相府,姜谪坐在上位,下方坐着个身着黑衣之人。

    “丞相大人的目标可不是一般人,这难度……”话只用说一半,对方立刻就明白了。

    “价钱好说,只要你们能成。”姜谪眼神阴郁,势在必得。

    *

    用了午膳,休息了半个时辰,言穗又去见了皇帝。

    单昭陪着她,在御花园和皇帝聊天,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之前焱国的舞姬留在了皇宫,今日皇帝兴致好,把她们召了出来,在御花园起舞。

    舞美人美花美,美不胜收。

    第一次见舞女的熟悉感又来了,单昭再仔细回想,视线停留在那舞女身上,过往的一幕幕从脑海里闪过。

    言穗看得有些无聊了,瞥一眼单昭。他盯着其中一人发呆,眼中既没有欣赏也没有喜欢,她正觉得的奇怪,就见他忽然睁大了眼睛,像是恍然大悟。

    单昭回头就见言穗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他眨眨眼,她在桌子地下踢了他一脚。

    一舞毕,皇帝心满意足,回过头看他们挤眉弄眼的,轻轻咳了两声。

    “这个时候了,儿臣也该送她回去了。”单昭说着就站了起来,拉起言穗的手。

    皇帝冷“哼”一声,嫌弃的冲他摆摆手。

    单昭也不在意,拉起言穗就走,她边走边回头向皇帝告退。

    “走这么急干嘛?”

    “要不要去游湖?”

    “游湖?好啊!”她一下有了兴致,甚至走到了他前面。

    京城长落湖,四面环花,花瓣落入湖面,别有意境。常有情人结伴同游,一叶扁舟,情谊悠悠,所以长落湖又称情人湖。

    租了一艘小船,单昭便充当起船家,晃动两边小浆,引着小船入湖中央。

    言穗弯腰,半个身子倾在船外,手指划过湖面,触感清凉。

    空气也是微凉,格外清新,她深吸一口气,身心畅快。

    “这么开心,还不快谢谢我。”单昭邀起功来。

    言穗不领情,“这么好玩的地方,你怎么现在才带我来!”

    单昭无语,“没良心!”

    说完手上用力,将湖水漾起,往她身上甩。

    言穗立马反抗起来,手入湖水中,将湖水往他脸上甩。

    唯美的画面立马被破坏,像极了两个小孩在打架。

    打闹间,单昭忽然变了脸色,浓烈的杀气向他们靠近。

    言穗玩闹间,被单昭一把捞起,他们瞬间到了船的另一边,而他们原来在的地方,凭空出现两支箭。

    她茫然的抬起头,只见单昭一脸严肃,与此同时,四面都有利箭朝他们射来。

    惊叫声四起,甚至有人翻了船,掀起巨大的水花。

    单昭一手搂着言穗,慌忙中将水面上挣扎的人拎上船,随后带着言穗避开人群……看箭势和来向,是朝他们而来,他们走远,才能避免无辜的人受难。

    轻盈的跃过湖面,快速移动……无数黑影紧随其后。

    言穗面上冷了下来,这么大肆的追杀,看来姜谪是已经恢复元气了。

    不只后方有人,另一批人从前方和侧方向他们靠拢……最终在一空旷无人的废弃院落前,两人被四方包围。

    “六殿下不想旁人被误伤,专往没人的地方跑,这种心怀大义的精神,真是令人钦佩啊。”领头的人带着面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单昭松开言穗的腰,转而拉着她的手。

    领头的人冷笑了一声,“不久前六殿下还在折月楼抓了我们的人,现在就不记得了?”

    买白浮楼出手,已经是寻常事,他们根本不怕暴露身份。

    “是上次死的人不够吗?”单昭言语挑衅,目光扫过四面的人,密密麻麻,是下了血本。

    领头的人看不惯他这嚣张的样子,但还是心存畏惧。

    “六殿下的本事我们也是知道的,来这么多人也是对六殿下您的看重。但买主买的是六殿下您身边那位小姐的命,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们给您让路,您也不要多管闲事。”

    言穗一愣,“买我的命?方便透露一下花了多少钱吗?不如我给你们两倍,你们去杀买我命的人如何?”

    这天下还没有比她还富贵的人。

    领头人顿了顿,这可是白浮楼有史以来接的最大的一笔单子。

    “虽然很令人心动,但是,我们有我们的规矩。”领头人神色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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