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不了春日花台是我的问题,可为何偏偏是那家伙替我的位置?"

    “因为他能帮上忙。”

    李吉元不信道:“他手无缚鸡之力,能帮上什么忙?”

    凌谙拿出钟离厌给的一纸文书,“这是他给我们的。”

    稚奴接过,李吉元也凑来看,“这是什么?”

    “佰画坊的卖身契,上面的落款和纹路样式我们在佰画坊的画上见过,”戚岁和说,“钟离厌说他有位朋友之前与佰画坊签订契约,本想投机取巧借圣手改去样貌缺陷,再由人从春日花台上将她赎回,可是他那朋友回去之后没过多久就死了,赎回她的人也死了。”

    “这便是他友人留下的契约书,钟离厌听闻友人说裕亲王重症不治,佰画坊不无辜,但是具体原因未说明,友人死前拜托他去佰画坊替她找回一样东西。”

    李吉元道:“所以他是为朋友遗愿来这佰画坊的?”

    “嗯,他很早就关注佰画坊了,前些日子官府彻查佰画坊,他便尾随刘蝉父母上山暗窥,得知我们几人的身份,猜到了我们来此必是皇室所派。”

    李吉元抱臂,“这未免太巧了。”

    戚岁和沉声道:“确实凑巧,可我觉得并非作假,至少是半真半假,不过若是猜的没错,钟离厌城府深,应该还留了一手,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能为友最好,再不济也不能树敌。”

    稚奴凝目打量手中契书,送到鼻尖嗅了嗅。

    戚岁和问:“怎么了,稚奴?”

    稚奴眉心微拧,“这纸契书是蟾衣所制。”

    “蟾衣?”

    稚奴点头,“是的。”

    戚岁和不怀疑稚奴的眼力,当初稚奴被戚家收养,因放心不下戚岁和一人在中清派,便央着戚父送她上山。

    稚奴上山没有人情搭桥,只能一步一步来,练功、测灵根、参加盘选。

    因口不能言,即便稚奴的表现出彩,还是不被看好,有日稚奴心情郁结往后山跑,误入莙渊掌门的百生圃。

    莙渊掌门莳草弄花,兼览医书,花圃中药植居多。望胥山得天独厚,别处种不得的珍稀药草在望胥山能存活,稚奴自小偏爱医道,别人启蒙读三字经,她启蒙读了三字经,便抱来《伤寒论》等医学圣典检验所学。

    戚父见她喜欢这些,送她去一郎中朋友的药房打杂,因此识得多种药材。

    那日她拿着纸笔认着圃中的植株回顾所学,巧遇掌门来花圃打理,掌门见她小小年纪识得这么多药材,又知她灵根聪慧,盘选那日便收了稚奴。

    蟾衣是一味名贵药材,稚奴认得不足为奇,只是时下纸张多以竹、桑等树植为材,又名皮纸的穀纸也是树皮所作,这以蟾衣为纸却是前所未闻。

    戚岁和接过契约,适才她只顾着看内容倒是忽略了纸张质感,这会摸着确实不同。

    “这黎溪郡不是崇蟾吗?怎么还说一套做一套,拿蟾蜍皮作纸?”

    稚奴白了李吉元一眼。

    凌谙解释道:“蟾衣是蟾蜍蜕下的,和蛇衣一个道理,只不过蟾蜍蜕皮一般自己吃了,因此珍贵。”

    戚岁和扭头问:“这个先放一边,你们今天出去有什么收获吗?”

    “我们去了刘蝉父母家,那对翁妇是勤劳的,一大早就起来制豆腐,在城南经营着豆腐摊,生意不错。”李吉元说,“刘蝉丈夫就在那豆腐摊附近开了家打铁铺,全身都是腱子肉,生意也好,就是爱冷着丑脸。”

    戚岁和回想刘蝉父母的哭诉,“如此说来,那夫妇当日说的和眼下情况相符,刘蝉天生貌丑体弱,性格胆怯,被人戏谑为豆腐东施,他们俩想给她找个能护得住她的夫婿。那铁匠样貌虽丑,但体壮能干,家中又仅他一人,不为婆媳妯娌关系所累,他们这才把刘蝉嫁去。可是刘蝉却在成亲后的一个月就逃走了,还入了青楼,自此两家颜面尽失。”

    李吉元啧啧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还能改头换面,变成仙子模样,这刘蝉入这佰画坊变了人也合情合理。”

    戚岁和目光落在契约文书上,凝视文秀字迹,眸光沉暗。

    *

    翌日傍晚,天边晚霞隐褪,月痕轻吻,夕雾渐漫。

    一只只小渔船靠在幽暗的柳树下,浩渺烟波中点点灯火亮起,湖面星子微烁绘着船只影绰。

    今夜是佰画坊春日花台的开宴之时,江上只准走佰画坊的船。岸边却行人如织,以码头佰画坊的摊点为起始往东西延伸支了一排小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客官要不要看一眼啊,佰画坊同款面具,妖魔鬼怪样样都有,丑的多,丑得不堪入目的更多,保准吓坏邪祟,良心买卖过来瞧瞧看看。”

    钟离厌闻声瞥了眼摊位挂着的大字,嗤笑道:“假十罚一,你这买卖可真良心啊。”

    小贩装作没听出话中讽刺,昂首挺胸道:“那是当然,我这都十年老店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戚岁和懒懒道:“这佰画坊还未过五年,你摊位十年,儿子比爹还大也是稀奇。”

    小贩乐呵一笑,没有丝毫窘迫,继续厚着脸皮道:“这世间的稀奇事多着呢,你就说这佰画坊变丑为美稀奇不稀奇,与这比较,我这儿子比爹大又算的了什么,几位看着就是金枝玉叶,买两个面具图个吉利呗。”

    吊棚顶小灯奄奄落着光,勉强照亮井然铺陈的面具。面具的形制不多,算谱系少量人物,判官、灵官、门神、灶神寥寥几面,多是一些刁钻古的怪的小鬼假面,戚岁和拿起一盏靛蓝色山魈脸,咧着一张血盆大口,满口獠牙明晃晃龇在外头。

    戚岁和掏出碎银放下,“这个我要了。”

    “好嘞,”小贩咧嘴笑着,又看向其余几人,“你们要不要也来几面?”

    戚岁和一下手,其他几人也各选一盏。

    小贩点着银两,一拍脑袋,指了指戴着面具走过的路人,马后炮道:“瞧我这记性,几位客官,我得提醒你们,这面具你们像他们那样在岸上戴戴就可,若是你们是佰画坊下河的贵人,那还是乖乖用佰画坊给的,我这面具毕竟没开过光,若是戴上你们迷失方向到不了湖心岛的天香榭可不能怪小的没说。”

    “还有这事?”

    小贩眼皮一拉,神神叨叨道:“是啊,前些年就有人不听佰画坊的安排,在船上摘下面具或是以别家的替换,后来就说自己压根没到天香榭,像是混混沌沌睡了一夜。当然今晚更不要做自驾船只,凫水过河的蠢事,小心不仅到不了天香榭还把小命搭上。”

    戚岁和点点头,“多谢提醒。”

    几人随人流涌至码头,佰画坊的人已在码头等候,为递上金蟾令的主顾分好船只和面具。

    去往春日花台的船只名为素馨星槎,船身不大,玲珑奇特,高翘的船尾悬挂两盏流光溢彩的素馨灯,素馨花串成的流苏纵横垂落如帝王冠冕上的珠旒,篷架以翠羽覆盖,华贵非常。

    戚岁和一行人接过小厮递来的面具,上了船,才见船尾立着一矮胖船夫,着一身融入暗夜的灰,面容被面具掩去。

    岸上握着揽绳的小厮也戴了面具,声音嘶哑地提醒道:“请贵人们戴上面具,即刻出发。”

    戚岁和掂量手中面具,如小贩所言同他家的是同款,辟邪桃木所制,做的也有七八分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差别来。

    侧眼扫过身旁几人的面具,要么是青面獠牙的诡谲鬼面,要么是歪嘴斜眼的秦童丑角,总之是比小摊的种类还少,都是些丑得离谱的。

    “可真够丑的,就没有好看的么?我们公子是个爱漂亮的。”戚岁和皱皱眉,看了看凌谙,满脸嫌弃地仰脸问小厮。

    小厮未侧过脸,定定看了凌谙一会儿,似在思考又似在发呆,须臾淡淡吐出一个“无”字来。

    戚岁和叹口气,失望看凌谙,“少爷只能委屈你了。”

    钟离厌在一旁笑,也看着凌谙道:“没想到你这般爱漂亮,这傩面要越怖人才能唬住瘟神,吓退鬼怪。”

    “嗯,”凌谙低低应了,带着几分不情愿戴上了面具,妥协道:“说的也是。”

    确认几人戴好面具,小厮松开绳手一推,船便离了岸。

    船只行远,遥望岸上灯火,只见一线黯淡光线。

    喧嚣人声渐远,船桨击水的哗哗声同一片蛙声混在一起,飘在河面。

    夜色彻底暗了下来,清灰两岸隐见墨黑树影,无多光亮,月华撒落湖面,愈发白惨孤寂。

    不知行了几里水路,河面忽地起了茫茫水雾,月光也不见了,一阵风来,船体踉跄歪扭,晃动不久就恢复平静,素馨灯却是灭了。

    雾渐浓,戚岁和忽觉周遭陷入诡异的安静,船似乎还在平稳行驶,可划桨声、蛙声和行船的吃水声都消失了。

    她抬起脸,钟离厌和稚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黑暗里,她对上一双更黑的眸子。

    那双眼示意她看外边,戚岁和抬眼看去,船尾的船夫消失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半人高的癞蛤蟆正专心盯着水面,不知在看什么。

    戚岁和刚动一下,一双弹珠大小的蛙眼就直勾勾地凝了过来。

    呼吸猛地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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