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一群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们迅速跳过了彼此寒暄,进入八卦时间。

    谁谁谁定居国外了,谁谁谁成了网红,谁谁以前学习一般现在竟然读到博士了……

    倪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遇见有人和她说话就回几句,其余时间都戴着手套仿若专心地给大家剥虾,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时不时端着酒杯满场乱转的人捉住“干一杯”。

    人多的聚会话题总是转得飞快,加之酒精的辅助,天南海北不需要任何的逻辑。上一秒还在聊房价,下一刻又骂起了老板。

    只是时过境迁,他们都早已过了只以分数论英雄的年纪。纵使当初看上去起跑线再相近的人,在脱离了象牙塔的滤镜保护后,也显露出并不相通的悲欢来。再难像多年前一起吐槽作业太多、觉不够睡、期待已久的体育课又被占了……那般同仇敌忾。

    倪姿剥完虾出去洗手,刚回来耳朵里便不着头尾地落入一句:“……结婚了,你们知道吧。”

    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的一句,让正举着杯子喝水的倪姿呛了个正着。

    “怎么喝个柠檬水都能呛着,那边拿茶杯干白酒的都还没啃声呢。”一旁的陈予茉语含深意地递过纸巾。

    倪姿一边擦嘴,一边寻找说话的人。“谁结婚了?”

    “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个。”陈予茉才不相信她会关心旁人的八卦,一语道破。

    关于倪姿与应子杭的事,陈予茉知道个大概。尽管两人曾在一间寝室里住了三年,但她们真正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是在大学。

    传媒大学每年在邬市招生的名额并不多,倪姿与陈予茉就占了两个,不得不说也是一种缘分。陈予茉向来爱憎分明,当初因为尤当归,她看倪姿多有不惯。后来误会解除,青春期里的那点儿芥蒂也如云烟消散。

    “就是去年吧,我过年回来陪我妈逛街的时候在商场里遇见了。要不怎么说巧呢,你说这么大个城市,那么多的商场,那么多人,偏偏就能遇上!”讲八卦的人略微喝高了,挥着筷子兴致勃勃。“他和他老婆一起,还带着他儿子。一岁多了!啧啧啧,时间过得真快……”

    有人不服,“你这算什么,我有一次坐飞机,还在飞机上遇见芦月了呢,她是空姐。你们说巧不巧!”

    “欸?那班长是不是有联系啊。”大家感叹的同时纷纷扭头问徐天。

    徐天从航校毕业后现在已经是有一千多小时飞行经验的飞行员了。他还像高中时一样,温和、沉着,总是体贴地照顾着所有人。

    武思琦亦看向他,鼻尖不知怎么就有些酸了。当年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少女,长大后反倒变得细腻内敛起来。拍球的手拿起了手术刀,再不见曾经的莽撞。

    年少时的心动或许已随时间飘散,但在面对年少心动之人时仍旧红了眼眶。

    人们总在别人的身上找寻着自己的青春。

    方萤端起面前的茶杯在她杯子上碰了一下。

    聊天还在继续,樊非追着徐天让他给自己介绍对象。“反正你已经英年早婚,再多的资源也不需要了,不如介绍给我啊!”

    “小樊总还会缺女朋友吗?”旁边的人满脸不信,我可听说你在国外那几年没少换女朋友啊。”

    “是不是肖尧在背后造我谣!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樊非一脸的痛心疾首,“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我们家‘超级系统’知道。”他在国外读完本硕后就进了家里的公司帮忙。爹妈忙碌了半辈子现在想早点退休享受生活,于是每天把他拎在眼皮子底下耳提面命,就盼着他能早日接班。

    “超级系统”威力还这么强啊。”

    樊非笑:“宝刀不老!”

    包厢里可以唱歌,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女声涓滴流淌,起伏间汇聚成一条光阴的大河。

    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停了话音静听。周围的场景飞快褪去,闭上眼仿佛就回到了多年前,英语课上,年轻的英语老师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

    燥热的午后,喧嚣的夏天。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But they're back again 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1]

    一桌子的朦胧醉眼都有些湿润。

    歌声中徐天带头高举起酒杯,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在灯光下斑斓闪耀,像是举起了一个流光溢彩的梦。武思琦微笑着,和他碰在一起。樊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椅子上。肖饶喝多了,把酒杯当花篮,摇出天女散花的气势。酒液飞溅,殃及了坐在旁边的陈予茉。她却也不恼,仿佛身上穿着的不是娇贵脆弱的织物,还是当年的旧校服……

    All my best memories come back clearly to me

    Some can even make me cry

    Just like before

    It's yesterday once more[1]

    每个人都红着眼大笑,满屋子回不去的青春年少。

    喧闹中,包厢门忽然被人推开——

    倪姿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

    笑闹着的人都安静下来,只有那悠扬的女声还在唱。

    男人迎着光立在包厢门边,眼眸微弯,嘴角噙笑,似还是少年模样。

    他的出现像是一把燎原的火,在名为青春的高原上肆意燃烧,烧得灰飞烟灭,烧得草长莺飞。

    这把火一直烧到饭店打烊,又一路来到KTV,最后终于在一片东倒西歪中不屈地熄灭了。

    把最后一个人送上出租车,合上车门,倪姿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这一晚他被灌了不少酒,同学们轮番要找他碰杯,白的喝完换啤的,空酒瓶散了一地。而他来者不拒,每杯都一干而尽。

    此刻他半闭着眼靠在路边的一棵树前。

    倪姿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只是在醒酒。却见他忽然间皱起眉,可能是胃里难受,表情极力忍耐。

    “难受就吐出来?”倪姿连忙上前,递给他一瓶水。

    男人抬起一只手摆摆,示意自己没事。过了会儿,他似乎缓过来,直起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没事儿了。”

    “喝那么多干嘛。”倪姿拧着眉毛小声嘟囔着。语气里是克制的不满和担忧。

    应子杭笑了,他自嘲:“喝了这么多,也还是少一杯呀。”

    倪姿一愣,今晚大家都围着他碰杯,只有她没有跟他喝一杯酒。“因为我不想让你去卫生间抠嗓子眼儿。”

    在KTV的时候,他连续喝了五六杯后独自离开包厢,她怕出事跟过去,在洗手间外听见他难受的声音。

    一时无言,谁也没再说话。

    快到十五了,九月的夜晚,明镜高悬,映照青葱岁月。[2]

    他似乎没怎么变,又似乎翻天覆地。

    熟悉的是面貌,陌生的是气息。曾经的少年,如今已脱胎换骨,稚气尽褪,沉稳内敛。可只要一笑,那狡黠和顽劣便又卷土重来。

    其实倪姿很想问问,你为什么没有参加高考,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什么联系都没有。

    可她又不知如何开口,所有人都可以问,唯独到了她这里,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质问。

    半晌,倒是应子杭自己开口:“当年我不是故意缺考。”

    “那时候我爸出了车祸意外去世,家里公司都乱了套。他私生活不是很检点,留下的财产又数额不菲,我妈怕节外生枝,连夜把我送出了国。”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倪姿也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要如何接话。这是一个太过狗血烂俗的故事。烂俗得仿佛只需说个开头,便能让所有人心领神会地洞悉一切因果。

    她搜肠刮肚,最后也只能找到一句:“都过去了。”

    这个俗套的,苍白的,无力的慰藉话语。

    “听班长说你是回来结婚。”

    “啊?”应子杭明显一愣,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今天有不少人跟他说恭喜。他有些无奈地自语,“所以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其实是因为奶奶。”他语气低落下去,与刚才那旁观者的冷淡截然不同,“她身体不太好了,一直总念叨想看到我结婚,所以找了朋友来演戏,哄老人开心的。”

    倪姿没想到真实原因会是如此,“那你……”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吗?后半句她没有问出口。应子杭却仿佛听见了。

    他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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