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莫要害怕,母亲为我们编的长命缕还在呢。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第一次出逃没有成功,押行的兵卒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李曜黎玥两姐弟抓回来。

    为首的那人一脸凶相,取暖用的火堆燃了老高,他在摇曳的火影里反复踏步,思来想去终究咽不下这口气。“他娘的要不是这两东西出逃,多耽误半日行程,老子早交完差了!”

    他“唰”一声抽出剑就要往黎玥身上砍。

    “放肆!你干什么!”一旁的李曜立刻扑在黎玥身前为黎玥挡下,他疼得龇牙咧嘴,那人却还不肯休,将手扬起后更快更狠地落了下来。

    李曜索性死死将黎玥抱住。

    “阿曜!”

    她低下头去看,见李曜稚嫩得还有些单薄的背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

    黎玥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随行的囚车再一次于茫茫雪夜中滚动起来。她仰头往四周看,夜色如墨沉沉,她微薄的视力既辨不清方向,也看不见当初那座气势恢宏的皇城。

    她没吃沈雁之的丹丸,在外人看来,她几乎是固执地将此身性命扔下。沈雁之乐得其成,悠悠转醒的凡浮却看着黎玥出了神。

    “姑娘。”

    黎玥应声回头,凡浮觉得那座囚车几乎要将黎玥的生命吸干了,可看着黎玥了无生机的面色,他又不知道自己喊这一声是为何。

    黎玥朝她淡淡地摇了摇头,随后靠在囚车的木桩上。她听着兵卒交接换班,听裴曜同殷吉吵闹,听簌簌雪声落了满地,她想听听父母的絮语,想听秦娘的唠叨,想听某个人在窗边讲故事。

    她被押进天牢里,与裴曜一墙之隔。

    “黎玥。”裴曜当下虽不愿与她讲话,却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你是……李清濯。对吧。那个总同我作对的三皇子。”黎玥虚弱着开口,“其实当初,就算你以原本的身份邀我同行,我也会答应。”她皱了皱眉头,一行清泪无知无觉地滑落在地:“阿曜已死,你何必扰得他和我都不得安生。”

    裴曜攥紧拳,回避了这个话题,低声道:“云洲兵符被沈雁之搜走了。”

    黎玥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更声阵阵,荡在满是腐坏气息的地牢里。黎玥一点点抱紧自己,过分瘦削的下巴搁在膝上,身上酸软着,但她的嘴角却勾出一个笑来。

    岑嵩醉酒那一夜后,心渐渐安定下来的她极少能梦见父母亲人。天牢就在皇城之内,离父母葬身之地这般近,也许他们能原谅她没护好弟弟的罪行,亲自来梦里看一看她。

    忽而一缕清冽梅香随着寒风悠悠荡了进来,黎玥嗅着花香,眼却怎么也不肯闭上了。天牢昏暗,她看不见什么,却能听见某个东西精准地落在身侧。

    守夜的狱卒听见了声,立刻过来查看,却不见任何异动,严加看管的四人都安安静静地待在牢房内。他的目光巡视一圈,落在黎玥身上。

    他从前是见过黎玥的,那年大旱,村民活不下去,又不甘眼睁睁等死,便一并拥在了未受大旱影响的开民城城门,有谣言传难民携带疫病,为防扩散,要将他们集中杀害。

    就在人心惶惶之时,在暴动即将开始的那一刻,却有一位女子站上城墙,软硬兼施,很快便化解了这次矛盾,让大夫为他们诊脉,由官兵带至整洁院落。

    那时的他颤巍巍接过米粥,从施粥的妇女们那听说她的封号“悯”。

    窗太小了,又窄,月光透不进来,他接着油灯看看黎玥又转头看了一圈,另一个狱卒冷冷地回看他:“出什么事了?”

    “啊,没事,我站得累了,走走。”

    黎玥等脚步声远去后才垂下手,去摸刚刚落在她身侧之物,树枝断痕并不规整,黎玥用手一点点探,指尖还能碰见残留在花上的雪。她的手再往花枝上探时,指节猛地碰见小小的一包药丸。

    纸上用坚硬之物刻下两字,一字眼,二字等。她握着花笑了。

    **

    乌国刑事机关运转得很快,加之与乌国割据一罪性质恶劣,数道罪名其下,凌迟的处罚很快便下来了。

    临行前的上路饭是沈雁之送来的,她一身戎装,甲胄上的血还在,想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黎玥睡不着,听见有人迈着平稳的步进来,沈雁之的话在头顶上响起:“本宫送你一程。”

    “来看我如何死?”

    沈雁之瞧黎玥用筷一点点探食物的模样,顿了许久,随后反不顾狱卒劝阻,坐在黎玥身侧。

    “你恨我什么呢?我父皇虽谈不上治国奇才,却也兢兢业业,母后也对后宫争斗兴趣泛泛。李朝在父皇手上也稳定发展。”

    沈雁之睨着她:“李朝不似凤栖对女子多有宽容,我男扮女装随父亲上战场,鲜血、布局、构陷、曲折人情我都见识过。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主不知人肉相食的滋味,不知绝境拼死的恐惧。当时在战场上,我啃着沾了血的硬馒头,听闻‘悯’公主安民心,定民意,为万民爱戴。”

    “本宫看着皇城,忽地就想也来讨个公主当当。”

    黎玥顿住了。

    “意外吧?”沈雁之笑了一下,“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只是我想当,我想要而已。当然——还是要有个由头的。李朝五百六十二年,与式战于鹿涧,那一战打得艰难,到最后只能食野草果腹。供给跟不上,战死、饿死的士兵数不胜数。那时悯公主的名声正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因悯而爱你,自然也有人因‘悯’恨你。布施的事我也能做,凭何我就该挨饿受冻,担惊受怕?”

    黎玥放下碗筷,猛地朝沈雁之太阳穴处扎去。手腕还未靠近沈雁之肩头时,便被她一个反绞,手中握着的那根毒针在沈雁之手中弯折。

    她恢复记忆以来,睡眠相较从前更差,睡不着时她便想起家人健在的时光,将李朝国情在心上盘转了一遍又一遍,她想了许多理由,许多境况,没想到自己的声名才是一切的导火索。

    黎玥抬眼,有些讥讽:“虽在底层时尝到贫苦滋味,你们一家子行在最高处却也不曾看过百姓一眼。这个位置你们最好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千万别被我和百姓们拽下来。”

    沈雁之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她的眼睛,猜到有些杂碎还没清除,现下耽误不得,于是悄声提醒道:“该上路了,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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