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既森人生中第一次接触涂鸦是在十岁。

    零八年平安夜,嘉水市的洋街上张灯结彩,走在路上能听见各种版本的圣诞歌曲,曲调欢快。

    放学回家路上,奶奶牵紧他的小手路过一家CD店,老板是一个千禧味十足的混血儿,五官挺立,眉眼深邃。

    这年轻男人身上的棉服被颜料沾了一层又一层,踩在椅子上拎着一瓶喷漆,往那洁白的墙上肆意地勾勒出“M”字母,顾既森猜他一定是想写:Merry Christmas。

    顾家的长辈几乎都是从事与建筑保护有关的行业,因此顾既森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诲都是“不能搞破坏”、“不能乱涂乱画”......

    他在家里哪能见到在墙上用颜料写字的场面,激动地扯着奶奶的丝绒长裙,指着那大红色“M”喊着:“奶奶你快看!”

    唐旌文是一名从小受过严苛教育的中式大家闺秀,行为举止得体优雅,实在无法理解在墙上作画的行为,她揽过顾既森的肩膀,语重心长:“阿森,我们可不能在墙上乱涂乱画......”

    所以他无法反驳陈奶奶那些拒绝的说辞,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眼中的涂鸦与奶奶当年眼中的涂鸦没有什么两样。

    高考结束那晚的一场家庭聚餐上,温煦爸爸提着一杯葡萄酒,穿着一双油的发亮的皮鞋走到他的跟前,笑容和蔼:“阿森,你有没有兴趣帮一座小岛画一面墙?”

    尽管温叔叔的声音够小,但还是传到唐旌文的耳朵里。

    她轻敲了拐杖,眉目慈祥,但眼神似在暗暗反对温叔的提议。

    顾既森这次没有选择听从家里的意见,而是直接答应了邀请。

    不出他所料,等客人一一离开后,顾家气氛低迷焦灼。

    周素芳和顾承安年轻时在国外留学,多多少少也接触过街头涂鸦文化,因此对儿子的兴趣爱好并无过多干涉,但家里两位长辈每每教育孩子时也不好插嘴。

    “阿森,你也成年了,奶奶确实也不能处处管着你,但你要知道成年人要行止有度。”唐旌文叹了一口气,“我和你爷爷都是被时代淘汰的人,无法理解你们年轻人之间流行的新文化,尤其你爷爷,终其一生都在研究建筑保护,所以我们都想你做正确的事。”她双手扶着拐杖,尽管腿脚不便,但衣着依然精致,一身暗红色旗袍。

    他曾向奶奶解释多次他喜欢涂鸦并不是因为他喜欢破坏,喜欢张扬。

    显然沟通解释无果。

    众人沉默不语。

    顾兴德从皮质沙发上站了起来,轻咳了几声:“好了,你爷爷虽然这一辈子都在保护建筑,但是也不代表我不愿意接受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相信我们阿森是个好孩子,你想去青祁岛就去吧。”

    于是六月他跟随温煦来到了青祁岛,住进了温煦家里常年空闲出来的老房子。

    原本是想重新提起喷漆,提前练练手,画一面适合这座被遗弃多年的老房子的涂鸦墙。

    不曾想竟又偶见了那个卖香女孩。

    这岛真够小的,上岛没几日却总能碰见熟悉的面孔。

    与她的又一次相遇记忆不算美好,至少他那被晕花的涂鸦是这么告诉他的。

    顾既森见女孩病恹恹虚弱的模样,本是不想过多为难,便让她离开了。

    但今日傍晚,他们竟然又见面了。

    他想,妈妈那么信奉神明或许不是没有道理。

    刚刚陈奶奶抗拒的模样还在心中久久散不去,心情五味杂陈,而女孩就这么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扎着一个高高的丸子头,穿着粉色小杉和蓝色短裙,胳膊和双腿在黑暗中白的发亮,而她的身后就是一片幽蓝色的大海,落日还剩余着最后一丝余晖,海面上只留住最后一层橘红色。

    他看着女孩娇小的脸庞,眸底暗沉幽深,声音微哑:“今天...不去卖香了?”

    如果再给苏栾一次机会,她想她一定不会多余问这一嘴。

    因为这男的嘴真的太欠了!

    人群彻底散尽后,二人之间没有任何障碍,苏栾终于近距离看到了他的模样,近距离观赏他的五官比只会比在远处看更加好看。

    不是类似浓颜那样令人短暂的惊艳,他的薄单眼皮和标准的鼻梁在流畅的脸型上让人记忆得更加深刻。

    此时此刻她很想告诉身旁的沈眷眷;“嗯!他确实很帅!如果他的情商再高点的话,那简直就是她的理想型。”

    顾既森重新戴上鸭舌帽,帽檐下细细碎碎的刘海遮住了几分他的眼睛,本是想调侃调侃这个女孩,毕竟也没能指望她有多大的帮助。

    他抬脚准备离开。

    “啪”的一下。

    女孩身后羊肠小道的路灯一一亮起。

    昏黄路灯下,女孩的双眸格外亮,细细看去,她还在为方才他调侃的那句话感到生气。

    他垂眸低笑出声,朝女孩靠近一步。

    “怎么帮?”

    毫无征兆的靠近,苏栾瞳孔蓦地一颤,抓紧裙摆往后退了一步。

    真是恃靓行凶啊!

    “咳咳——”她红着脸颊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吃晚饭了吗?咱可以慢慢聊。”问完她摸摸脖颈低下了头,看来得好好和沈眷眷学学如何和帅哥搭讪了。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打破老一辈人对涂鸦的偏见确实有些困难,顾既森正要回答时,远处传来温煦的声音。

    “阿森!”

    一个少年手拿篮球,一身白色球衣,挥着手朝他们跑来,一股青春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那日与他一起出门的男孩。

    沈眷眷见到帅哥迎面跑来眼睛亮了又亮,撞了撞苏栾的肩膀,用腹语激动地嘀咕着:“我喜欢这个。”

    温煦气喘吁吁地揽过顾既森肩膀,打量着两位从没见过的女孩:“她们是?”

    “还没吃。”

    “啊?”

    温煦见兄弟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怀疑是被漂亮女孩勾了魂,都敢忽略兄弟了。

    “要不...上我家吃?”

    邀请声愈来愈小,苏栾也不知道为何她要多余问着一嘴,但话从口出,无法回收。

    “啊?”沈眷眷瞪大眼睛看向苏栾,震惊之余补充道,“好啊好啊,那我也去。”

    白白和帅哥认识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啊!

    -

    傍晚时分,小岛温度不减,好在每家每户带有院子,可以露天吹着海风。

    苏家在院子前石桌上摆满了饭菜,桌前坐满了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

    宋知华往碗里夹了几块肉菜便识趣地离开了,去隔壁王奶奶家边吃边谈天说地。

    苏砚见蹭了蹭苏栾的肩膀,用方言小声问道:“你同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苏栾避开他刨根问底式地追问,夹了一口香菇往嘴里送,脑子里快速地组织着语言,毕竟突然往家里带回两个陌生男孩是有点奇怪。

    “这是你弟弟吧?”温煦见饭桌上气氛尴尬,主动开口解释,“那个弟弟啊,我们不是她同学,我们四个今天刚刚认识。”

    沈眷眷惊愕地看向他:“你听得懂闽溪语?”

    “我就是青祁岛人,只是从小在嘉水市长大而已。”温煦说着不怎么经常说过的闽溪话,别扭又喜感,逗得沈眷眷开怀大笑。

    青祁岛人?

    苏栾若有所思微微点点头,抬眸瞬间与坐在正对面的顾既森对上了眼神。

    那他也是青祁岛人吗?

    “我不是。”

    顾既森端着饭碗,对着女孩的一双杏仁眼认真解释。

    苏栾愣住,点点头,继续埋头拨碗里的粥,心里暗暗想着这男的不会有什么读心术吧?

    整顿饭,沈眷眷和温煦聊得热烈,没几句话就将温煦和顾既森了解地差不多了。

    苏栾暗暗感叹,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社交能力差距这么大。

    “那诊所对面那栋旧房子就是你家吗?”

    “对,阿森是嘉水市的,所以我就带他住我家。”

    “那你们来这是为了旅游?”

    苏砚往沈眷眷碗里夹了一只虾,筷子撞上了陶瓷碗,声音清脆响亮,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沈眷眷抬眼白了一眼这小子,不明白这他又在犯什么毛病。

    温煦见状低头轻笑了几声,继续回答沈眷眷:“也算吧,但主要任务是要给青祁岛画一面墙。”

    说到墙,苏栾放下了碗筷,认真地分析道:“其实陈奶奶之所以会拒绝是因为她家的房子是她和她去世的老伴一砖一瓦盖出来的,她每天都认真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很爱惜她的小家。”她看向对面的顾既森,声音逐渐减弱,“况且她们老一辈的人也许比我们更难接受涂鸦文化。”

    顾既森垂眸,这些顾虑他也知道。

    “那真的没有办法吗?”沈眷眷语气惋惜,“如果让她们看看顾既森画的那面墙呢?就温煦家的那面,那多好看啊,要是画在我家墙上,我面子剧增。”

    苏栾手撑着下巴,轻敲碗壁,抬眸撞进顾既森那双漆黑的眼眸,低语着:“嗯...确实很好看。”

    顾既森挑了挑眉,手向后撑在石墩上,一副慵懒的姿态,目光带着幽幽的审视。

    “哦?你去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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