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内侍将沈琼真送到殿门边,低头告退。

    月色溶溶,殿宇飞檐翘角,悬挂着高祖亲笔写下的“惠风和畅”的匾额。

    沈琼真挑开珠帘,一步步走入殿中。

    殿内横设一张黄花梨书案,乱堆着书帖、画卷和诗笺,白釉梅瓶中供着千叶宝莲,壁上挂着一张断纹古琴,清雅华净。

    沈琼真放轻脚步,眼角余光瞥见一抹亮眼的黄色。

    下意识屏住呼吸,后退了几步,而后上前跪拜行大礼:“妾拜见陛下。”

    一片静谧无声,偌大的宫殿落针可闻。

    等了很久,沈琼真脖子酸痛得不行,忍不住抬起头偷觑。

    原来,原来是她看错了。

    不过是挂在衣架上的团窠龙纹绫袍,远远看去,就像是人似的。

    她略松一口气,目光四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②皇帝出场,女主立马低头;开口让女主过来,走上前时看到濡湿的发丝而生气(皇帝视角),女主老实应对;低头不敢见天颜,抬头上前磨墨  843字]沈琼真捶捶自己的腿,正要起身,一道浑厚严厉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在那儿?”

    沈琼真立刻垂下头,道:“妾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一双乌皮六合靴映入她的眼帘。

    沈琼真跪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直到上首一个声音传到她的耳中:“抬起头来。”

    沈琼真这才抬起头,眼睫低垂。

    嘉平帝手里握着卷书,在书案前坐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昏黄的烛光里,她艳若玫瑰,凝脂般白皙的肌肤仿佛漾着水光,朱唇皓齿,浓密卷翘的睫毛投下浅浅的影子。

    嘉平帝舔了舔唇,觉得喉咙干痒,咳嗽了几声。

    沈琼真挪过去,倒了一盏茶递给他。

    嘉平帝眯了眯眼,接过茶盏,心想这回送来的人倒是个懂规矩的。

    离得近了,终于看清美人应是刚沐浴过,鬓边有一绺湿漉漉的发丝贴在洁白的脸庞上。

    他突然脸色一沉,将书卷狠狠地摔在地上。

    沈琼真被吓得一激灵,忙跪倒在地请罪。

    嘉平帝咬了咬牙,身上的燥热迅速退却下来。

    沈琼真紧紧掐着掌心。

    “啧”的一声。

    “朕新得了一副王右军的真迹,想起……”

    嘉平帝身子微微后仰,“沈三郎,朕记得他精通老庄之说,极擅清谈……”

    沈琼真倏地抬头,就见嘉平帝阖着眼,斜靠在竹椅上。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嘉平帝念了句《道德经》中的话,“朕是有还是无呢?”

    沈琼真一愣。

    本朝玄学、儒学与道教呈三足鼎立之势。

    玄学家引入道学佛法,以虚无自然为宗旨,以无为为妙行,崇尚无为而治,主张“贵无”,认为君主识大体、弃细务,不必事必躬亲就能治理好天下。

    儒学以“仁”为中心,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要立功、立言、立德,主张“崇有”。

    大魏朝奉老子李耳为其远祖,尊崇道教,皇帝多垂拱而治。

    偏偏嘉平帝是个例外。

    即位后独揽大权,在任用将相,进退大臣等国事上一向是乾纲独断,说一不二的,只是近几年突然醉心丹术,追求长生之道,还说尘世间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虚妄……

    一个既要做人间帝王,又祈求得道飞升的君主,要怎么用“有”“无”评判……

    这话叫她如何回答?

    夜风吹进来,凉意弥漫。

    嘉平帝转动着手中的流珠,正欲开口叫人退下,沈琼真从灯下抬头,目光清正有神,答道:“陛下主宰天地万物是‘有’,体察无上至理则是‘无’”。

    怎么说都会被抓住错处,倒不如折衷解答,得体且不失分寸。

    嘉平帝睁开眼,俯视着沈三郎的女儿。

    不卑不亢,斯文娴静,的确有其父的风骨。

    世家子弟中,难得有像沈志简这样的人才。

    他有意栽培,把人调去了灵州历练。

    沈志简果然不负众望,仅仅用了五年的时间,就将一个破败不堪的灵州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本打算再过几年就召人回京,谁知沈志简居然会病死在任上。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更没想到沈三郎的女儿会出落得如此风姿动人。

    嘉平帝许久不曾开口,抬手翻动书页,半晌才说道:“茶凉了,再沏一壶来。”

    沈琼真应是。

    待到宝猊香炉里的香熄灭,灰烬也冷了,嘉平帝都没再说一句话,摆摆手叫沈琼真离开。

    [ ③回宫路上,二太监失落情绪明显,甚至没怎么说话(点明假侍寝是贵妃的安排,二太监是贵妃的人) 284字

    ]出了殿门,刚走了没几步,王内侍便叫住了她:“沈才人。”

    沈琼真惶然,还没缓过神,立时停下脚步:“是陛下叫我回去?”

    王内侍摇头,长叹一口气:“奴家来送您回掖庭。”

    语气带着浓浓的失望。

    沈琼真沉默,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庄严的殿宇,坐上了步辇。

    回宫路上,王内侍尤不死心,旁敲侧击地向她探听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琼真凝望他半晌。

    裴贵妃统摄六宫,代行皇后之权,向皇帝引荐一个小小才人,自然合乎规矩。

    但是妄自揣测圣意,在嘉平帝身边安插耳目……

    “才人?”王内侍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沈琼真嘴角微微抬起,还以一笑。

    “内侍说的是,陪陛下闲话两句,陛下确实松快了些。”

    王内侍点头附和,暗暗松了口气。

    *

    沈琼真心中藏事,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青萝见她眼圈乌青,吓得不轻,赶忙去厨房要了热鸡蛋,为她敷眼睛。

    “娘子,今日又要出门吗?”青萝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琼真神色肃然:“去拜见各宫娘娘。”

    青萝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沈琼真揉了揉额角,叹息了一声。

    是裴贵妃治病赐药,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她病好了得登门谢恩去,各宫的娘娘们也得一一问安。

    裴贵妃的“不见客”在沈琼真的意料之中。

    含象殿的宫人都不曾进去通报,就将她们拦在殿外:“娘娘身体不适,早就吩咐了谁也不许打搅,什么赵才人王才人,一概不见。”

    青萝咬唇:“一定是弄错了,贵妃娘娘她……”

    “叨扰娘娘养病,是我的不是,请勿怪罪。”沈琼真截住了青萝的话头,向宫人赔礼。

    宫人翘着下巴,“嗯”了一声。

    沈琼真扯住青萝的胳膊就要走。

    青萝面色微微涨红,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可看着从容不迫的沈琼真,迟疑了下,低头跟了上去。

    [向高位妃子请安(谢恩赏赐)(①贵妃直接借口身子不适,不见女主  200字

    ②淑妃宫殿富丽堂皇(瑟瑟幕:用一颗颗硕大的珍珠所制 ,只要身处幕后,即使天降暴雨也不会淋湿;琉璃玳瑁床;翡翠匣;轻绡制成的衣服清凉昂贵;各种香料白粉胭脂之中均碾入玉屑、珍珠等昂贵材料使得肤如凝脂)淑妃慵懒地起床(皇帝刚走不久),梳妆中随意打赏给女主一根发簪  800字

    ③与其他妃子拜见(简单介绍一下后宫)

    得到浴兰节宴席布置的工作(过了好几天,女主看话本子,调解心情;是大太监前来交代皇帝的口谕,婢女立马去叫女主出来;女主对皇帝的态度感到迷茫,婢女兴奋不已  500字

    ]郑淑妃居蓬莱殿。

    宫殿丹楹刻桷,以汉白玉为壁,铺设御窑金砖,翡翠镶嵌门窗,十分奢侈华贵。

    沈琼真跟在女官身后,踏进内殿。

    殿内悬一卷碧绿帷幕,名叫瑟瑟幕,阔三尺,长百丈,碧色的丝线贯穿上百颗珍珠,轻若无物,传闻坐在帘幕里,可风雨不侵。

    屏风后人影绰约。

    “陛下昨夜召见的人就是你?”

    沈琼真行礼:“请淑妃娘娘安,回娘娘的话,正是妾身。”

    “掖庭竟藏着这么一位美人,裴姊姊眼光可真是好。”

    说完,郑淑妃从屏风后款款走出,一身水红色的薄绢寝衣,隐隐约约间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乌发用一根玉簪挽着,散下了大半。

    含笑扫了几眼沈琼真,坐在了妆台前,宫人上前为她梳发。

    郑淑妃掩唇打了个哈欠:“京兆沈氏,也是名门之后,看来妹妹日后造化大着呢。”

    沈琼真沉默不语。

    郑淑妃见状,嗤笑一声。

    难为裴六娘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陛下还不是不领情,照例宿在了她的蓬莱殿。

    门第高又如何,进了皇宫,金尊玉贵的世家女也得伏低做小,日日夜夜祈求陛下垂怜。

    一个小小的五品才人,根本不足为虑。

    郑淑妃心中颇感得意,随手从奁盒取出一对金镶玉花树钗:“妹妹昨夜侍奉得甚是周到,这钗子就赐予妹妹了。”

    沈琼真伸手接过,谢恩。

    退出殿外后,青萝气得咬牙:“要是贵妃娘娘在,娘子哪用受这份气!”

    郑淑妃刚才那番话,说得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分明都在瞧不起人,还打赏什么发钗,谁稀罕呀。

    沈琼真看了她一眼,青萝赶紧住嘴,忍不住撇撇嘴。

    她就是看不惯,后宫里怎么有郑淑妃这般恃宠而骄的人,可见不是人人都像贵妃娘娘一样有菩萨心肠。

    后宫之中,裴贵妃是掌握实权的副后,郑淑妃是盛宠多年的宠妃。

    其余妃嫔们纷纷择主而事,堪堪自保,再无余力去争夺嘉平帝的恩宠,见到沈琼真不是敬而远之,就是热络殷勤地像是见了亲人一般。

    这一天,沈琼真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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