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珞步出房门,她的小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松树,精巧雅致。

    二哥岳源送了两只仙鹤作慰问之礼,说“鹤为长寿种,是祥瑞,祝妹妹早日康复”。

    如今,这两只仙鹤正在松树下剔翎。

    她扶着碧玉的手,走到爬满藤萝的花墙边坐下,春日清爽的阳关洒满整个院落,花墙下翠带飘飘。

    随着她日渐康复,宁远侯府的仆人议论纷纷:

    “哎,大小姐的性子好起来了呢,昨儿个我送新到的洛阳红过去,大小姐居然说‘倒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嘛,前几日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傻大姐,打碎了大小姐放庭院里的青釉方花盆,只被责罚了几句;上次那个打碎烧蓝花瓶的丫头,可挨了整整二十马鞭,皮开肉绽呐!”

    岳灵珞刁蛮任性,京城路人皆知,宁远侯府的仆役们自然深有体会。

    “我早发现啦,就说大小姐刚醒过来那几日吧,青姨娘、柳姨娘带着三小姐、涵哥儿去探望,大小姐竟然起身和她们客套了好一阵子。大小姐往日里几时搭理过那两位没时运的。”

    “大小姐果然是砸伤了脑袋!”

    “咳咳,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幅。”

    “正是,想来大小姐是添了寿数,所以脱了戾气。”

    然后,这些议论一致转变为祈祷:希望大小姐的性子能一直这样好下去。

    下人的议论自然是传不到她耳里。深夜,她在黑暗中蜷缩在床上,细细整理起家谱。

    岳灵珞的父亲是次子,老宁远侯和宣平侯跟随先帝征战契丹,在和林一役中,老侯爷和大伯战死。身为次子的父亲承袭了宁远侯爵位,因遗泽加封为柱国。老侯爷还有一个弟弟,这位叔公一家都落户在晋州,是镇守该地的刺史。

    父亲的两个妹妹,一个作为东华大长公主的滕,陪嫁给西蜀国君孟氏;一个远嫁给辽东将军长子。

    这家世,确实是权臣、豪强。然后,她就豪情万丈地追在三皇子萧烨身后。

    够虎,够轴。

    “小姐,最近您常常叹气。”彻夜守着她的碧玉轻轻地说,“您以前说身为宁远侯千金,不能向人示弱呢。”

    “是啊,没错,身为宁远侯千金,不能行差走错呢。”岳灵珞以此回应碧玉。

    这些日子,她能感觉到碧玉的目光,注视着她额头上的伤痕,情深意切的难过。碧玉是家生子,其父也是侯府的奴仆,曾跟随宁远侯上过战场,立功擢拔为百夫长,如今正跟着岳灵珞的长兄岳渊在幽州军中,碧玉从小被送到侯府,是岳家的铁杆忠仆。

    这就是世家啊,黑暗中,她轻笑起来,如今人人都对她恭敬有加,与她身为小职员时,凡事都得低头,截然不同。

    通过前世职场的捶打,她看出碧玉勤奋干练,如果处于罗佳的时代,她在职场会比罗佳更出色。

    次日,又到御医徐墨来问诊的日期了。

    坐在茶厅贵妃椅上,岳灵珞与徐墨得体的礼节性客套后,便不再开口。

    徐墨也不多话,屋内静悄悄的,气氛一时就有些僵硬尴尬了。

    御医安静地写着药方,只听院外管事通报:“三殿下来探病”。

    岳灵珞皱起眉头,按小说内容,萧烨年前和艾黎宫中重逢,如今正你侬我侬,根本不愿搭理她。是“岳灵珞”借着受伤,天天叫萧烨来看她,并借着家族势力半诱惑半胁迫他为她破相一事负责。他答应了就是一出佳话,且能得到宁远侯的势力相助;他不答应,就是轻佻放纵,害忠烈千金破相,不负责任,声名扫地,且结怨宁远侯。

    萧烨的生母宜妃出生南安谢氏,是最早有封号的后宫主位,一直甚得正德帝宠爱。谢氏是世家名门,清贵,多文人,这就导致萧烨在朝中的势力,稍逊于二皇子、七皇子。他若想要太子之位,就不能将宁远侯府推开。萧烨在情爱和对权力的渴望中摇摆,最终在生母宜妃的劝说下,和岳灵珞订亲。

    可如今她清醒后,根本没找过萧烨。

    “扶我起来,恭迎三殿下。”岳灵珞吩咐碧玉,碧玉立马上前扶着岳灵珞起身,并利落的吩咐着内房四个丫环都上前,为岳灵珞整理发髻衣着。

    院外的粗使丫鬟也各自肃静站立。

    岳灵珞偷瞄着徐墨,他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幅度,一副休闲吃瓜模样。

    “恭迎三殿下,殿下千岁。”随着院中奴仆的问安声,萧烨已出现在厅前。

    岳灵珞向萧烨屈膝行礼,萧烨虚扶了一把,“快起来,你刚好些,无须多礼。”

    萧烨和她礼节周全的客套完毕,入座前,又示意一旁的徐墨也坐下,徐墨退入一旁的角落,继续(假装)写他的药方。

    “灵珞,我没想到你会伤得这么严重。”一向高傲的萧烨柔声说道,语音中充满了歉意,配上他星眉朗目的好面相,一时间屋内暖洋洋。

    大魏尚火德,正德帝极其喜爱萧烨,称他有“烈炎之阳”,众皇子中,只有他的名字带“火”字。他从小继承了母妃的美貌,如今已经锋芒毕露。

    她如今身临其境,立时体会到岳灵珞的鬼迷心窍。俊朗的容貌,长袍也遮掩不住的匀称身材,线条流畅,宛如雕塑,确是龙凤之姿。

    谨小慎微的打工人性情,让她很快收回了心中的涟漪,扯着嘴角微笑,“劳殿下挂心,我已无大碍。”

    “这个伤会留下疤痕吧?”迎上萧烨怜惜的眼神,微微皱着的好看剑眉,满脸自责。

    啧啧,这深情款款的模样,若不是她读书多,便以为他对自己动真情了。

    呸,戏子!

    “我好得差不多了,委实已无碍。”岳灵珞断然地说,“无非是留下一道疤痕,比起丢掉性命,我以为已是万幸。”

    “徐御医,灵珞额头上的伤,你可有把握,不留疤痕?”萧烨略微转头,问徐墨。

    “目前看来,无法确定,不过臣必定竭尽全力,请殿下放心。”徐墨的保证在岳灵珞听来一语双关。

    她转动眼珠,在这两人之间来回巡梭,想确认萧烨和徐墨是否有勾搭。

    萧烨点点头,“有劳徐御医。”

    他身体前倾,靠近她,热烫的气息让她有些脸红,“灵珞,即使留下疤痕也无碍,我会负责,我娶你。”

    周围侍奉的岳府仆人们马上喜形于色,几乎要开口贺喜。

    她赶紧笑着开口,“承蒙殿下抬爱,臣女不敢应。愿殿下明慎聘纳,详求淑哲。”

    房中沉寂下来,萧烨深情款款的表情开裂,一丝惊讶和困惑,不经意地外泄。

    一旁侍立的碧玉瞪圆了眼睛,忍不住“啊”了一声;李嬷嬷张了张嘴,但到底忍住了。“刀剑戈旦”四婢彼此交换不解的眼神,望向她,随即又低下头。

    萧烨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旋即恢复四平八稳,只抬眼静静瞧着她。他抿着嘴不说话,气氛渐渐地就凝固了。

    “我现在活蹦乱跳,无须殿下负责。”一开口,她又变回那个小职员。急训半个月,只学会那么几句措辞雅驯的说辞。

    “正是,臣观岳小姐如今生龙活虎,殿下无须自责。”徐御医冷不伶仃的开口,

    岳灵珞剜了徐墨一眼,生龙活虎……这可不是形容千金的词汇。何况,这个疤痕多半会跟随她终身,他应该心里有数。

    徐墨毫不理会她不满的目光,“岳小姐。药方我已开好,我观你已无大碍。”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整理好药箱,又向萧烨行礼告辞,“三殿下,我便不打搅了。”

    萧烨略有所思的看了看徐墨。

    徐墨走后,萧烨的眼神渐渐有些凌厉,他转过头,第一次真正的将她看进眼里。

    她恍然觉得如同面对曾经的老板,垂下头,无奈的撇撇嘴。不过,萧烨依然礼数周全地对她嘘寒问暖,岳灵珞看出他已明显心不在焉。

    “灵珞,你好好养伤,我过一阵子再来看你。”放下一个温柔的钩子,他起身离去。

    目送萧烨离开了,岳灵珞松口气,往后一摊,靠在黑漆描金靠背上,摸着自己的额头,希望疼痛消失,疤痕再稍微淡一点。

    “灵珞,你为何不答应三殿下?”李嬷嬷问道。

    “是啊,大小姐,明明您以前对殿下那么执着,究竟为何?”碧玉也不解。

    “我呢,以前执着的不是三殿下,是皇后之位。现在我想明白了,那个位置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如今我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是她能想到可以喧诸于口的理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碧玉点头,上前轻抚着她的后背。

    李嬷嬷摇头,叹气道:“你是岳府的大小姐,婚姻大事牵涉的干系太多,不能如此任性。今日之事,可如何回禀侯爷呢?”

    她沉默片刻,“等阿爹来问我,我自去跟他说。”

    意料之外,宁远侯并并没有第一时间赶来问她原因。次日,倒是母亲耿夫人来看望她。

    耿夫人问过李嬷嬷和碧玉连日来她饮食起居情况,果然提起昨日三殿下来访之事。

    耿夫人温柔可亲,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生母。于是,她细细讲了一遍昨日之事,又情真意切的声述:她想通了,她以前只是想做皇后,但经历这次坠马,她认为权势地位没那么重要,三殿下心里没有她,不值得为此投入一生,不值得宁远侯府投入势力。

    耿夫人只是静静地听着,末了,听到岳灵珞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时,她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说,“如此,那愿我儿能得人真心相待。”

    耿夫人是长兴侯府长房长女,其曾祖也是追随太祖起兵的老将,凭军功封长兴侯,太祖赐予钞造第于故乡梓阳,修葺其祖坟。

    耿氏和宁远侯是贵胄联姻,这也是曾经的岳灵珞一直引以为傲的出身。

    如今,她也要紧紧抱住耿夫人大腿,这舐犊之情是她在此间最大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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