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有个宴平郡主,性极乖张,尤爱策马游街,调戏少男。

    偶有大臣面刺其过,惠帝便会一脸无奈:“爱卿啊,你知道的,燕沅还没满月就没了爹妈,朕不多宠宠她,那她多可怜啊。”

    满朝文武皆一脸菜色,仿佛被喂了一口烂菜叶子,偏偏对方还是皇上。

    也有人不信邪,接二连三锲而不舍地上奏弹劾,结果就是这位宴平郡主当天就带人上门,拿着真金白银哐哐往人门上砸,谁挡砸谁,越砸越凶,砸得直教人两眼昏花,头破血流,不知天地为何物。临走还不忘撒上一把银票,白花花的银票落了满地,令人恍惚以为这是丧事现场。

    而要说起这位宴平郡主,那可真是一把辛酸泪。这位小郡主原是异姓王淮安王独女,惠帝六年,淮安王奉旨治理江南水患,却碰上流民暴动,不幸西辞。淮安王妃伤心欲绝,几度哭晕,不久也随淮安王而去,独留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在世上。

    惠帝与淮安王年少交好,悲痛之余,将淮安王女接到自己身边,赐国姓,封郡主,食邑千户,赏封号为宴平。

    这位小郡主在皇帝身边千娇万宠地长大,自然一身毛病,偏生惠帝还护得紧,各路大臣皆是敢怒不敢言,敢言也没用。

    有时跟在惠帝身边侍奉的小福子和她说起朝堂纷争指责,她都会狠狠唾上一口:“说我如何,他们家的女儿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生民不知,宫宅内斗到都是一把好手,还在外边宣扬的什么佳人才女,我呸!”

    偏得娇宠,于是胆大妄为。惠帝二十三年,前线战事吃紧,镇国公七十高龄主动请缨,率兵亲征,这位小郡主竟换了男装,远远缀在队伍后边一并去了西北。直到一年后,朝廷论功行赏,才叫人认出她是谁来。

    只可惜偏偏是个女儿身,也好在偏偏是个女儿身。

    惠帝二十五年,正值宫中清平盛宴之际,四皇子燕戎发动政变,联合蛮夷四十六部一同逼宫,先于北地斩大皇子燕非疾,夺其兵权,收其部下,再困皇室众人于内宫,手刃其余兄弟五人。

    史称清平之变。

    其中帝后谢氏谢妼之,铁骨铮铮,携五公主燕灵阳自刎于军前。

    唯有她与六公主燕灵秀于宫内小道侥幸脱身,不见踪影。

    不过流传得更广泛的一种说法是她于宫道被擒,关起来没几天便心悦诚服,拥护新帝,意欲携三百亲兵归顺。

    两种说法皆有据可依,民间为此大吵数次,最后往往一致认为,这燕沅决然是个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之徒。

    而故事的主人公就在离他们不远处,听他们给自己下了如此定论,觉得颇为好笑。抛起已经喝干净的茶碗往桌上一扣——

    “小二,结账!”

    她今天的头发按男子样式高高束起,一身银白的束腰长袍勾得一把细腰劲瘦有力,手中折扇一展,好一副翩翩公子做派。小二闻声而出,一时竟看呆了眼,她也不管,付了钱,摇着扇子就往外走远了。

    小二愣了许久,等回过神来还不禁砸吧砸吧嘴,看着她的背影称赞道:“什么时候我们这穷乡僻壤也来了个神仙似的人物了?”

    低头一看,桌子上正正好摆着五个铜子——正好是一人的茶水钱,不多也不少。

    “……”

    “这年头神仙也缺钱?”

    新帝登基后对他们这些出逃的皇族深痛恶绝,一夜传唤三千里,京中更是全城宵禁,满城风雨。一连三月,凡是和皇族有所牵连的,无论轻重,皆处极刑。此时无论是谁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天就轮到自己人头落地。

    至于那天发生的事燕沅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满天火光之中,谢妼之提着刀面若修罗,嘴巴张张合合对她说了些什么,见她毫无反应,声音骤然拔高,宛如凄厉凤鸣。

    只可惜那时候她神志不清,耳边尽是尖叫与悲鸣,也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以至于她什么都听不清,更听不懂。

    再后来的就是他们跑死了八匹良马,来到了这么一个毗邻边塞的小小村落。

    村落极小,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人口稀疏,放眼望去也就三四间房屋分布其中。这里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几十里的路程,但因为位置靠近某条要道,所以也算不上什么不通人烟的不毛之地。不过也说得上是步履维艰了。

    燕沅推开门的时候还极为感慨,她养在府里的面首也不尽是些爱慕虚荣之徒,还是有关心她会带着她一起走的可心人的。

    然后就看到屋内两人对立,一片杀气腾腾。

    其中一个一袭青衫,身段柔软,面若冠玉,柳眉倒竖。正叉着腰,和对面破口大骂道:“姓柳的我给你脸子了!当初要不是我,你早就在路上被抓了,杀了,哪里活得到现在?!哪里轮得到在这里和小爷我叫嚣?!

    “小贱人给郡主灌了什么迷魂汤,还当真不要脸了!我告诉你今夜郡主要不来我房里,明天起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脸?!”

    另一个则是一身荔白,面容姣好,遥遥望去恰如九天之月。只是美人此刻也是两眼含泪,边哭边骂:“李郁你个臭不要脸的!你还要意思说,这一路上你闯了多少祸事!我给你擦了多少次屁股!你竟然这么说我?!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郡主分明更喜欢我一点,她今夜也必定会来我房中!你凭什么质疑郡主的决定?!你可、可真是白眼狼!你明天来撕我的脸,我拼着条命也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青衫的那个叫李郁,荔白的这个叫柳拂风。两人都是燕沅早早就收入府中的面首,都极得偏爱,还在京中的时候就因为谁更得宠而互看不爽、冲突频仍。

    两人骂到最后不分胜负,干脆撸起袖子准备互殴,霎时间,尘土飞扬。

    燕沅大惊,慌忙把门一关,生怕两人打到最后一人给她一拳。

    这不是危言耸听,是伤痕累累的经验教训。

    有一年深冬,惠帝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暖玉,特地让小福子给她送来,一连放了几月都没用上,后来她干脆送给柳拂风当生贺礼。李郁知道后当天就跟人家干了一架。

    她生怕李郁把人柳拂风给揍破相了,风风火火跑回去拉架,结果看到的就是柳拂风骑在李郁身上边打边哭,见她一来,两人都满腹委屈,于是一人给了她一拳。

    李郁打的地方破了点皮,柳拂风打的地方紫了三天。

    她三天不敢出门,躲在府上还要挨个去哄,顺便感叹一句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再后来只要他俩干架的时候,只要她一出现就会从互殴变成群殴。

    燕沅在门口思考了须臾,转身去找了燕灵秀。

    燕灵秀和自刎于军前的五公主燕灵阳是孪生姐妹,前者娇憨可人,后者则霸气非凡,颇具帝王之相。

    清平盛宴上,鼓瑟吹笙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极尽奢华,惠帝坦言,倘若燕灵阳是男儿身,那么帝位非她莫属,奈何天不遂人愿,直叹可惜。

    底下的人头颅一颗比一颗低,只恨不能低进尘泥里,生怕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当时燕沅坐在上位,放眼望去,女眷们只比花更艳,服饰更是一件比一件华贵笨重,头面首饰光辉映彩,迤逦的裙摆层层叠叠铺了满殿,和着舞女的盈盈细腰、乐师的纤纤素手,只让人觉得纸醉金迷。

    燕戎却不在其中,他早在盛宴之前就架空了宫内守卫,只需稳坐帐中坐收渔利。于是叛军打进来的时候几乎是畅通无阻,所有人当场惊慌失措,女人的华服是身份也是累赘,是男人强加在她们身上的枷锁。尤其燕灵秀生来体弱,跑了不出两步,便被身后叛军追上,银光一闪,便断了半边臂膀。

    正想着呢,脚就已经踏进了燕灵秀的小院里。

    燕灵秀正和一位戴着凶煞面具的少年打牌,看得出来输得奇惨无比,贴了满脸的纸条,急得抓耳挠腮焦虑不已,突然福临心至猛一抬头,朝她乐不可支地叫道:“宴平姐姐!快来快来,我和十三哥哥打牌呢,快来帮帮我!我打不过他。”

    宫十三抓着牌狞笑道:“殿下你就放弃吧,论打牌,我宫十三还没怕过谁。”

    燕沅乐了,扇子一展,长袍一撩,过去一看,嚯!燕灵秀抓的这手牌还真不是一般的烂。

    于是她飞快瞥了某人一眼,风平浪静道:“宫十三,我是不是你最最敬爱的主子?”

    宫十三如临大敌:“是。”

    “那你是不是最听我话?”

    宫十三冷汗涔涔:“是。”

    “哈哈,那么就烦请宫大侍卫想办法合情合理地输给我喽。你最最敬爱的主子现在就这么一个要求。”说罢,她双手一摊,那副奇烂无比的牌就展现在宫十三面前。

    宫十三眉头狂跳,捏着牌试图和对方讲道理,唤回对方的理智:“主子,牌局上面无尊卑。或者,您至少应该试试和我打一下。”

    燕沅泫然欲泣:“你刚刚才说过你最听我话来着,嘤。”

    “……”

    最后这局牌以燕灵秀兴高采烈地往宫十三脸上贴上一张纸条告落。

    先前还在宫里的时候,燕沅就经常这么干,那些下人迫于她的淫威往往只能就范,只有宫十三一直不习惯而已。

    她的想法其实也简单,既然已经是赌神再世也无法挽救的一手烂牌了,解决不了既定的局势,那么干脆直接解决对面的人。

    这招阴损乃至缺德,但是立竿见影。

    打了两把手感上来了,燕沅干脆搬了把椅子过来亲自上阵。

    宫十三心想,完了,这次真要把底裤也一起输出去了。

    ——

    李郁来叫几人吃饭的时候,手还没抬起来就倏地缩了回去。

    宫十三衣不蔽体的在瑟瑟秋风中抱住自己,看起来无比凄惨。燕灵秀在他边上认真地数着从他身上赢来的银钱,燕沅则掐着腰低着头在她身后看。

    李郁此刻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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