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塘县近来人心惶惶,天刚擦黑大人们就纷纷吆喝自家孩子赶紧进屋,不许他们再到处走动。等入夜之后,各家各户更是大门紧闭,屋里连灯都不点,整个县城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起因是上个月不知道从哪里流窜来一个癞头和尚,疯疯癫癫,又哭又笑,逢人便龇牙咧嘴,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

    自打那和尚来了山塘县,县里时不时就有孩子失踪,最后被找到时竟都是被剥了皮,血淋淋的扔在山上那间破庙里,如今已经有七个孩子遇害了。

    “你们这里的衙役就不管的么?”宫十三打断唾沫横飞的店小二,真诚发问。

    店小二缩在凳子上牵起一个生硬的笑,冷静道:“县太老爷他怎么没管呢?他前几天才娶了第十六房小妾说给我们冲喜,去去晦气呢。”

    “这么厉害,想必他的身体一定十分强壮吧。”宫十三由衷赞叹道。

    店小二没吱声,话题一转又继续说道:“总之,我们已经决定了,如果再有孩子出事,我们就想办法把那癞头和尚捉了,当着观音大士的面一把火烧死。”

    谌骁认同地点点头,拎起他就扔出房门。

    燕灵秀和边月一起趴在窗口,今晚是上弦月,月明星稀,乌鹊黑压压的挤在中庭枯树上,睁着一双双灰蓝色的眼看着她们。

    “小流氓他们不会出事吧,我们呆在这里不管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放心好了,我哥哥的武功可不输给任何人呢。”

    与其同时,还在山上的燕沅狠狠打了个喷嚏,周漾背着阿土,一脸关怀地问道:“啧啧啧,燕沅你这两年是不是偷懒了,才在山上呆了这么一会就受不了了?”

    “胡说八道,我可是每天都会抽两个时辰出来练武的,不然我俩到时候过两招看看到底是谁在偷懒。”

    “算了吧,跟你打我什么时候赢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天分没兴趣,比不得啦。再说了,你也不能可着我一个人薅吧,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么。”说罢,一指身后的谌骁。

    谌骁背着阿丁的尸身走在后面,被这么一指显然懵了。半晌才眨了下眼睛,摇着头回道:“周漾,你以为我就一定能打得过燕沅吗?”

    周漾一愣,燕沅倒像是逮到机会了一样将他两狠狠嘲笑了一番:“十年前打不过,十年后依然打不过,周漾,认命吧哈哈哈哈!”

    “不认命!站住别动!我踹死你!”周漾咆哮着,一脚就往燕沅身上踹,燕沅哪能如他所愿,立刻嬉笑着跑远了,还回头扮了个鬼脸,以示对其深深的蔑视。

    于是周漾咆哮着冒着火就冲了上去,燕沅兔子一般跑得飞快,谌骁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面。

    三人就这么吵吵嚷嚷的下了山。

    ——

    宫十三在门口坐着守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刚生出点困意来就被那一声尖利惊恐的尖叫驱散得一点不剩。

    边月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问:“这又是怎么了?”

    “……你们在这里呆着别动,我马上回来。”宫十三说罢,提剑翻窗而去。

    边月皱了皱眉,看向睡在身边的燕灵秀,对方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她对视了一会,忽而眉眼弯弯,拉过被子又翻身沉沉睡去。

    山塘县的百姓在天刚亮的时候就起来准备一天的事宜。燕沅摸到一家卖菜老妪的摊前,向她打听阿丁的消息。

    那老妪年纪大了眼花耳聋的,好半天才听懂燕沅的话,颤巍巍指着一条胡同口说道:“你说阿丁啊,阿丁那小妮子在我们这条街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啊呀,可俏可能干了。你从那条胡同进去,最里面姓余的那家就是阿丁家了,说起来昨天好像还没怎么见到她呐。”

    燕沅道了声谢,往身后瞥了一眼,周漾和谌骁心下了然,七弯八拐的进了那条胡同。

    片刻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胡同传出来席卷了整条大街。

    余娘子歪倒在床上,抱着阿丁的尸身悲恸地哭号着,声声呼唤着阿丁的名字,摧心剖肝之际,头一撇竟呕出一大口血来。

    燕沅急忙上前扶住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慌乱无措地刚想开口安慰一句,就看到余娘子伸手要去把盖在阿丁脸上的那块帕子揭下来。

    燕沅忙按住她的手,提醒道:“娘子可要想清楚了,阿丁的脸……你看了只怕是会伤心。”

    “放……手!”她咬着牙恨恨道。

    燕沅无法,只好松手,然后托住她的腰身,防止她等下看到阿丁那惨不忍睹的半边脸晕过去而摔下床。

    余娘子抿了下唇,眼神一凛,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猛地揭开了那方阿丁一直带在身上的帕子。

    然后,她看清了阿丁的整张脸。

    阿丁的眼睛已经被燕沅他们想办法阖上了,掀开的脸皮也被小心翼翼地贴回原处,仍旧有些虚浮,但是至少看起来已经没有破庙里那么触目惊心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道狰狞的痕迹,心里清楚了阿丁的脸必然是被那个剥皮狂魔剥了下来,于是蹙着眉,极为痛苦地闭上了眼,流下一行清泪,嘴唇嗫嚅着念了声:“阿丁……”随后手一抻,便彻底脱力昏了过去。

    燕沅将她放平到床上,掖好被子,又从她手里抱过阿丁,走了出去。

    阿丁母子住的屋子很小,几尺见方,却被余娘子用草席隔成前后两间,后面用来睡觉,前面就是平时活动的地方。

    屋子虽小,但胜在干净整洁。

    阿丁最后被一卷破凉席卷起放在地上。阿土像是被梦魇住了,一直不醒,甚至隐隐发起了低烧,周漾给他敷了块浸过凉水的毛巾降温。

    三个人排排坐在门槛上,均是一脸的疲惫,互相靠着也不说话,不一会就响起细密悠长的鼾声来。

    宫十三倒挂在屋檐上看着三人小兽般睡在一起,哂笑一下,拿起一块小石子瞄准某人的后脑勺就弹了出去。

    结果还未及半空便被一双长臂迅速截下。

    他诧异了一下,看到谌骁正睁着他那双星眸冷冷盯着他,立即把手往后一收,乖乖地跳下屋檐,在他面前立定,熟练躬身抱拳道:“谌小将军好功夫!在下着实佩服!”

    燕沅和周漾听见异响,朦朦胧胧地各自睁开一只眼来,发现是他便揉着眼嘟囔道:“宫十三,你在这,灵秀呢?”

    “灵秀和边月姑娘都被安置妥当了,我来递个信,等下回去继续守着她们。灵秀和边月姑娘的安全请主子放心交给我就好!”声音铿锵有力,状态激情四射。

    燕沅:“嚯!来,请奏!”

    于是宫十三迅速简洁地把从店小二那得来的情报说了一遍,像县太老爷刚娶了第十六房小妾这种事竟然还能见缝插针地过上一遍。

    听得燕沅三人面色一阵扭曲,最后鼓掌以资鼓励,并表示让宫十三下次拣重要的说,像这种别人家的私事左耳进右耳出即可。

    宫十三指着自己,一脸委屈巴巴:“我这不是担心万一也是条线索嘛,再说主子你以前不是最爱这种地主强抢良家妇女,你来上演英雄救美抽人耳光的戏码么?”

    燕沅气到冷笑:“宫十三,你主子以前得罪人的事情可没少干,抽人耳光虽爽,但此一时彼一时,你猜现在有多少人巴巴盯着你主子的项上人头?”

    “……”

    “好。我错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守着灵秀和边月吧。”宫十三蔫蔫的,仿佛一下被抽干了阳气,瞬间灰败了下去。燕沅挥挥手,他便如游魂般飘向客栈。

    宫十三刚走远,周漾就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问道:“燕沅,那事你真不管了?”

    “呵,谁说的,有空还是得把那糟老头子给骟了。”

    周漾和谌骁闻言双双□□一凉。

    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余娘子才悠悠转醒。她身形消瘦,面色青白,两颊微微凹陷,眼神却很是坚毅,此刻斜倚在床边竟生出几分慷概赴死之感来。

    “姑娘,”她看了燕沅许久,终于幽幽的开了口,“多谢你们帮我把阿丁、阿丁送回来。”尾音轻颤,听得出来是在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这分明是一声道谢,但在燕沅几人听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就连和他们呆在一起这么久的边月都还没发现燕沅的女儿身,眼前这个久卧病榻的余娘子又是怎么一眼看穿的?

    更遑论燕沅身份特殊,新帝燕戎的围追堵截演势愈烈,当下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看着眼前几人满脸警惕,余娘子“呵呵”笑了两声,听起来像是从喉咙里咳出了两口气,她解释道:“我以前是唱戏的,算是有点天分在里面,是男是女,那身段一看,我就分辨得出来。”

    见几人还是紧绷绷的看着她,余娘子干咳一声,换了个话题。

    “阿土呢?就是和阿丁一块的那个男孩,比阿丁矮一截,性格比较羞涩胆小。”余娘子比划了一下。

    周漾指着帘外,答道:“也带回来了,只是摔了一跤,到现在都没醒,还有些发烧。”

    余娘子若有所思了一会,从枕头底下摸出个荷包递给周漾,神色诚恳道:“公子,虽然有些为难,但是阿土这样实在令人担忧。你行行好,带他到街口张五郎张郎中家去看看,这些钱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无论怎么看这个家都清贫至极,周漾对于要拿走可能是他们家最后一笔钱这件事感到十分羞愧,脸红的要滴血。但是如果不拿,看余娘子那样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接过荷包,几乎热泪盈眶道:“夫人!阿土!阿土会没事的!”说罢,捂着脸就冲了出去。

    余娘子轻笑了一声,抬眸撞上了谌骁试探的眼神。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谌骁抱臂往边上走了走,拉远了两人间的距离,口气生硬的说道:“他们说再有孩子出事就要把那个癞头和尚抓起来在观音大士面前一把火烧死,现在阿丁已经出事了。”

    话音未落,余娘子就猛地站起身来,一双病眼大睁,呼吸急促,却因为动作太猛而眼前一黑,踉跄几步正要摔倒,燕沅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谌骁霎时瞪大了双眼,两只手险些就要伸出去拉开两人。

    “他们、他们要烧谁?”她紧紧抓住燕沅的袖子,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恳切,先前那些坚强几乎在这一刻化作飞灰,只剩下满眼的惊慌失措,“那、那赖头和尚,不,绝不能冤枉好人呐!”

    燕沅立刻反应过来这余娘子肯定知道些什么,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宽慰道:“余娘子,余娘子你别急,你慢慢说,慢慢说!”

    余娘子抓着燕沅的手微微颤抖着,任她将自己扶回床上,好半天才平复好心情,捧着脸缓缓吐露道:“那癞头和尚,虽不知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曾经和他是同乡,他当年救过我,是极其心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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