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流萤飞过墙,薄雾渐升起。

    孙棕与李溪各拎着半坛桂花酒从外面回来,才入刑部,就见雷霆坐在书案中间,托着腮打瞌睡,身子斜了一半,孙棕笑着近前,倒是李溪奇怪地问道:“你怎不回去?”

    雷霆见是他两,手指竖唇边“嘘”一声,再回头往内侧用眼睛示意,孙棕李溪会意,撩袍依次坐在他的身畔,李溪低问:“你跟老大去侯府一切可顺利?”

    雷霆一张黝黑的脸顿时说不出来的古怪,盯着他手里的酒眼馋,“给我吃两口醒醒神。”

    李溪把酒坛递给他:“你好福气,我这里还有半片板鸭,两块油炸狮子头,正好给你下酒吃!”

    雷霆哈哈一笑接过,孙棕轻笑道:“你们从侯府出来没有回去过?”

    雷霆嘴里含着几块板鸭,含糊不清地道:“没呢。晚膳都没有用。”说到这,他把手里正拿着的板鸭放了回去,猛喝了一口酒,嘟囔道:“这壶酒还有剩下的都留着给老大吧,我到底还吃了些刑部这里的点心,他是一口没吃。”

    说到这,他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抹了一把油腻腻的下巴跟,凑近孙棕李溪两人,“你们两今天没有去不知道,我差点以为活见鬼了!往常咱们去缉拿人,老大都是木着冰着一张脸,身上的寒气隔老远都能冻着人了。可今日,险些没有惊呆我下巴,老大今天还笑了!还对着兵部尚书阮大人行了个大礼!那是一个后辈见着长辈的态度啊!若不是知道老大要跟大将军之女定亲了,我险些都以为咱家老大思慕人家闺女。真的活脱脱一个女婿见丈人的样子!”礼貌又带着那么点惧。

    说着雷霆就想起那会在侯府的场景。

    因着知道人老侯爷过大寿,他们去的时候也很低调,只有他跟老大,奈何他们名声太过响亮,自报家门后,侯府大管事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也让他很受伤。

    在之后老侯爷领着大儿子还有现如今的兵部尚书三儿子出来。

    三人脸上如出一辙的避讳嫌弃,真不愧是父子兄弟。

    雷霆还正想拿出以往的气势出来,不想他隔壁站着的人,倒是很谦和有礼地上前先是问候请安了一番,尤其对着兵部尚书更是态度温和,但人家根本不领情,可他家老大一点也介意。

    更在之后的谈话中,兵部尚书阮大人说能否让阮强明日去刑部投案,他家老大一点也看不出是之前冷酷无情,不讲一丝情面的秦大人。很是顺畅的答应了。

    孙棕是知道些西北那些事情的,听此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见雷霆一双油腻的猪爪子凑过来微不可见的后退了下身子。倒是旁边的李溪听闻后,一脸后悔没有一同前往。

    日子过的很快,侯府的事情蕊珠事后没有关注过,白氏也不曾说给她听。

    母女两人在樱桃胡同,整日的修葺院子,想着法子做吃食,过得岁月静好,蕊珠气色也渐渐养得红润有光泽,就是阮胜也被喂食胖了一圈。

    夏至已至,纵是深夜,也不见有多少凉意。这几日更是酷暑难耐。

    因着韩铃铛下了帖子,相邀她七夕去逛庙会。

    晃眼即过,这天正好是七夕。

    府上是极其热闹,厨房一早就开始蒸巧悖悖、烙巧果子,剪芽做汤。

    丫鬟奔走相告,无一不雀跃。

    柳枝一大早就醒来,叽叽喳喳忙个不停,还特意去白氏拾掇出来的花园子里剪了一株开的正盛的红玫瑰过来。

    蕊珠也很高兴,插好簪花,拿了枚玉镯子戴在手腕,就站起往门外走,柳枝提着食盒子,见状放下手里的东西,喊道:“小姐,这朵花替了簪花多好?”

    那花大概巴掌那么大,那花瓣层层明明,红的娇艳欲滴,上面还带着露水,当真是一朵看了让人心情愉悦极好的花。

    蕊珠本想说不了,想了想,还是少女心突起,应了下来,柳枝开心的地给她戴上,两人这才一起告别白氏出了府去。

    马车嘎吱嘎吱地前行。

    蕊珠朝窗外张望,今儿是七夕,到处车马盈路,锦绣满街,坊巷街市皆是卖货的摊铺,伙计吆喝连连,柳枝伸长颈想瞧卖的是啥好物,却被簇拥的人潮挡得严实。

    不一会,到了约定的地方,马车就停下了,柳枝撩了帘子,蕊珠下去后,就见韩铃铛正站在下方笑看着她。

    她今日桌了一件碧绿色的圆领褙子,下穿了件素白的细褶裙,头上用各色的丝带缠绕,亭亭玉立,添了股以往未曾有过的娇俏。

    韩铃铛一见蕊珠就欢欢喜喜挽了她的手臂,抱怨道:“我娘怕我玩的过头,还特意喊上我表哥,你不介意吧?”

    许多女子也三两结伴边走边逛,身边也有男子陪伴,节日里也并不忌讳许多。蕊珠遂摇了摇头。

    韩铃铛顿时一个欢呼,拉着她就逛了起来,不在意地道:“他这几日忙都忙死了,说不定抽不出空来,咱们先逛。”

    街上卖各种奇巧玩意儿的铺子很多,应节日礼俗,一个个五彩绚丽的木刻栏座上,摆着一尊尊精雕细琢的小佛像,小动物。十八罗汉栩栩如生,如来观音则装在红纱碧笼里,显得端庄肃穆。小动物则一个个憨态可掬。

    小贩也是看人下菜碟,见着锦衣华服者,则从箱里取出装饰金银翡翠珍珠的佛像,讨价还价间蕊珠听了几句,不由暗自咂舌,实在价昂的可以。

    韩铃铛择了一尊骑象罗汉,说当做送她表哥的赠礼,又见旁边的那佛像颈垂白玉打磨的滚圆佛珠,着翡翠衣,象身贴满金片,技艺精湛,一眼喜欢上。就让身边的丫鬟讨价还价,费了二千钱成交,伙计捧来沉香雕花盒装进去,韩铃铛大手一挥,让丫鬟收了。

    她这一路上,看见啥喜欢的,不管价格,二话不说就买,很是财大气粗,不一会,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手里就捧满了礼盒,还是柳枝看不过去,帮着拿了几个才不至于拿不下。

    相比于她如此豪迈,蕊珠只买了五个用油面涂了糖蜜的小娃娃,一个给她,一个自己,剩下的三个则分给了三个丫鬟。她本来拿着手里,见韩铃铛一口便咬掉了头,也学着咬了,津津有味地吃着。

    后面的柳枝看了看周围,再看着她肆意快活的样子,只觉得这个时候才又看见了几年前的小姐。

    人声鼎沸,走走逛逛,韩铃铛正瞧着一对用红蜡浇铸成的凤凰,彩墨精细的描绘出鲜丽的羽翼,十分的逼真,韩铃铛拿着爱不释手,买下,她又不愿,满目琳琅,觉得一件胜似一件,件件新奇的不得了,拉着蕊珠的手从这个摊儿跑到那个摊儿,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有些不知来历典故,蕊珠知道的便不紧不慢地讲给她听,引得一旁些许买客也伸颈过来,韩铃铛发现了,拉住她又飞快地往另个摊儿去。

    几次下来,蕊珠便有些累了,瞅见一边的糖水铺子,想喊韩铃铛去歇歇,不想这位大小姐瞧那个都喜欢,正喊着让丫鬟付钱。蕊珠瞪得眼珠

    子都大了,顾不得什么,赶紧拉住这位买买买上头的人,“你别买了,再买马车都装不下了!”

    韩铃铛似是被这一句话给惊回了神,但还是对那对凤凰爱不释手,掌柜说了五千钱,她也打算买,蕊珠气的赶紧把她拉走,等走出了一段距离,深有感触地道:“养你可真费钱呐。”

    韩铃铛两手叉腰就要呛回去,不想两人不远处上方突然传来一句轻笑声,“这位娘子所言极是.\"

    两人朝着上方看去,一美轮美奂酒楼二楼一年轻男子伸出了头,他背着光,看不清眉眼,但光晕打在他身上,依稀可见几分,是个很俊俏的男子。

    “韩万金你别再乱花钱了!当心以后真没有人养得起你!”

    这一句打趣的话刚落下,蕊珠就见韩铃铛气急败坏地道:“表哥!说了别喊我这个外号!”

    这时,一群穿新衣的孩童手执碧绿的荷叶从身旁跑过,嘴里嚷嚷前面热闹的斗巧会开始了,韩铃铛兴奋地拉着蕊珠要去,被楼上那位表哥叫住,他跟身边的人好像说了什么,未有一会,往楼下说了句:“等等我。”

    韩铃铛似是被这一打岔才察觉自己玩的忘乎所以,歉意地看着蕊珠,蕊珠抿起唇,仰起脸儿羞赧的笑了下,不期然望见他身后,一轮月儿已挂上了柳梢头。

    也显得后面三人越发明朗。

    蕊珠有些愣神。

    他穿着天青缂丝雁衔芦纹直裰,绾发用的是青玉簪子,面庞如玉,眉眼似画,站在一个五官俊朗,眼睛生来带笑的人边上,愈发显得潇洒挺拔。这会沉着一双眼,见她看来不经意地看了过来。

    蕊珠心头一跳,极快的别过眼去。

    韩铃铛的表哥就是眼睛带着笑的这个人,名孙棕。有着一副好皮囊,人也良善,且是满腹经纶的状元郎。

    因着天色晚了,都斗巧会上人来人往,孙棕拍板不去了,几人落座在一家糖水铺子里,韩铃铛一一同蕊珠介绍起。

    显然她跟着其他两人人也很熟稔,介绍完孙棕,就指着孙棕旁边一着着墨色长袍的男子说道:“这人是李溪,我表哥的好友。父亲是左丞相。”

    这个李溪蕊珠也认出来了,自是那会郡王府发现她与阮珍珠的那位。

    韩铃铛而后再轻轻指着孙棕旁边的那个人,小声道:“那个人名声不太好,就是郡王世子,整日里臭着一张脸,白瞎了那般好模样,”

    两桌虽隔着些距离,那边还是能听到,孙棕低低的咳嗽声传来,韩铃铛当即对着蕊珠做出个封嘴的动作,郁闷地右手撑着脸,看起墙壁上挂着的糖水名牌。

    她要了一碗豌豆黄,蕊珠要了一碗桂花冻。

    很快小贩端了上来,除了两碗糖水,还多了一碗牛乳椰蓉冻,韩铃铛没有在意,已经着手吃自己那碗。

    蕊珠小声叫住来的老板娘,问她,老板娘看了一眼,讶异道:“没有上错,是隔壁那桌大人点的,说是送来这边。”

    隔壁断断续续传来几句谈话声,那人偶尔应和一两句,嗓音低沉,视线却偶有往这边看来。

    她把盏里的桂花冻吃尽,镇定情绪,再凑近韩铃铛跟前,搭手耳语道:“出来的也久了,我突然有点肚子疼,这就要家去了。”

    韩铃铛有些意外,看了眼蕊珠,只觉得她脸色莫名地有些发白,怕是跟着她跑来跑去岔了气,便歉意道:“是天色不早了,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回去。”

    蕊珠摇了摇头,行礼道谢,只说不想惊动任何人,韩铃铛点头配合她,及至出去蕊珠都未曾再看那边一眼。

    今天的月光似是很圆,蕊珠坐上马车才如释重负叹息出声。

    不想,原本行驶正常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蕊珠看着从窗户外边渗进来的月光,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想撩开帘子,不想这个时候,一只修长指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慢慢地撩开了,

    那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股莫名的凌厉。

    蕊珠皱眉看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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