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炭火烧的很旺,一侧的桶节炉上搁着一把别致小巧的短嘴錾蝙蝠纹的铜壶,咕嘟咕嘟烧着水。刚出锅的羊肉还冒着一丝丝热气。

    这话落,蕊珠就见周边两双眼睛期待地看了过来。

    她不自在的拢了拢身上的天青色盘金银双色缠枝花的灰鼠褂子,心中却也有些好奇。

    柳枝最会察言观色,见状问三月:“姐姐可知道是哪家人家?”

    三月深深一笑:“是孙家。”

    柳枝微微瞪大了眼,“是京杨胡同孙家?”

    三月嗔怪一眼:“瞧你说的,当然是景阳胡同的孙家。”说着转过身子就要离开,“小姐,夫人说晚些让您去一趟她那里,我就来传个话,这就回了。”

    入了腊月,寒风似刀,呵出一口气都是白的。

    天稍稍黑了,蕊珠穿上厚实的大毛皮褂子才与柳枝两人慢慢踱到了顺心堂。只见白氏坐在炕上,膝盖上盖了一厚厚的金线羊毛毯,手上拿着账本,看的聚精会神。

    蕊珠抿了抿唇,走上前坐在白氏对面,三月见状倒了杯温热的参茶,慢慢放在她面前的炕几上。

    蕊珠端起来喝了一口,顺便往她娘那里瞄了一眼,白氏孩还是看她的账本子。

    蕊珠慢慢撂下杯子,心里得不得思索起来,她娘这么平静,不像是拒绝了也不像是同意了。

    要知道,她娘上次送礼后,虽瞒着她,可她也知道白氏足足难过了许久。

    所以,这其中发生什么了呢?

    想了会,白氏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蕊珠慢慢坐到她旁边,斟酌着道:“娘,您喊我来有什么事情啊?”

    白氏心里一乐,面色却还是不动声色,只放下账本子道:“我听丫鬟说,你这些日子都在房里,吃饱了就睡,也不动弹动弹。你忘记上次老大夫咋说的啊?”

    蕊珠暗道不好,讨好地笑了笑:“天冷呀,这天气就适合贴膘,等来年开春了,我定多动动。”

    听到这,白氏却是再也绷不住,笑着道:“可不能这样了,我瞧着你胖了不少,再胖了穿嫁衣可就不好看了。”

    蕊珠听到这里,忍不住心头一动。她轻轻捧过参茶,慢慢拿碗盖拨动着里面的参片:“娘,你同意了?”

    白氏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缓缓道:“娘是同意的,可也得你点头才行。”

    蕊珠愣了半天才定定神:“那您咋同人讲啊?”

    说到这,白氏不无高兴道:“这孙家真是书香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就是知理的很。韩夫人说他极其中意你,想要跟你见一面,届时你再做决定。”

    又喝了一大口茶,她又继续道:“我原以为上次我们拒绝了,这亲事是不可能了,没成想柳暗花明。珠珠儿,我知你顾忌什么,担心什么,可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什么都对等的,日子日子就得过了才知道。现如今也不是娘私心,娘虽然希望你日后平安顺遂,和和美美的。也是这孙棕不错,你给自己一个机会可好?”

    蕊珠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实在反驳不出来什么话。

    她娘操心她的婚事,她看在眼里,其中酸楚就不说了,这些日子因为阮玲珠的事情,她娘没少受外面那些夫人的排挤,明面的暗地里的都在嘲笑她日后也要步阮玲珠的路子。

    若是阮玉珠那里再出什么动静,...她真的不敢想下去了。

    这会听白氏说完,蕊珠心里难免放松,又油然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感觉,有些难过,有些叹息,到现在,她才明白她姑姑刚来西北眼中那抹深刻的绝望。

    白氏也是久久沉默,没有言语,蕊珠这次没有拒绝,口气绵软无奈:“那就按娘说的如此吧。”

    白氏眼色一亮,立刻直起腰杆来,舒展开眉头:“听娘的准没错!”白氏见蕊珠明显松动了态度,也不急着逼要答复,拉着蕊珠又聊了一会儿后,才放蕊珠回院子。

    就这样过了几日,天气难得好,竟是一早就暖阳高挂。

    白氏想着过几日只怕会更冷,水面要结上厚冰的,那个时候出行就不方便了,便拉着蕊珠一起去了韩府,韩夫人事先得了信,老早就通知自己娘家。

    待到了韩府,白氏被韩夫人拉着去了堂屋,留下韩铃铛在偏厅招呼蕊珠。

    在场的几人都心知肚明,韩铃铛只盯着蕊珠不错眼的瞧,蕊珠受不住脸红讨饶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么?”

    也不好闹太过,韩铃铛还想着蕊珠当她表嫂呢,便见好就收地道:“我觉得你今日装扮的很好看,我多瞧瞧不行么?”

    蕊珠恼怒的佯瞪了她一眼。只好借看周围的环境不去看韩铃铛打趣的眼神。

    这是个四面开阔的厅堂,拆卸了四面门窗,夏天就是座亭子,两面环水,一面是竹林,一面通路则是空阔一片,毫无隐蔽之处,无人能偷听,目之所及处,便能看清厅堂里的人在做什么。

    蕊珠心里暗道韩夫人真的用心良苦。

    大概又坐了一会,韩铃铛借口肚子疼出去了,蕊珠眼皮子跳了跳,待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挺拔的身影,心却落定了。

    一会儿,孙棕带着一身寒气入了厅来,距离蕊珠双臂宽处,抱拳含笑道:“又见面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棉长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毛,织锦遍地的长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着暗银嵌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天青色大氅,这样一衬很显得身材高大魁伟的好看。

    蕊珠站起来敛裳回礼。

    孙棕看了看蕊珠,面带微笑,但说话间缓慢低沉:“你可知我让人上门提亲一事?”

    蕊珠在他的眼光下,稍倾点了点头。

    孙棕接着轻声道:“那你现在可想好了?”

    蕊珠这才正视他,她名声不太好,长的不好看,还退过亲。她总觉得孙棕应该配的是养在名门里的大家闺秀,可是谁知却变成了自己;韩铃铛闹着的的说辞说孙棕喜欢她,蕊珠一个字也不信,她没见过几面孙棕,就算碰到也是因为韩铃铛,她想不明白也很想知道,为何孙棕就选她了呢?

    这样想着她也问了出来,孙棕沉吟半刻,看着蕊珠的目光中颇为复杂,隔了半响才缓缓道:“我与你初见并不在七夕。”

    蕊珠云里雾里,孙棕索性一并说了出来,他道:“我第一次见你,你正跳下车买奶茶。那会只觉得这个小娘子嘴馋活泼,不似京城小姐呆板规矩。而后七夕见到你,我有点感慨命运,也知晓了你是哪家小姐。你若问我为何钟情于你,这个我自己也答不上来,所以现在不能回答你。但我想这个答案日后有机会能告诉你,你能否给这个机会?”

    果然是状元郎,兜兜转转话又抛了回来。让她做决定。

    蕊珠满面通红,顿了顿道:“你不怕我名声不好听吗?”

    孙棕反问:“那你嫌弃我退了几次亲吗?”

    蕊珠语气一窒,却又道:“我...可能并不是一个好妻子人选,女红厨艺方面,,很差强人意。”

    孙棕悠悠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会。如何能去强求你?”

    蕊珠被堵了回几次,脸上有些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棕看着她紧张不安正与玫红色帕子卷在一起白胖柔嫩的手指,指甲透明粉红,轻咳一声:“还有要问的吗?”

    蕊珠努力调匀气息,让脸上的红晕慢慢褪下去,好容易才定下,问出了最想问的话:“若是日后你发现被身边的相信的人欺骗了,你会原谅她吗?”

    孙棕却只是问道:“你说的这个身边的人,可指的是?”

    好像觉得自己又把问题抛了出去,孙棕这下很机敏,自己接着道:“若为朋友亲人,某会原谅他。”

    蕊珠吶吶道:“那如果是....”

    孙棕很聪明,蕊珠没有说完他已经是知晓她接下来的话,他深深的看着蕊珠的眼睛,认真道:“缘分这东西,七分天注定,三分靠自己。一期一会,既是我争取来的,我定有护她一世安稳的责任。”

    蕊珠心中莫名酸涩。

    她的皮肤本就很白,又不喜脂粉,今日只薄薄抹了些香膏。冬日的阳光照进厅堂,更显得她的皮肤有一种初雪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化了,漆黑的头发柔顺的散了几丝在鬓边,有几分花朵般的秀丽明媚。

    孙棕认真诚挚地道:“初见乍欢,久处怦然。平生一顾,至此终年,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吾之钦慕汝,惟愿三茶六礼,明媒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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