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溱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凌怡。居然是在他初上任赴太子府宴上。

    她的眼睛酒醉红得不像样。太子邀请的宾客虽不算多。但也不少。

    他敬酒的时候她没有举杯。其他宾客太子是让她替自己一起喝的。

    秦溱只远远看着她。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看她笑着应和着别人的酒。又看她时不时和一旁的太子低语亲昵。

    曾经的甜蜜欢愉虚幻得就像是一场梦。他竟然一点愤怒与冲上去质问的冲动都没有了,这几年她去了哪里。如今又怎么会和太子在一起。

    那一刻,他奇怪地想到了蕊珠。

    他自小聪明,也自负聪明。

    唯一载过跟头的一次也是与蕊珠有关。

    虽不是他,但却也是因为他。

    自此,席上他频频出神。

    想起以前她只站在原地,看她说话,看她哭,然后再看她笑着擦。她只是掉泪,却没有声音。

    似乎知道他不会迁就安慰她。

    唯有的一次,她终是哭出声来,像是要把压抑许久的情绪完全释放开,边哭边说话,根本窜不成句子。

    他很清晰地记得抹她泪的手都抖着,恨不得将她藏进身体里。

    那一次他想搂紧她,她也第一次推开了他。

    他抹了把脸。拿起架子上的布巾。粗略地擦了擦。听着外边丫鬟捏着嗓子要进来伺候。

    他声音透着些恼意:“出去!”又极快地披上外袍。声音冷得像是含了冰:“滚出去。”

    韩铃铛果真对钓鱼有莫大的执念,偏偏她技术又不好,等她愿意回去,却开始下起了大雨。

    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一行人只好在院子里歇息,等雨停再出发。

    蕊珠与韩铃铛在孙棕安排的一间厢房内歇下不多会,突听外面一阵喧闹的声音。

    韩铃铛去打开了门,便见一绿衣女子带着两个小丫鬟正在开旁边的厢房门,听见动静转过头,韩铃铛看清来人,脸色很不好看。

    未等蕊珠说什么,韩铃铛一把大力关上门,大声道了一句:“真是晦气!”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站在附近的韩铃铛气鼓鼓的不愿开门,蕊珠只好起身去开了。

    这一走近,才看清来人的样子。

    二十左右年纪,瓜子脸儿,柳眉杏目,檀口未语先笑,穿一件冰蓝底海棠花纹对襟袍子,素色挑线裙,身段丰腴有致,玲珑高挑。

    说了几句,蕊珠才知道她是张御史家的嫡女张赛云,因为上香回来途中遇雨,因此才进来叨扰一会。

    只是未说几句,韩铃铛就拉她进了屋,明显跟此人不对付。

    雨下个不停,等几人用过晚膳,还是斗大的雨点,孙棕问了问蕊珠韩铃铛的意思。派人去阮府韩府报信,后院留给几个女眷,他与秦溱留在外院。

    因着留下来过夜,等雨停了,韩铃铛便撺掇蕊珠去泡温泉。

    未想两人还未泡一会,韩铃铛发现自己忘记拿小衣。脏的又被她扔水里浸湿了。蕊珠只好擦好身子穿衣折返回去帮她取来。

    她走得很快。只想着穿过后院的小门直接回孙棕安排的那栋屋子尽快取回韩铃铛的衣物。

    不远的地方隐隐传来蹊蹊蹉蹉说话的声音。

    起先她并未在意。因为根本听不清。

    等真正走进,她一下就在拐角处停了步子。

    “随便你怎么想,我与她不是为了气你。”

    这次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

    是孙棕的声音。

    “你不为了气我竟然愿意娶她那么一个无颜女?你不知道她在西北发生的事情吗!她还跟你表弟订过亲。”

    “......”

    “你不要说你是真喜欢她?你认识她多久?你又与我相识多久!呵呵,真够好笑。”

    蕊珠一惊。整个人木头般站在原地。

    是张赛云。

    拐角处的那间屋子微敞着,隐隐透出昏黄的光。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难怪她总觉得用膳时张赛云看着她的眼光有些古怪,带点敌意。她与她并不相识,原来她与孙棕是旧相识。

    “这种不清不白之人你也愿意娶。”

    孙棕的声音微微拔高了许多,显得激动起来:

    “张赛云,一码归一码,你我之间与阮姑娘无关,你不该如此诋毁人家。”

    蕊珠深吸了口气。缓缓的靠近门缝边。身子侧了侧躲在光线黑暗的角落里。

    想起上次偷听是在外城门,她娘和秦溱说凌怡的下落。现在想来都会莫名的惊慌失措。

    她不清楚他们谈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说的。

    里头静默了一会儿。接着还是孙棕的声音:

    “嘴巴长在他人身上,言语就是软刀子,最是伤人。张姑娘也同为女子,自知名节一事对于女子来说不同小可,万不可拿此事来中伤他人。损人不利己。”

    他越说越轻。蕊珠有些听不清了。

    因为张赛云似是哭了。

    头稍稍侧了侧。一只手忽得搭在她肩上。

    蕊珠慌得全身抖了下。手臂□的地方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心脏跳得像要弹出来。

    下意识地回了身,恰恰对上秦溱低头向她探来的冷冽眸子。他的眼睛在漆黑的深夜更显阴郁。声音更透着狐疑:

    “你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

    蕊珠一听他发了声,第一反应竟是抬了手捂了他的唇。

    秦溱满心的狐疑。拉扯下她的手。却又被她重重捂上。

    蕊珠的另一根食指束在自己唇边。眼睛瞪得大大的。黑暗中和秦溱冷冽的眸子紧紧对视着。

    秦溱直皱眉。他本是来寻孙棕的。出了前院走至廊道尽头。隐约见了个背影躲在暗处。走进了才认清是她。身子微微侧着。弯着腰对着转角处的门缝。不知在看什么。

    门内依旧有轻微的说话声。显然没有察觉外头的动静。

    他不喜欢这种鬼鬼祟祟。再次拉扯下她手背的时候,屋内的声音再次清清明明地响起来:

    “张姑娘。感情是会变的。谁能保证会永远爱一个人一辈子。我不能保证。你一样不能。”

    “你确定你爱的是人是她?你知道她......”

    张赛云接下去的话立即被孙棕打断:

    “我不想和你争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就算她和别人有过去......那也只是过去。况且.....”

    四周静的可怕。

    蕊珠垫着脚尖,整个人紧绷着。覆在秦溱唇上的手心冒着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秦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好像在抖的,接着就听见孙棕轻柔又坚定的声音: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你说,我相信我日后会知道。”

    张赛云音量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你不必告诉我你与她快要成婚的事情,之前我们不是也要成婚不是没有成吗?孙棕,我看你能笑到几时,我等着!”

    静默。

    蕊珠整个人都开始抖。只觉得从心里冒出来的冷意。

    她不想听了,放下覆在秦溱唇上的手。转身就走。

    可没走几步。却被后头的秦溱一把拽了回来。

    他摁着蕊珠的肩定在自己跟前。整张脸贴着她的耳边,呼出的热气竟让蕊珠一颤,声音愈发低沉暗哑:

    “听完。”

    蕊珠的身子微微挣了下。秦溱的颊紧贴着她。

    明明几秒的安静,却仿佛隔了一世的光景。

    最后是孙棕稳稳的声音:

    “你我相识一场,纵使有缘无分,我也希翼你日后安好。”

    耳边传来低低地冷笑。那种笑带着熟悉的讽刺。

    等蕊珠再次回过神,廊下只剩了她一人。

    蕊珠一整晚没睡好。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脑袋沉得很,眼睛闭了半天又睁开。等到好不容易半梦半醒睡过去,天边竟渐渐浮起晨昏的乳白色。她又翻了身,似乎终于找到舒适安稳的姿势,困意才慢慢袭上来。

    这下子睡得很实,所以被一阵刺耳的喊声惊醒的时候,蕊珠以为自己只不过刚睡了半刻的光景。

    她迟疑了一会才坐起身来,仔细一听,竟是旁边张赛云房间传来的。

    丫鬟哭声惊天动地,没一会,赶来了好几人。似是张赛云发生了什么。

    外头的天色昏暗阴沉。蕊珠看了眼墙上斑驳的影子,跟着一起紧张了起来,未有一会,韩铃铛脚步凌乱的跑了进来:

    “珠珠,不好了,那个张赛云她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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