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的陈设简单却不简陋,质朴而不失品味。

    环顾四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质家具,木门、木窗框、木椅、木几,没有一个多余的桌子和柜子。细看下,这些基础实用的家具却个个都是黄花梨木。优雅之余,如铜钱般散发出柔和的橙黄光芒。

    嗯,是金钱的光芒。

    屋内墙面是干干净净的白色,没有一幅字画。主座背后的墙角,左右各放置了瘦瘦高高的四方花几,花几上的紫砂花盆中栽种着兰花。花还未开,兰花叶碧绿碧绿的,是屋子里最亮丽的,也是唯一的浓彩点缀。

    以至于当顾莲踏入屋子的第一步起,我的眼睛猝然被一抹绚丽夺目的紫藤色吸引了去。这一抹紫色,在以清新雅致为主色调装扮的屋子里尤为突出。这种突出,和热闹街市上鲜艳夺目的朱红色锦缎不甚一样。

    朱红色锦缎鲜艳靓丽,我好生欢喜,心生雀跃。

    顾莲的紫色深沉内敛,令我一颗心安静沉淀下来。

    我和西风刚站起半个身子,顾莲眼明手快,抬起手臂示意我们坐下,客气地招呼我们:“两位不必拘礼,请坐。”

    顾莲缓步走近,没有坐上主座,而是坐在了我和西瓜的对面。她腰背挺直,只坐了半张椅子,双手交叠在腿上,手指纤长白皙,半遮掩在紫藤色的琵琶袖里。

    她不似寻常深闺女子那般正襟危坐,她的膝盖没有完全并拢,既不是刻板的拘谨,也没有丝毫的失礼,是一种自在舒服的状态,却不失女主人的威严和气质。

    顾莲身形娇小,脸颊圆润,眉清目秀,朱唇丰满,一双眼眸清秀明亮。

    她身上有一种江南女子软软糯糯的柔美,但坚挺的背脊又给人一种坚毅和强大之感。不知为何,我觉得顾莲是个好相与的人。

    顾莲先开口打破了安静,介绍自己是顾府现在的当家人。她微微颔首,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放在身侧的茶几上——是阿肆姑娘给我们的信件。

    顾莲举止优雅,落落大方,身上有种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文气,倒是甚少有商贾人家的市侩和精明。但放眼这座府邸,一眼看去便知道她是压得住宅子的女主人,手腕不用狠厉,便能将手低下的人管理得服服帖帖。

    西风说明来意:“我们二人路经此地,听闻贵府近来频出怪事,也算是机缘巧合,便收了八鲜楼的信件,接下这桩买卖,前来查探。”

    顾莲轻叹一口气:“先前我也找过方士前来探查,人是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偏偏皆是束手无策,未能解这燃眉之急。”她的表情淡然,“说实在的,我去到八鲜楼也是机缘巧合,无意间知晓,原来阿肆姑娘除了经营酒楼还做些千奇百怪的买卖,我想着,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

    西风与我对视一眼,我差不多读懂了他的意思:顾莲不直接说正事,反而客套一番,看来是想探探我们的底,并非完全信任我们。

    西风的脸上没有任何涟漪,也没有解释,只是开门见山,一针见血,礼貌询问:“顾夫人,敢问此番怪事可是因水而起?”

    顾莲平静黯然的眼睛倏地一亮,在膝盖上平稳放着的手捏紧了拳头。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诧,却面不改色地反问:“先生是如何知晓此事与水有关?我在信中不曾提及半字。”

    是了,阿肆姑娘给我们的信仅寥寥几笔,其写道府中有怪事,疑似有脏物,却没有写明具体是什么样的怪事。也难怪顾莲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此刻我分明能看明白她眼中燃起了期待,不同于进屋时候的平静如水。想来她是不会再将我们与某些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弄虚作假、招摇撞骗却狗屁本领没有的江湖术士划为同类了。

    西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问:“此番情况已经很久了吗?”

    顾莲倒也爽快,只答:“三月有余。”

    西风起身:“还请劳烦顾夫人带路,带我们看看府中的几处水源。”

    顾莲即刻起身,唤来丫鬟小东侍奉左右。

    我们跟着顾莲走出屋子,穿过弯曲的长廊,来到位于顾府西南角的一口井边。

    她抬手向小东示意取水,又同我们说:“每到夜深,院中的井水和池水瞬间枯竭,待到第二日才会恢复原样。”

    小东动作麻利,有条不紊,从井里取出一桶井水,放置在井边。

    我和西风上前先是看了井。井是很普通很寻常的井,深灰色的岩石,边上架着木质转轴。我们又查看了木桶里的井水,皆没有发现问题。甚至于,井水很是清澈,透着一股清甜之味。

    西风取一瓢水倒在手掌上,先是低头闻了闻,随后抬手往嘴里送。

    顾莲随即上前一步阻止:“先生,喝不得呀。”

    西风旁若未闻,低头喝下一口水,细品后,摇头道:“水没有问题。”

    惊诧还未褪去,担忧又浮上顾莲圆润的脸庞,“这水,真的能喝吗?”

    我用手指蘸了蘸瓢里的水,也想浅尝一二。冰凉的水冻得我手指一个激灵,手指刚接触到水,便被西风制止了,“你还未恢复,别喝凉水了。”

    西风很肯定地回答顾莲:“真的,”然后把瓢里的水全部喝完了,“体弱和体寒者,煮开了再喝。”

    顾莲继续带着我们往前走,沿着围墙将整座顾府走了一圈,途中总共经过四口井,每一口井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府院的四个墙角处,分别是西南角、西北角、东北角和东南角。

    每一处的井水清澈而平静,我们的影子在水面上清晰可见。西风也都一一取水查验——水,没有问题。

    我忍不住发问:“这三月以来,你们怎么解决日常用水?”

    顾莲:“自那日之后,即便看上去没有问题,我们也不敢再用了。一开始,我本想着,如果城西大街河边的井没有枯竭反复的怪异情况,就用那边的水,后来想想还是不放心,便找人打听了几家酒楼的用水,各家酒楼后院都有自己的井,我便差人去商议,店家同意后,我们便在他们的井里取水。”

    西风问:“也包括八鲜楼?”

    顾莲:“自然。正是因为去了八鲜楼,才知晓八鲜楼还有奇门异士,才与阿肆姑娘全盘托出。”

    如果从上方俯瞰下去,顾府占地是个方形,四个角落的四口井连线起来正好是一个方形,而两条对角线的相交之处,正是府院中心的莲花池。

    看完了四口井,顾莲带我们来到府院中心的莲花池。

    巧了,莲花池也是方形的,四周有石头做成的围栏,围栏的高度刚好到我膝盖的位置。池子里盛满了莲花和荷叶,碧绿的荷叶铺满整个水面,几乎看不到水波的影子。亭亭玉立的荷花破水而出,有高有矮,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竞相开放。

    花瓣层叠,颜色从粉白过度到花尖的鲜红,好似是一点朱红色的颜料滴落在清水中,缓缓在清澈中晕染散开。

    本该是荷韵悠扬的一番美景,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荷花本该是在盛夏绽放,可此时此刻我丝毫没有感受到炎热。竟是出奇地打了个冷颤。不知到底是这处宅子选址良地冬暖夏凉,还是有别的什么怪异之处。

    怎么看,都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具体是哪里奇怪,着实是没有看出来。

    同样没有头绪的还有西风。他同先前一样浅尝了池水里的水,点点头,又多喝了两口。他沉思了一会,我猜他是分了神识去探池底了。

    顾莲看着西风接连喝了好几口,接着说:“四口井是相通的,井与荷花池并不相通。但它们都来自同一个水源。一开始,我以为是水源出了问题,找工匠前来探查,他们没有查出一点问题,我也不敢再多说,以免让工匠以为我府上出了怪事。后来我便旁敲侧击,找人悄悄了解附近几户共用同样水源的人家,他们家的井水都没有出现怪异。”

    西风:“水,确实没有问题。”

    顾莲:“我让家丁在几个同样水源的井口连夜蹲守,一连几日都照旧如常,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我才敢确认,是独独我府上出了怪事。”

    西风想了会还是说:“顾夫人,等晚上子时我们再来看看吧。”

    那边顾莲刚要点头,一个丫鬟从长廊疾步而来,附在顾莲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顾莲的神色应声而变。

    常人听不见的悄悄话,我和西风都听得很清楚。

    她说,表小姐又晕倒了。

    顾莲满眼的慌张溢出眼眶,眉毛没有皱,两颊和嘴唇都没有丝毫变动。如果不是细看,她几乎要做到不露声色了。她把焦急掩藏在里头,把淡定强撑在外面。好像没有发生什么棘手的事情,即便发生了棘手的事情,她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妥当。

    看来表小姐是顾莲重要的人。

    我忍不住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莲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没事,转过身欲离开,犹豫过后又停下了脚步:“麻烦两位先生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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