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话吗?”

    眼瞧着四下一片寂静无声,谢长楼面上平静,可把玩丝线频率加快昭示着他的耐心正在被磨光。

    突兀的,一道声音横插进来,莺昭懿快到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跳得以喘息片刻——

    “回郎君,若奴婢没认错……这正是奴婢前些日子不慎丢失的,想不到竟被郎君拾起。”

    说话的是方才那昂首挺胸,打扮得花枝招展,仿佛孔雀开屏的丫鬟。

    她热切地望着谢长楼,红唇微阖,面上带着两分小女子情态,两颊蒸腾起红霞,似乎极为羞赧,又忍不住分出神来,往那罗袜上瞟。

    她名唤“佩云”,那是郎君亲自为她起的名,她自幼被婆子卖入谢府,伴在郎君身侧,比旁人多了几分亲近。

    正巧她又生得略有姿色,拎出去算小家碧玉的长相,眉目含情,唇形微薄,鼻尖还有一点朱砂色的美人痣,诸多揉杂在一起,倒也能与风情挂上边。

    丫鬟堆里就属她心思最为活络,毕竟日日陪伴郎君,也就比别人多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早就期盼着能被郎君瞧上眼,起码做个暖床丫鬟,也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郎君多情却最是薄情,虽说待人温柔,但从不与旁人过多接触,从来都保持着疏远的距离,眉目挂着温和的笑容,但在佩云服侍之时,总是垂下眼,让她出去。

    虽说佩云听过郎君“薄情残忍”的名号,可她是不信的,亲眼所见亦非真实,更别说她单单是望着郎君的模样,身子便酥软了一半。

    现下多好的机会,佩云自然跃跃欲试,想为自己的前途挣一把。

    其他人纷纷噤声,莺昭懿也如愿以偿地闭上嘴,好整以暇等佩云说话。

    佩云紧张地等待郎君的回答,她在赌,若是郎君真对那罗袜的主人感兴趣,那她顶替了,岂不是能博得郎君的喜爱?

    谢长楼始终一言不发,相反,莺昭懿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是你的?”谢长楼分出了一点目光,轻飘飘落到佩云身上。

    佩云一瞬间心跳加快,她昂起脖子,将背脊挺拔得很直,故作含羞道:“正是。”

    “这罗袜是凭空出现在我手中的,我有些好奇,如何能不叫人察觉,做出如此精妙绝伦之举呢?”

    佩云知晓郎君在等她解答,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慌乱,她吐出点气音:“奴婢落下后一直在翻找,还是不见踪迹,被人捡走给了郎君,也说不定。”

    谢长楼的笑容顿时消散,转瞬间便阴沉了下来,眉峰微抬:“我说的是凭空出现,莫非还不够明白?”

    佩云被他的语气吓到,慌乱地跪下来:“郎君恕罪,是奴婢投机取巧了。”

    她还准备继续道歉,却突然发现嗓子发不出声音了,气息吐不出也呼不进,卡在脖颈处,像是堵了团棉花。

    “咳咳……郎君……”

    佩云闪过无数念头,也没想过,罪魁祸首是脖子上缠着细细几根丝线,已经将白皙的天鹅颈压成了黑紫色。

    她自然也没看到谢长楼骤然收紧的五指。

    谢长楼轻叹一声,温凉的眼神重新转回莺昭懿身上,他并未言语,五指虚虚握着,没有一下利落地割断佩云的脖颈。

    莺昭懿突然意会了,谢长楼在试探她,那罗袜究竟是不是她的,又是如何来的。

    以一个,他完全不在乎,可以随时舍弃的丫鬟的性命。

    佩云还在挣扎着,一秒接一秒流逝的氧气让她仿佛一条脱水的鱼儿,动作幅度也渐渐大起来。

    她眼里带上了惊恐,头颅摇晃得如同拨浪鼓,生理性的泪水滑落,她想说话,拼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郎君……救命……”

    莺昭懿赶紧止住发懵的脑袋,她虽然怂,但也不想背负上一条人命,午夜梦回都是佩云的脸。

    庆幸现代人的自觉让她时时刻刻都带着手机,此刻拿出来便是码字APP界面:

    【谢长楼挑着丝线,似笑非笑地用力收紧,想象着丝线拉扯后喷涌而出的口口,他便止不住兴奋。】

    【他并非第一次于外人面前展现杀意和快感,却是少有的兴奋,甚至很想知道,嫡小姐的表情,她若是看到满是口口的口口,会有何反应?】

    【若是直接承认,那罗袜就是她的……谢长楼想着,手指轻捻丝线,那银色极细的丝线仿佛生长在他口口里,操纵自如。】

    谢长楼看到她的动作,诧异地挑眉,他本在等待嫡小姐露出惊恐的神情,而后哀求他放过手里的丫鬟,毕竟他所熟知的嫡小姐单纯善良,说白了就是愚蠢。

    她理应煞白着脸色,想后退却不敢,说些哀求他的话,再承认他所调查出的异象——那罗袜。

    他手下的暗卫办事利索,仅凭半只烧焦发黑的罗袜,便找出了它的归处,是嫡小姐的卧房,她有另外半只一模一样的。

    谢长楼好奇的是,莺昭懿是如何在他不差觉的情况下将罗袜弄到他手上的,若是有武功高强的人相助,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抓心挠肝极了,甚至今晨主动去找她,也是因为,她的秘密实在令他好奇,好奇到不惜为她解决掉一些非必要的麻烦——

    例如说骨鸢,还有现在握在手中的这丫鬟。

    他做事必须得到等价的回报,莺昭懿于他印象里还是那善良愚蠢的嫡小姐,近日却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他忍不住探究。

    就比如现在,少女既没有脸色煞白地苦苦哀求,也没有飞速承认罗袜是她的,反而抬起双手,虚虚地握了个什么东西,指尖于虚空处滑动,动作缭乱。

    他好奇,自然而然问出来:“你在做什么?”

    手中的丝线微动,谢长楼心情很好地等待着。

    莺昭懿没理他,聚精会神地修改着APP中的和谐词:

    【想象着丝线拉扯后喷涌而出的口口】

    ——“想象着丝线拉扯后喷涌而出的氧气。”

    【她若是看到满是口口的口口,会有何反应?】

    ——“她若是看到满是完整的丫鬟,会有何反应?”

    大功告成!莺昭懿长吁一口气,良心受到的谴责总算消了不少,失去了威胁,她心安理得地继续当个鹌鹑,缩在谢府众人的队伍里。

    谢长楼甚至很有耐心地等她收起了虚空中的双手,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一片平静。

    他的脸色开始有些微妙,是介于难看与期待间的莫测:“嫡小姐。”

    谢长楼还是决定多些宽容,含笑盈盈地又等了半晌,莺昭懿还是不为所动。

    他轻声叹息,嫡小姐虽说不知道有何变换,到底是愚蠢,也更为胆怯了。

    她若是这般无趣,还不如做一个傀儡,用傀儡丝线牵着,还能最大化为他所用。

    谢长楼略微失望,心情自然差了起来,双手收紧,打算给佩云一个痛快。

    那轻细且密集的丝线绷紧,空气中响起绳子收紧弹绷的颤动,伴随着轻哼,谢长楼骤忽愣住了。

    他露出怀疑的神色,再次拉动丝线,这次不单拉不动了,连佩云原本发白的脸色都漫上了红润,如刚被雨露滋润过,熟透的苹果,她胸腔大幅度起伏,像是干旱沙漠中行走的人久逢甘露一般,她可以呼吸了。

    怎么回事?

    他心里升腾出烦躁,用劲一拉,“绷——”一声弹起。

    下一秒,谢长楼弯出的笑容僵在嘴角,随着那响声,看到得既不是喷涌而出温热的鲜血,亦不是割断的脖颈,而是他断裂的丝线。

    那根丝线仿佛风筝失了准头的线,飘飘摇摇便挂在了他的小指上。

    谢长楼若有所思地抬起手,覆在脸上,颧骨处微微有些刺痛,食指指腹的一丝细长的横向血迹与白皙的肤色形成对比。

    是丝线回弹的瞬间将脸颊划破了,让他看起来像摄人心魄的妖精。

    他从不在意皮相,还是第一次,有微微的烦躁感,但又不知缘何而起。

    仔细回想,谢长楼眸中翻涌起黑墨,这是千年蚕丝结出的丝线,坚硬程度可比肩钢刀,却如此轻而易举……便断了?

    他方才烦闷,使了内力于其中,丝线自然更加锋利有韧度,可却割不破女子娇嫩的皮肤,反而断裂。

    佩云也又惊又惧,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在谢长楼丝线崩断那一刻,产生了怀疑——

    她已经死了吗?这儿是天堂?

    但看着面前一众低下头,瑟瑟发抖的丫鬟们,她又否定了这猜测。

    既然活着,肯定要求饶:“郎君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佩云喜爱谢长楼,自然一直维护他,哪怕别的丫鬟说他多为可怖都会被她色厉内荏地堵回去:“不可妄议郎君!掌嘴十下!”

    可现在,那份喜欢被一根丝线缠的紧紧的,“啪嗒”一声便碎了。

    佩云浑身颤抖,她感受到脖子上的丝线被收回,激动地恨不得在地上连连磕响头:“谢郎君宽恕!”

    “怎么……如此?”谢长楼喃喃道,他往莺昭懿前踱了几步。

    他眼睫动了动,仿佛被风拨动一般,很快又静止住,而后抬眸,精准地将莺昭懿纳入眼中——

    “是你吗?”

    莺昭懿奇怪地看着他,撇下视线,“什么是我?”

    谢长楼沉思片刻——

    她理应没有这本事,况且他确确实实没感受到一丝外力。

    难道丝线真是自己崩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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