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霜被谢长楼打发走了,此刻柴房就剩他们两人。

    谢长楼眉目间始终挂着浅淡的笑,他侧着头,颇为认真地端详着手里褶皱的宣纸。

    莺昭懿有些紧张,那感觉像是私教上课作业被老师拿起来抽查,而她又做得一塌糊涂——

    他应该不认识吧……毕竟她的字歪歪扭扭,而且现代人的字体和古代还是大相径庭的。

    莺昭懿紧张地捏捏袖口,许是谢长楼一言不发,她开始有些焦虑——能让一只咸鱼焦虑,可见确实是件大事。

    “字里行间都有些墨迹,不太看得清了,可否念给我听听?”他温声询问。

    他尾音很平,却还是让聚精会神聆听的莺昭懿捕捉到一丝颤意。

    近看,他眼尾似乎更红了……那丝颤意,不会是兴奋吧?

    “我看看,有点记不清了。”莺昭懿小心翼翼地伸手,又不敢碰到宣纸的一角。

    谢长楼笑了笑,很轻易地将宣纸递了出来。

    宣纸落到自己手里,她呼了口气,墨迹确实很花,她的字一般不是亲近的人绝对认不出来。

    既然如此。

    “这不是信呀。”她张嘴胡扯道,“一纸涂鸦而已,你看——”

    莺昭懿手指搭在纸上,慢吞吞描述着:“这是一只小狗,嗯,这是一个小爱心,这是一只袜子……”

    “袜子?”谢长楼神色突然变得微妙,呼之欲出之言又被他改了改,“为何是一只袜子?”

    他声音慢了下来,尾调上扬,让人感觉到莫名压迫,下一秒又无处循迹。

    “对、对的,袜子……”

    莺昭懿总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但她确实想不起来,又不明白“袜子”触发他什么关键词了。

    只觉着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和煦的阳光倒像一并被冻住,碎在她脚下。

    “继续说罢。”谢长楼喟叹一声,“可还有别的?”

    “没了。”她老老实实道。

    “那为何寄一封满是涂鸦的信给我呢?”谢长楼腕口绕着几圈丝线,丝线上边挂着些苍翠的柳叶,显得手腕格外白皙,此刻他正轻轻地捻过柳叶。

    叶片中间落出一道褶皱。

    倒是和他那无害温柔的表面气质十分搭配。

    莺昭懿头脑风暴:按理说谢长楼应该知道她被骨鸢用来威胁他,虽说他本不会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确实来了,那他现在为何又问她寄信的原因呢?

    好吧……这似乎过于复杂了些。

    “不知道。”莺昭懿憋了半天,语出惊人。

    谢长楼挑眉,似乎是诧异于她的回答,他思索了半晌:“原来如此。”

    莺昭懿:?他知道什么了?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谢长楼,他像一个生产问题的机器,没人给他解答便自己消化了,还挺智能的。

    她甚至想脱口而出一句:“你知道什么了?”还是被及时回笼的理智压了下去。

    “没有别的了吗?”他又问。

    莺昭懿摇摇头,默默往后挪了两步,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给我罢。”他伸出手,讨要那张宣纸,腕上一抹新绿将他的指骨衬得分明,却莫名让人联想到鲜红的血。

    她将不和谐的画面甩出去,刚想将宣纸递给他。

    突然,他食指一折,伴着“咔嚓”一声——

    一帧模糊却格外可怖的画面闪过脑海,莺昭懿眼前一黑。

    感受到心脏抽痛,她下意识想去掏小药瓶,却见谢长楼双眸一眯,一道风刃瞬息间划过,在离她脸颊一寸之处蓦地消散。

    莺昭懿踉跄地后退两步,看他的眼神带上惊恐,宣纸轻飘飘被带上半空,飘飘然然落到他摊开的掌心。

    空气中响起两声突兀的发笑声。

    谢长楼恍然未觉她的惊恐,神色如常地折起那宣纸,塞入衣襟,唇畔又泛起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看起来似乎很是愉悦。

    “抱歉,吓到你了。”他不怎么走心地道了句歉。

    莺昭懿缓了缓神,垂下头,并没有应他这句话,指尖却于无人在意处微微颤抖——他有病吗?

    谢长楼也不甚在意,言笑盈盈道:“回府吧,我有一物给你看,你定会欢喜的。”

    他似乎真的很想展示,单是这句话,尾音便微微上扬,带上期盼之意。

    莺昭懿本想继续沉默,却见他一直盯着她的发旋,一言不发。

    “……好。”她最后应道。

    谢长楼方才罢休,脚步轻轻走在前头,很轻的笑了一下,“将这里围起来罢,过些时候再来看看。”

    转眼间,响起风刃划过的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又遁入地面,隐匿得无影无踪,空地凭空多出几个恍若鬼魅的人影,皆覆着银制面具。

    莺昭懿了然,那是谢长楼的暗卫,她顿了一下,跟上去。

    出了柴房,她才发觉此处究竟有多偏僻,已经远离了街市,周围的街道冷冷清清,似乎不常有人居住。

    大道上停着两具马车,莺昭懿松了口气,看来她不用和谢长楼同乘一辆马车,好极了。

    坐上马车,靠着软软的垫子,她心里又开始想方才谢长楼的话,他什么意思?有东西给她看?

    该不会看完就灭口吧……

    她一贯不是自己吓自己的人,一察觉到有危险的苗头,思路就自动切换掉了,现下只想好好睡一觉。

    头枕在靠枕上边,马车摇摇晃晃地,不知不觉就晃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将她从梦中惊醒:“何为奶茶?”

    两个字让莺昭懿懵了下,本就意识没有清醒,恍惚还以为她又回到了现代,不然为何有人提起“奶茶”二字。

    晃神之际,外面那道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梦话真有趣。倒让我舍不得……”

    莺昭懿思绪渐渐回笼,闻言她顿时紧张起来——

    帘子被撩起一半挂着,外边的是谢长楼,他百无聊赖地扣着马儿的脖子,马儿哼了两个响鼻,哧哼哧哼抖了抖脖子。

    下一秒,他抬眼看过来,那眼神像是要将莺昭懿整个人看穿,她下意识就撇开了视线。

    “电视剧又是什么呢?”他弯起眉眼,又问,很是感兴趣。

    莺昭懿紧张地抬起手,下意识咬了咬指尖,胡乱搪塞道:“梦话嘛……你知道的,醒来就都忘光了,我也不知道电视剧是什么,或许是一道菜?”

    “不想嫡小姐对菜谱了如指掌,倒是出乎意料。”他点点头,“既然清醒了,那便随我来吧。”

    谢长楼转身,一片柳叶从他腕间落下来,他没有留意,那柳叶顺着风,轻飘飘地落在莺昭懿裙摆上。

    在一片嫩黄的殊色中,那抹柳叶格外抓人眼球。

    莺昭懿眉间跳了跳,好似想到什么,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唉,这记忆力可真愁人。

    她伸手将裙摆上的柳叶拂去,提步跟上谢长楼,顺手咬了咬指尖。

    穿过客堂山水墨色的屏风,谢长楼停下脚步,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矮小谄媚的人,满脸堆着笑,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

    莺昭懿想,她似乎没见过这人。

    “李总管,将府上的丫鬟,嬷嬷都叫过来。”谢长楼吩咐道。

    被唤作“李总管”的人顿时眉开眼笑:“好嘞!”斜了她一眼,屁颠屁颠跑去办了。

    “李总管”,好熟悉的称呼。

    莺昭懿在记忆的废墟里扒拉扒拉,总算找到了一个叫她有印象的点。

    此人乃谢府李总管,他平日里负责府上大大小小的杂事,原主这个谢夫人无权无势,账本自然交不到她手上打理,都是李总管在管,所以他不怎么把原主放在眼里,这也是莺昭懿没见过他的原因。

    李总管根本不屑与原主搭话,在他眼里,原主或许都连谢长楼豢养的藏獒都比不上,自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你不喜欢李总管?”谢长楼敏锐地捕捉到了莺昭懿细微的表情。

    莺昭懿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左右和她没什么关系。

    “无妨。”他莞尔一笑,随即无言。

    莺昭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半晌,外边便传来一阵低声的交谈,也不敢放到明面上,各个都细若呢喃。

    随着声音逐渐消失,她看到谢府众人鱼贯而入,心跳也渐渐快了起来。

    最慢进来的是个挽着双平髻,簪着一只银钗的丫鬟,她施了粉黛,口脂鲜艳欲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谢长楼,而后视线转向莺昭懿,流露出几分不屑。

    “奴婢见过郎君。”这丫鬟是特例,昂着头,唯独她向谢长楼问安。

    谢长楼微微颌首,便把目光回转,落在莺昭懿身上了,他似乎有些兴奋,眼尾显出嫣红——

    “有件事日日夜夜困扰我,想来嫡小姐定会知道有何解法。”

    “等我片刻。”

    谢长楼微微笑着,转入回廊,很快,他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莺昭懿看那物件觉得眼熟,心跳“扑通扑通”直作响,而后便听见谢长楼一字一顿道:“此物莫名出现,倒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十分困扰。”

    “这罗袜,究竟是谁的呢?”

    他依旧在笑,只不过那笑容让莺昭懿觉得不寒而栗。

    她虽说刚穿越过来,却对原主的贴身物件还是熟悉的。所以此刻,她轻易便认出,这双罗袜,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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