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昭懿脑海里敲出一团乱码,她语无伦次道:“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越说越觉得心虚,连连瞟着谢长楼。

    他姣好的面容已然泛红,像是满盘腮红落下,留下一抹可疑的红晕,却没眼尾那一抹红艳丽。

    莺昭懿吞吞吐吐,有些说不下去了,闭上嘴,温吞地低下头玩手指。

    “大姐姐!你怎如此不守规矩!”

    一片寂静无声中,莺昭雪出声斥责,她色厉内荏,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让众多贵女的神色都活络起来。

    “莺姑娘,夫为天罡,你这做法怕是有失偏颇吧。”

    “你怎能……怎能做出如此粗鄙难堪之事!”

    她竟然、竟然对谢郎君如此不敬!

    义愤填膺的话像潮水般将她淹没,那贵女们口中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谢长楼,此刻眸光沉沉地盯着她。

    莺昭懿几乎读出其中滔天的怒火……谢长楼好像,真的很气愤。

    但现在他没法发作,如果他在这将她杀了,那剧情才是真的崩了。

    “不是故意的吗?”谢长楼一顿。

    湿法一捋捋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像是方才出海的妖孽,外皮是白的,馅儿是黑的。

    就像过年时候吃的黑芝麻汤圆,比喻相似极了。

    莺昭懿罕见地愣了愣,她手脚并用胡乱地爬起来,实在适应不了在众目睽睽下接受谢长楼的盘问。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说话的下一秒,突然手被人抓住,迎面对上都闫雪含满泪光的双眼。

    都闫雪像是受惊的兔子,一个猛扎扑进莺昭懿怀里,抽抽噎噎哭起来。

    “抱歉、抱歉……莺姑娘,我连累你了,你没事吧。”

    神思被拉回来。

    莺昭懿略有些尴尬,她拍了拍都闫雪的背:“没事,你快起来。”

    看到这一幕,贵女之中为首的莺昭雪面色一变,都闫雪很明显不是被她设计的马夫救起来的,那马夫……

    回应她的是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那一池鲜红的血水。

    对,马夫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了!都闫雪绝对脱不开干系!

    莺昭雪惊恐地叫起来:“塘里的是何人?!竟是死人!”

    “谁杀了他……”

    经她这一叫,众人都发现池塘里漂浮的尸体,已然尸首分离,飘着一层鲜艳的红。

    人群中响起一阵抽气声,甚至有胆小的贵女径直晕了过去,被丫鬟扶着离开。

    莺昭雪受了惊,急急慌慌地跑向陆川,却猛然一个打滑,脚腕狠狠撞到路边的石头,而后身躯飘飘摇摇向陆川倒去。

    陆川往后一跃,精准地避开:“莺姑娘,请你自重。”

    他悄悄瞄了眼都闫雪,视线恰好相撞,心跳的节拍快了起来,他含糊吞吐几个音节,话语仍旧被囫囵吞下。

    莺昭雪的假面裂了一瞬。

    不过她很快挂上娇羞的笑容:“陆川哥哥,你竟是在乎我的清白。”

    陆川哑声,他迅速反应过来,将话题扯开:“今日侯府之事重大,莺姑娘万万不可当作玩笑,要尽快查清马夫为谁所杀。”

    周遭传来窃窃私语。

    “天子脚下竟发生如此之事……”

    “当真叫人胆寒。”

    “总归是侯府里头发生的事情,牵扯不到我们头上。”

    忽略密密匝匝的讨论声,莺昭懿悄悄地瞟了谢长楼一眼。

    她清楚知道正是谢长楼杀了那马夫。

    纤细如丝的线上滴答而落的殷红鲜血……

    像是察觉到什么,谢长楼眼神回转,似笑非笑。

    莺昭懿触电一样挪开目光,不自在地动动手指。

    谢长楼还有心笑得出来,是不是不在意她刚才的举动了?

    她也迅速否定这个猜测,无论如何,谢长楼都不会容许他人的分毫不敬,更遑论她是……

    结结实实打了他一掌啊!

    这怎么洗?洗不白了呀!

    突然——

    “发生何事了?”

    一个下人颤颤巍巍地给莺永和带路,周遭围着的一圈贵女们纷纷让开道,两人靠近池塘。

    莺永和环视一圈,显然看到了池塘正中漂浮的尸首,气得手指抖动说不出话来:“这……这!”

    他知道,此事发生在侯府,就必然要他查清楚,否则无法交代。

    “爹爹!”莺昭雪行过礼,“方才雪儿听到池塘边有嘈杂的声响,怕是有人惹上了麻烦,慌忙来查看。”

    “可却没想到,来到池塘边竟看到这副场景!”

    “都姑娘和大姐姐都掉入池塘,里面还有一个……被杀死的马夫!”她平了平声线,语气镇定道——

    “多亏了陆郎君和谢郎君,才解决将都姑娘和大姐姐一并打捞上来。”

    莺永和点头,在众人面前对于她这副临危不惧、冷静不慌的样子有几分满意。

    他很快便主持大局:“此事确实重大,又因发生在侯府,我定会查清此事,给各位一个交代。”

    在后花园池塘的多是贵女,也见不得血腥的场面,在这待久了恨不得早些离开,闻言纷纷点点头,离开了现场。

    陆川细致地替都闫雪掖了掖披在身上的外衣,朝莺永和颌首,示意离开。

    都闫雪临别还不舍地频频回望莺昭懿,眸中含满担忧:“莺姑娘……”

    “走吧,我们总不能干涉侯府家事。”陆川温柔低语。

    “好吧。”她心不甘情不愿被陆川拉走了。

    莺永和的神情变幻莫测,在转头的那一瞬间换上一副讨好的神情。

    “谢郎君,倒是让您看笑话了。”他有些疑惑,“您的脸,可是起了疹子?”

    谢长楼一顿:“并未。”

    新奇的感觉再度涌上来,他眸色淡淡,眼中弧光划过。

    “那就好,今日没看见您,还以为您不会来了。”莺永和扼腕叹息。

    他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原本如此,但想要探寻一些有趣的事情。”

    莺永和:“何事?”

    谢长楼摇头,颊边弯起一道柔和的轮廓,不再言语。

    看着他浑身湿漉,莺永和赶忙唤来一个下人,吩咐备好洗漱之物。

    “你……”莺永和又看向莺昭懿,“快去将湿衣换了!”

    莺昭懿如获大赦,天知道她在谢长楼时不时落下的视线中有多战战兢兢,想掏手机又不敢,只能焦虑地扣扣手机的边框。

    “嫡小姐和我一起罢。”

    谢长楼一句话让她猝不及防。

    “你我本就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不必拘此小节。”他笑得好看。

    “不不不……还是算了……”莺昭懿在莺永和的视线下越说越小声。

    她抬眼看了看谢长楼,把话憋回去。

    莺昭懿有种闹鬼的既视感,双手双脚都有些冰凉,虽然知道自己有码字APP死不了,但是……

    这和她对鬼片的又菜又爱玩不谋而合。

    莺永和巴不得他们一起,板起脸教训她:“你自然要多服侍谢郎君。”

    “那懿儿便和谢郎君一起吧,正巧让下人备两份洗漱的,也不用麻烦了。”

    完蛋了!

    莺昭懿欲哭无泪,茫然地摸了摸脸颊,甚至想给自己也来上一巴掌。

    -

    侯府下人的动作很快,带着他们朝屋内走去。

    莺昭懿始终和谢长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暗戳戳绞着手指。

    期间风过林梢,身上黏湿的触感愈发明显,伴着阴湿刺骨的寒意往皮肤里面渗进去。

    不太舒服。

    她扯了扯衣服的领口。

    离开后花园都是同一条路,莺昭懿越发觉得熟悉,在到达某个和记忆重合的灌丛处时,她浑身一震!

    血腥味被风送过来,那味道已经变得有些奇怪了,像是发酵之后的酒配上腥味,不伦不类,闻多了让人反胃。

    这正是莺昭懿下午遇见尸体的那条路。

    更加不幸的是,死的丫鬟恰巧是她叫来负责蹲在这里,等她掉下水就将她救上来的那个丫鬟。

    正因为这丫鬟的死亡,直接导致了莺昭懿迫不得已使用码字APP让谢长楼救她上来。

    可是谁杀了她呢?

    若是只论一个小小的丫鬟,谁会费那么大功夫杀死她呢?

    况且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莺昭懿让这丫鬟救她。

    难道是莺昭雪?

    可她又觉得不太像……

    手中的板砖“嗡嗡”震动两下,莺昭懿心脏一跳,她不舒服地揉揉心口,抬起手机。

    里面跳出来几条信息。

    她的余光捕捉到谢长楼,他的眼睫很长,投下来一片阴影,显得他侧边的眸子更加深黑,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无端惹得人恐惧。

    莺昭懿定了定神,码字APP上的信息并不是实时更新,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她扇了谢长楼一个巴掌的时候。

    莺昭懿吐出一口气,一目十行,脸上带着视死如归。

    【谢长楼轻轻碰了碰颊边一侧的软肉,鲜明的痛感如蛛网般传遍,他也说不清何种思绪,心脏依旧在跳动,只是他有些难以摸清频率。】

    【难道是心悸吗?】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与愤怒不同却又相似的感觉。像是一团横冲直撞的火焰,在胸腔肺腑里徘徊,将身躯烘烤得暖和,却不舒服。】

    【这世上还从未有人对他做过如此大不敬之事,嫡小姐怕是独一份。】

    莺昭懿抿抿唇,脑中浮现出她挣扎于水塘当中时,谢长楼脸上的神情。

    她不自觉地开始分析——

    归根结底,谢长楼对她仅仅是好奇,可以随意舍弃,却又弃之可惜。

    但当她在池塘里使用码字APP做出惊天地泣鬼神之事,外加打了他一巴掌后,这种好奇很可能会变质。

    至于变成什么她也不清楚……

    莺昭懿继续往下看。

    【嫡小姐身上有太多尚未解开的谜团,而且有了能够擒制他的把柄。】

    【在池塘不自觉救人的行为让谢长楼升腾起一丝危机,他忌惮甚至于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行为——】

    【谢长楼知道,嫡小姐必须口。】

    原话她不用猜都知道:“谢长楼知道,嫡小姐必须死。”

    莺昭懿打了一个哆嗦,昧着良心把“口”改成了“活”。

    ——“谢长楼知道,嫡小姐必须活。”

    修改完毕,莺昭懿加快步伐跟上去。

    然后她就僵住了,脑子收到太多冲击的可怕后果就是,她忘记前方的小路上还有那具尸体。

    “啊!这是什么?!”

    前方带路的下人尖叫惊呼通通噎在喉咙里,狠狠摔在地上。

    他看见了那具尸体。

    不过他的心理素质要好上不少,他慌慌张张地爬起身,给谢长楼行过礼:“谢郎君,奴才给您继续带路。”

    “好。”

    谢长楼笑吟吟回应。

    下人深吸一口气,将尸体的头颅摆正,顺带阖上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小心翼翼从一旁绕过去。

    莺昭懿跟在谢长楼后面,她看到谢长楼拨弄了一下腕间苍翠的柳叶,随意提步从尸身上跨了过去。

    她手脚有些发软,意识到什么,不受控制地打开码字APP。

    【谢长楼毫不在意,毕竟……人可是他亲手口口的,那口口喷溅的模样,倒是符合他对口口模样的认识。】

    莺昭懿侧目,掰了掰手指,得出个结论。

    谢长楼对待尸体的态度和旁人截然不同,他好似无端端的漠视,只是单纯会因为鲜艳的颜色和活力的流逝感到兴奋。

    就算他表面温润如玉,温和的眼眸似乎囊括了世间潮水,依旧掩盖不了他深入骨髓的漠然,也同样掩盖不了他是个疯子的事实。

    莺昭懿不得不思考她的处境,然后得出了悲催的事实。

    她确实无法离开这个疯子。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况且她还要跟着码字APP走那该死的剧情。

    啊,前途真是一片黑暗!

    忍不住吐槽两句,莺昭懿继续看下去。

    【口口总归是肮脏的,他嫌恶地转了转手腕,心底突然出现一个想法。】

    下一秒,前面的谢长楼脚步顿住,她心里一阵不详的预感,恍然有种又犯心脏病的感觉。

    “嫡小姐想救人吗?”谢长楼幽幽地问,“这难道不是嫡小姐的丫鬟吗?”

    莺昭懿眨眨眼睛,听出了言外之意。

    谢长楼在诓她,分明是他杀死的人,还问她想不想救人,而且他杀死丫鬟的理由她都能完完整整地猜出来。

    无非和那马夫一样,都是想让她死。

    “不是啊,她不是已经……”莺昭懿咬住舌尖,努力装出一副无辜单纯的模样。

    谢长楼眼尾一挑,他定定地看了一瞬莺昭懿的脸,光影变幻流落到他的眼眸中,有种异样的美。

    下一瞬,他倏忽贴近,琉璃般的眸子泛起光芒,细微到他脸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莺昭懿受惊,她几乎是弹射般倒退两步,正好脚跟碰到那具软绵绵的尸体。

    呜呜呜她错了,这比恐怖片还惊悚,她再也不又菜又爱玩了。

    她绷紧身躯,眼前的青年又贴近了几步,已经达到了危险距离。

    鼻尖与鼻尖间仅仅只隔着齐平的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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