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刹那间的反应,祝山月向前踉跄扑去。

    惊险避开了尸斑遍布的鬼爪。

    浮玉山深处,宽阔深潭望不见底,涌出的潭水汇成小溪,朝山外流淌。

    谭边,简陋神祠静立。

    神祠青苔遍布,屋顶腐朽,屋檐下悬挂着一枚巴掌大,爬满锈迹的破损铜铃。

    红绳穿过铜铃顶部细长圆润的柄。

    祝山月的心凉了半截。

    这是神祠?路边的祠堂都比它豪华!

    厉鬼悄无声息飘来。

    祝山月甚至看清楚了那张腐烂惨白的面容,还有她脸上狰狞的笑。

    管不了这么多了!阿嫲总是不会骗她的。

    生死之际,她转眼便蹿至屋檐下。纤白的手用力攥住了冰冷铜铃,猛晃。

    “亲爱的山神大人——”

    轻柔宛转的声音在深林间重重回荡。

    “您的妻子要被女鬼吃掉了!”

    血月高悬,地面发出簌簌响声。

    地上溢出幽黑粘稠的气体,爬过草丛树林,所到之处瞬间焦枯。

    血红独眼的妖怪出现在黑暗中,渐渐,更多奇形怪状的怪物在黑暗中攒动,逼近。

    红衣厉鬼被夹在其中,成了最亲切的一个。

    他们如出一辙的虎视眈眈,像在注视一块新鲜现宰的肉。

    祝山月重重吞咽了一下,她似乎很快就要去见阿嫲了。

    独眼妖怪挥着巨掌,满脸狰狞冲来。

    拴着铜铃的红线被拽断。

    祝山月攥住圆柄,闭眼狠狠敲去。

    幽微沧桑的铃音惊起飞雀,掠过高悬血月。

    祝山月没有看见,破损锈绿的铜铃自掌心盛开洁净白光,血红巨爪瞬间消融。

    同一刻,幽紫火焰席卷燃烧。

    再次睁开眼,怪物们、红衣厉鬼、黑暗粘稠的气体像从未存在过。

    月色中走来一位银发雪衣,姿容绝世的青年,几簇幽紫火焰在他身侧燃烧,添了几分精怪般的奇魅。

    他身后有九条如雪长尾,狐耳掩在银发中。

    祝山月第一次想用美丽形容异性,脊背爬上密密寒意,心脏遏制不住狂跳。

    越美丽的东西越有毒,这样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下意识往后推了两步,后背抵上腐朽破败的神祠大门。

    轰——

    年久失修的大门和祝山月一起砸在地面。

    “嘶——!”

    好痛。

    银发青年一步步走近。

    他用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祝山月,在掠过铜铃时,眸光幽微。

    青年散漫收起了身旁的狐火。

    这时,祝山月才看清他有一双暗金眼眸,似流淌融化的琥珀,危险绮丽。

    一枚红珠点缀在他的左耳垂,红穗垂至肩头。

    片刻,他收回视线,面容含笑,微微欠身。

    “初次见面,山神大人。”

    青年稍稍俯身,朝她伸来一只修长漂亮的手。

    尾指处有一圈细细的暗红,宛如戒指。

    他轻松将祝山月拉起。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祝山月的警惕,只剩迷茫。她转头看,没有第三人在场。

    好一会,才迟疑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

    青年颔首,“是的,您是山神。”

    祝山月开始沉思,然后毫不留情捏了一下胳膊。

    好、痛!

    漂亮眼眸瞬间蒙上水雾,她差点没克制住狰狞的表情。闭眼平复后才问:“......如果我是山神,那你是?”

    “浮玉山的神侍,危止。”他看向祝山月手中的铜铃,“持山神龙铃者,便为山神。”

    危止告知祝山月,这枚破损生锈的是山神龙铃,已经近千年不曾响过。

    而上一任山神消失距今也有千年,他是山神神侍,代为镇守浮玉山。

    太荒谬了。

    祝山月直觉,自己堪称普通的人生,正在剧变。

    如果没有山神,那阿嫲说,把她嫁给了山神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她的桃符……

    细细红绳挂在祝山月指间,缀着碎成两半的桃符。

    “我阿嫲说,这枚桃符是在山神祠求来的,如果山神已经消失千年,那这枚桃符……”

    危止的神情有几分古怪。

    竟然是她。

    淡淡的烦躁感缠绕在心头。

    “我给的。”他的语气淡淡,“十五年前,浮玉山最后一任守山人来求了它。”

    十五年前,祝山月三岁。

    正是阿嫲给桃符那一年。

    “请随我来。”危止并不想多说,转身向深山走。

    祝山月有些懵,“去哪?”

    “这里不是真正的浮玉山,我带您回山神居住的地方。”他简单解释。

    祝山月站在原地没动。

    父母临终前的嘱托无端冒出,他们虽然沉迷赚钱没时间陪她,但愿望很朴素,希望孩子做个平安健康的富二代。

    闭了闭眼,她作出决定。

    “抱歉,我只是个普通人,这或许是一场误会。”她将山神龙铃放在山神祠前,“神侍先生,多谢你帮忙,改日我一定来上香致谢。”

    “请便。”危止闻言,并不阻拦。

    除了刚开始那道审视赤|裸的目光,他的神情语气都称得上柔和。

    直到远离山神庙,祝山月回头遥望,银发雪衣的身影仍然静立。她与无形间对上了那双暗金色眼眸,慵懒含笑。

    不知为什么,她打了个冷颤。

    ...

    霞渡市深夜静谧,海浪缓缓涌起退下。

    祝山月嗅着湿润海风回到民宿。

    手机里,向淇的消息和未接语音挤满对话框。

    她随便点开一条语音消息,听见对方一边哭一边说话。

    祝山月又想叹气又想笑。

    她回拨过去,那边立刻接通,还没开口,向淇的哭声就传过来。

    “呜呜呜呜……山月,你还活着吗?”

    祝山月咳嗽两声压住笑,“活着呢,活得好好的。”

    不仅活着,还见到九条尾巴的狐狸精。

    而且莫名其妙变成山神了。

    她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向淇慢慢止住哭声。

    通话时,向淇说自己刚从山里出来就报警了。

    不过因为失踪时间太短,没出警。

    祝山月没放在心上,让她拨个电话给警察撤案。

    并与约好开学后请她好好吃顿饭。

    挂断电话后,祝山月走入浴室。

    淋浴间蒸起雾气。

    祝山月取下右手尾指的银素戒。

    一圈细细暗红藏在戒指之下。

    她用力搓了几下,暗红像印入肌肤,怎么也洗不掉。

    这圈暗红,从小就跟着她。

    祝山月问过阿嫲这是什么,阿嫲说——

    “这是月月和山神大人之间的印记。”

    修长漂亮的手掌、尾指一圈暗红印记……

    回忆骤然中断。

    祝山月狠狠锤了一下墙。

    阿嫲该不是被骗了,把她“嫁”给了一只狐狸吧?

    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披着漂亮的皮,指不定肚子里装着什么坏水。

    她的人生本来是一帆风顺的路,但此刻,好像站在了无数分岔路口前。

    父母在她上高中前因意外车祸去世。

    父亲当场离世。

    母亲抢救了两天。

    临终前,戴着呼吸机拿起笔,一笔一划交代了所有后事。

    她为祝山月留下了足够读完高中的余额。

    大额遗产交由律师代理保管,直到祝山月成年再按年逐渐归还。

    父母葬礼时,祝山月明白了母亲这样做的用意。

    她家没有直系亲属,唯一还算亲近的是大伯,父亲的哥哥。

    大伯一家借着帮忙办丧,想要瓜分遗产。

    但什么也没捞着,记恨上了她。

    从那以后,她一直都是独自生活。

    高考后,祝山月还没来得及考量未来,又一桩变故来到——阿嫲从山神庙求来的护身桃符碎了。

    魑魅魍魉对她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快要被逼到绝路时,路过公园,一个老婆婆忽然叫住祝山月。她那双蒙着白翳的浑浊双眼似乎能看透一切。

    “你的机缘不在这,回家去吧,回你原本的地方去。”

    要命还是要一所好大学。

    祝山月选择了要命。

    她以极高的分数填报了家乡的大学。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搬回了霞渡市,鬼怪是少了,但有只红衣厉鬼如影随形。

    否则,她也不会急着要找山神祠。

    淋浴头关闭,祝山月换上睡裙,拢着湿发出去。

    她心不在焉摸向床头柜,没摸到吹风机,而是摸到冰冷的纹路。

    生满铜锈的山神龙铃静静躺在那。

    这玩意不是被留在山神祠了吗?

    “见鬼了。”一贯情绪稳定的祝山月有些烦躁。

    她倚在向海的窗沿,试图让海风平复情绪。

    深夜的海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渊怪物。

    “滋啦——”

    房间所有的灯骤然熄灭。

    祝山月陷入了短暂的失明,视网膜还倒映着所见的最后一幕,许多黏腻蠕动的黑雾正朝她的窗口涌来。

    ......天杀的,现实版深夜大逃杀!

    她转身往山神龙铃所在的地方扑去。

    脚腕一紧,祝山月狼狈跌在地上,幸好铺了一层地毯,但肩膀手肘仍钝钝作痛。

    朦胧不清的月光洒入窗户。

    身后一个男人,湿漉漉的黑发像水藻贴在苍白裸|露的肌肤,他没有双腿,腰部以下是黑色蛟尾。

    他喉咙滚动,不停吞咽,瞳仁只剩一条竖线。

    这样的动作牵扯到了他脸上的鳞片,那些如同赘生物的鳞片见缝插针长在脸上,随着他每一次热切的呼吸起伏。

    祝山月想起了杏仁蛋糕上的杏仁片,恶心不断上涌。

    虽然她并没有吃晚饭。

    “山神大人。”蛟尾爬动,他朝祝山月游来,竖瞳颤抖,“您是否愿意实现我的祈愿?”

    祝山月用力挣开冰冷黏湿的手,保持镇定往后挪,手放在背后,悄悄往山神龙铃上移去。

    “说说看,力所能及范围内,我会帮你实现的。”她语气柔和。

    蛟男微笑,口部骤然裂开露出鲜红的口腔和分叉的长蛇,他说:“请让我吃掉您,成为新的山神。”

    纤白的手指握住圆柄,山神龙铃狠狠砸在坚硬的头骨上,脆响和铃音一同响起。

    祝山月一鼓作气连砸数十下,恶狠狠道:“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我让你吃,让你吃!”

    机不可失,她迅速奔向门口,用力压下门把手。

    冷汗瞬间渗出,祝山月用尽全力踹向门板。

    纹丝不动。

    像是陷入某种古怪结界,哪怕是这样的动静,门外都静悄悄的。

    蛟男撕下伪装,竖起身体,逼近两米,居高临下俯视祝山月,讥讽:“敬酒不吃,那群家伙可比我野蛮多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长发从祝山月眼前,艳丽的美人皮在天花板上蠕动。

    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光怪陆离的妖物。

    美人皮吃吃地笑:“山神大人,要不是你赶走了那只野狐,我们还吃不上这顿呢。”

    黑发缠绕祝山月,美人皮伸长脖子贴近她,“我会尽量温柔一些的。”

    她不需要这种温柔!

    贴着冰冷门板,祝山月的心跳几乎要蹦出胸腔,死亡的气息从未如常逼近过。

    不行。

    不能死在这里。

    她还有一大笔遗产没继承。

    过度的危险感让视线晕眩起来。

    贪婪的嗡嗡低语化作无形的潮水。

    白色纱帘飞扬,祝山月的视野被紫色占据。

    温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轻笑:“低贱堕妖,也配觊觎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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