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跟诺埃尔挤在床上聊了很久的天,久到最后她都躺在他床上睡着了。诺埃尔看着她乖巧的小脸,只得把床让给她,又给她盖上了被单。他打算掐着点时间,一个小时后要是她没醒再叫她起床,然后送她回家。

    至于他自己,他去花园抽根烟就行了,他还可以看会儿电视。

    没等他真的实施这个计划,家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路。打电话来的是他的女朋友黛安。他们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等诺埃尔挂掉电话的时候,乔琳已经醒了,走下了楼梯。

    “是谁啊,Noely?”她揉着眼睛问道。

    “黛安。刚好你醒了,我要出去。走吧,我送你回家。”

    乔琳瘪着嘴点点头。她不喜欢诺埃尔抛下她去做别的事,可人家约会是正经事,她不该拦着。“你着急吗?可不可以绕路去糖果店?我想吃巧克力。”

    诺埃尔忍不住笑了,“好,我没那么急。”

    走在路上的乔琳像个好奇宝宝,不停地追问他要去哪儿玩。“我不是要听你们黏糊糊的细节,”她做了个鬼脸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们都干什么?”

    诺埃尔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怎么不该好奇地瞎好奇?”

    “真的!诺埃尔,告诉我吧!除了酒吧,你们还干什么?”

    看着她满是求知欲的大眼睛,诺埃尔只能无奈地妥协道:“我们晚上要去大庄园。”

    在曼彻斯特的青年人里,大庄园是个人人皆知的夜总会。它的幕后资助者是曼彻斯特当地最著名的独立唱片公司工厂唱片,跟工厂旗下最重要的乐队新秩序有关系,人们说现在新秩序的贝斯手彼得·胡克比过去更常出现在大庄园了,他事实上也是大庄园的拥有者之一。

    不过真正让大庄园出名的不是它跟某个著名乐队或唱片公司的联系,而是它那里的DJ、音乐和人群。

    “大庄园是有关于氛围的,你明白吗?”诺埃尔解释道,“你只要很少的钱,就可以玩得开心。而且那儿的音乐……它们会让你疯狂。你只需要享受那一刻,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需要在乎。”

    乔琳其实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只去过曼彻斯特那些最为常规的俱乐部,人们都穿得很正式,女孩们穿着长裙和高跟鞋,小伙子们会穿着白衬衫和夹克外套,音乐也很乏味,大家只是在不停地聊天、聊天,直到所有日常话题都消耗殆尽。她觉得那些地方都是傻瓜才去的。

    大庄园显然不是那种地方。乔琳的爸爸约瑟夫不喜欢它。他对它的名字嗤之以鼻,它的名字显然来自于左翼组织情境主义国际的口号“大庄园必须被建立”,就连它的酒吧都被取名为“同性恋叛徒”,意指剑桥五杰的安东尼·布兰特。约瑟夫认为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一种消费左翼文化的举动。

    不过诺埃尔显然不在乎这些观念和主义的话题。他对乔琳描述道:“大庄园每晚都有不同的主题,十一点的时候排队的人能从门口挤到街口,因为那时候是最后入场的时间。那儿真的很棒,不是灯光或者别的什么装置,就只是音乐和氛围,女孩们都很漂亮,就连男孩也很漂亮。那儿是有一些危险人物,但只要你不招惹他们,别去错误的地方,你就会没事,所有人都是去找乐子的。”

    乔琳挑眉问道:“你在那儿交到朋友咯?”

    诺埃尔点点头说:“算是吧。一些人,有一些是女孩。”

    “女性朋友?”乔琳对他这个说法有点好奇。她了解诺埃尔和利亚姆周围的那些工人阶级小伙子,他们通常不把女孩当做是朋友,就好像性别在人群中自动划出了一道天堑。他们周围的女孩通常要么是女朋友,要么就是姐妹,她自己勉强算是后者。她见过诺埃尔的那些朋友们如何对待一些年轻女孩的,粗鲁,不恭敬,就好像那样能显示他们的男子汉气概一样,讨厌极了!如果诺埃尔和利亚姆也那样对待女孩,她就再也不会跟他们说话了。

    诺埃尔微笑起来,“对,女孩们。”他过去也从没意识到女孩可以成为朋友,但大庄园教会了他这一点。他在那儿非常自在,这是他那群小伙子同伴给不了他的,他不需要时刻准备好一些风趣的恶毒话来对抗其他人——是的,很遗憾,这就是曼彻斯特小伙子们互相相处的方式。尽管这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互相舔舐伤口的温情时刻,但是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嘲弄彼此,争吵甚至动手,然后再继续踢足球、吸烟与喝酒,就像是不断地挑战彼此容忍对方的极限。诺埃尔很习惯于这一套,但他也会疲惫。

    乔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问道:“你能带我去吗?”

    诺埃尔最头疼的问题出现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没门儿!”

    “为什么?”乔琳委屈地大叫道。

    “因为你太小了!你就像是只小绵羊,你在那儿活不下来的,傻瓜!”

    “我都15岁了!好吧,是快15岁了!明年我就可以合法工作了!”

    “对!你连15岁都没有!所以没门儿!乖乖待在家里!”

    乔琳和诺埃尔互相瞪视着彼此,他眼神里的坚定无疑告诉她,他不介意采取一些措施保证她不会在晚上偷跑。乔琳衡量了一下惹怒诺埃尔的后果,她从来没真的惹怒过他,这让他生气的后果更可怕了,因为她不知道他真的生气会是什么样。

    “好吧,好吧,”她妥协道,“等我长大再去!我很快就长大了!”

    诺埃尔也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看起来就是小甜心的家伙固执起来到底能有多固执,他甚至想向阿普尔比太太打小报告了——她非常信任他,他不想辜负她的信任,让她的女儿陷入困境。

    “是的,”他同样妥协道,“你很快就长大了,我保证我那时候会亲自带你去,好吗?”他知道他不可能永远把她同这些地方隔离开来,倒不如他亲自监督她的安全。他很难信任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年轻男性带她出去,甚至包括利亚姆。那孩子很可能会被某个女孩迷走,把乔琳落在原地,就像是把小羊羔留在狼窝里。

    乔琳叹了口气,点点头说:“不然你以为我会让谁带我去?利亚姆?”

    诺埃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两个想到一起去了。“我弟弟是个好人,”他耸耸肩说,“但他肯定不是个好骑士。”

    “你是吗?”乔琳歪着头坏笑道。

    诺埃尔挑眉反问道:“谁在送你回家?”

    “我以为这是你的家长风格呢!”乔琳做了个鬼脸道,“就像你是我的监护人什么的!”

    “我就是你的监护人!”诺埃尔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

    乔琳哼哼唧唧地没说什么,但是用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表达了不满。她时常觉得他真的把他自己当成她的某种家长或者监护人,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做,有点烦人!但她又真的很喜欢他,因为她知道这是在乎她的表现。可他有的时候真的又太烦人了!

    乔琳实在拿不准接下来应该怎么对付这个烦人的监护人,全然忘了一个小时前她在他肩膀上哭得像个8岁小孩的事。

    诺埃尔倒是没注意到她的思想斗争,反而想起了一个一直拿不准的问题,轻声问:“泡泡?”

    乔琳挑起眉毛看向他,“嗯?”

    “你觉得……呃……我向黛安求婚怎么样?”他说这话时甚至没敢看她的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问她这件事,但好像在他所有信任的人里,最能明白这一刻他的纠结的只有这个小他6岁的孩子了。这几乎像是一种很多年前就养成了的习惯——只有他们两个,待在阿普尔比家的阁楼里,然后播放史密斯的唱片,不用交谈却能待上一整天。他一直觉得她像他一样,有着同外表不相符的老成灵魂。

    听到诺埃尔的问话,乔琳刚刚熟悉的那种酸涩感迅速袭击了她的鼻子,她感觉自己眼圈一热,连忙低头盯着地面说:“嗯……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嗯……就是,”诺埃尔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说,“我喜欢她,当然,而且我们周围的朋友都安定下来了。你知道我已经21岁了。我想,我有点想从家里搬出去。我现在的工资虽然不算太高,但是足够我和黛安找个房子了。”

    乔琳抬眼看他,轻声问:“你只是……喜欢她?”

    “不,不,我……”诺埃尔轻声说,“我认为,我……我爱她。我只是真的很喜欢跟她在一起。”

    乔琳咬着下唇,良久没有说话。

    “泡泡?”诺埃尔有点不解地看着她头顶的发旋道。

    “嗯,反正就是,”乔琳抬头看着他轻声说,“如果你真的觉得你爱她的话,嗯,反正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你最好快点抓住这个爱上你的傻姑娘!”

    这话把诺埃尔逗笑了,他知道她只是故意用话刺他,于是他伸出手,捏住了妹妹的马尾辫,拽了拽。

    “盖勒格,”乔琳大叫道,“不要拽我辫子!”

    诺埃尔得意地回答:“阿普尔比小姐,既然你怕被拽辫子,就得好好说话!”

    乔琳夺回了自己的辫子,飞快地翻了个白眼给他。她这会儿已经忘记自己刚刚要哭不哭的感觉了,满心只有一种想要同眼前这个混蛋战斗的欲望。她想跳起来打他头!

    他们就这么一路嘻嘻哈哈地走到了乔琳家,没再提刚刚那个求婚的话题。诺埃尔转身离开时没注意到乔琳一扭头就开始掉眼泪了。

    她一边无声地哭,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刚进家门,把门合上后就开始放声痛哭。

    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哭,可她就是讨厌这一点。诺埃尔要结婚了,她讨厌这点。

    她会不会失去他?她肯定会失去他!她不能再随随便便去找他,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跟自己天下第一好,他以后还会有孩子,如果黛安不欢迎她,她就不能去他们家做客……

    她越想越觉得恐怖,眼泪流得都停不下来。

    她真的真的很讨厌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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