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境,狂风呼啸,沙土飞扬。

    藩王府里,沈郗和齐远山正在对峙,即使他们脸上都挂着笑,也难掩紧张到快要摩擦出火花的氛围。

    “齐阳王这是打算抗旨了?”

    齐远山闻言,张了张嘴,话刚到唇边,却是先猛烈地连咳了好几声,倒真有些齐予安先前在皇宫大殿上说的那样病重到行不了远路的模样。

    而齐予安站在他爹身后,仿佛没有听见他爹快要把肺咳出来的动静般,垂着眼一动也不动。

    齐远山自个儿靠着椅背,一手捂着胸口咳了半晌,才重新抬眼看向沈祁,语调缓慢从容:“臣不敢。”

    “只是殿下没有圣旨,也没有圣上的令牌,仅凭殿下一面之词便要臣交出虎符,未免不妥。”

    沈郗微眯了眼,放下手中茶盏,一声重响可见其情绪不佳,“看来齐阳王虎符握久了,眼中也只有权势了,如今这是要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齐远山笑了笑,握拳虚掩于唇边,又低咳两声,“殿下这么说可是直接定了臣的罪,臣惶恐。”

    嘴上说着惶恐,面上却没有一丝惶恐之色,倒是露出了些不太诚恳的为难。

    “与西陵之战,臣自当全力协助殿下,只是虎符,没有陛下的圣旨和口谕,臣实在是不敢交给殿下。”

    “臣手持虎符统管十万兵马,既是抵御外敌,亦是防御内患,望殿下理解一二。”

    沈郗的脸色终是阴沉下来,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齐远山三两拨千斤,把欲谋逆之罪反扣在他身上,他若再多说什么,怕是连手里的右虎符都得交出去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沈郗阴沉沉地目光盯了齐远山许久,后者嘴角含着抹温和的消息,一派八风不动的镇定模样。

    片刻后,沈郗垂眼,硬勾了勾唇,语调生硬,“反击西陵,齐阳王经验丰富,望齐阳王全力相助本王,好早日让本王将皇姑母的尸体带回皇陵安葬。”

    齐远山眼角的皱纹深了几分,他凝着沈郗有些扭曲的面孔,笑应:“臣之本分。”

    沈郗吐出一口浊气,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京城这处,徐清沈祁二人刚从帝后和淑妃那出来,迎面与后他们一步的徐妗沈瑜撞上。

    二人见到来人,脚步一顿,不约而同地上前将自己的兄长姐姐拉至一旁。

    “静王要去舒州查案,爹爹恐受此案牵连,我同静王一起去一趟,阿姐一人在京城早多加小心,若有事可去侯府找柳姑娘。”

    徐清刚拽住阿姐的手,唇一张便快速说了一堆话,“还有,阿姐记得常与我寄信来,好让我知晓京城是个什么情况。”

    徐妗乍一听妹妹说了一车轱辘的话,反应了片刻,才拍了拍妹妹的手,柔声道,“我知晓了,你莫忧心我,保护好自己才是要紧。”  说着,她瞧了瞧四周,向妹妹又凑近了些,“前几日周王派人来传话于我,道是成王已买通了人,让我同你二人讲一声,我那时不知何意,想来就是这件事。”

    “我虽也不太信他,但你们二人多留意身侧人总是没错的。”

    姐妹俩额抵着额,相视一眼。

    徐清:“我知晓的,阿姐。”

    另一头,沈祁扯着沈瑜往徐清徐妗的反方向走了几步,直扯得他哥脚下踉跄。

    “做什么?”沈瑜挣开他,抬手理了理被沈祁扯乱的衣袖。

    “此次去舒州,老二老四肯定会派人来堵我,在宫里动作也肯定不会少。你在京城里多留意留意,如今盛王妃怀子,那宫女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盛王妃的肚子上,小心被当了枪使。”

    沈瑜不以为意,好笑地睨了他弟一眼,“我像那么蠢的人?还需你特意来提醒一句?”

    “我说的自然不是你。”

    沈祁说着,目光往徐清徐妗那瞟,沈瑜视线顺着一同落过去,看见昨日刚新婚的妻子同她的胞妹手牵手正说着体己话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沈祁的意思,眉目不由得沉了沉。

    沈祁见他明白过来,也不再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最后道一句,“自己多注意罢。”

    说罢,便见徐清那好似也说完话了,便抬步走过去,朝徐妗拱了拱手,喊了句“四皇嫂”,后者颔首,依着皇嫂的辈分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些,保护好清清。”

    “自然。”

    两厢话毕,沈瑜携着徐妗走进大殿,而沈祁徐清马不停蹄地往宫外赶。

    宋阳已经驾马候在了城门外,身后的马车旁站在一端庄秀丽的妇人。

    沈祁一见便皱了皱眉,凌厉的目光扫向马背上的宋阳。

    后者摸了摸鼻尖,讪笑道,“我不放心她一人在京城,左右我会顾好她,保证绝不耽误殿下的计划。”

    徐清侧眸,同叶然微弯的眼对上,回以一笑,不等沈祁拧着眉吐出什么让叶然即刻点头回去的话,她先开了口,婉声道:“无碍,本宫不也跟着去了,上车赶路罢。”

    沈祁偏头看了徐清一眼,微张的唇合上,没说什么,翻身上了马,手上扯住缰绳。

    宋阳见状,忙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叶然接收到,立刻向徐清和沈祁盈盈一拜,“多谢王爷,多谢娘娘。”

    话落,叶然转身,上马车时脚下却不知怎的踩空了一瞬,她身后不远处的徐清快速上前脚步,伸手扶住了她,随即托住她的臂弯,将她送进的马车内。

    “多谢娘娘。”

    叶然轻声道谢,徐清摆了摆手,准备放下车帘时,忽地想到什么,顿住手,又道,“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宋二夫人切记要先顾好自个儿。”

    说罢,她松了手,转身骑上了沈祁身边的那匹马,一手勒了勒缰绳,一手执起马策,往马臀上抽了一下,马儿吃痛,鼻孔呼出重气,马蹄扬起,立刻往前飞奔而去。

    为了赶路,他们一行人未走官道,而是抄小路前进。

    身后马蹄声错落响起,徐清压低了身子策着马,在城郊的林间飞驰,行至某处时,偏首往密林见看了一眼,视线里几道残影掠过,没惊动任何人,只有刚长出不久的新叶微微颤动。

    一行人驱马赶了整整一日的路,最后一缕红霞消失在天际时,终于行至驿站。

    宋阳带着叶然先回了房,其他的下属也开好了房歇息下来,而徐清和沈祁却在一楼大堂面对面坐着。

    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好似方才已经吵过一架了。

    沈祁反手,用食指关节扣了扣桌面,压低了的嗓音还能听出其中的不快。

    “徐清,昨夜怎么说的?”

    徐清也不爽得很,直接装没听见他的话,垂头把玩着方才店小二上的茶杯。

    “再加一条,不许无视我。”

    “砰——”的一声重响,是徐清面无表情地将杯子用力扣在桌上。

    此时夜深,一楼除了他们二人,就只有一个忙着茶桌的店小二和站在柜台后忙着算账的掌柜,这声重响把忙着得二人皆吓得一激灵。

    而位置上徐清冷这张脸瞧着眼前人,硬声硬气的,“我除了答应了第一条,可答应其他的了?殿……公子还挺会得寸进尺,日日给我多加一条规矩,不如我即刻签个卖身契给公子好了。”

    沈祁听到她唤了“公子”后就有些听不进其他的话了,他微眯了眼,反问,“你唤我什么?”

    徐清不说话,视线也移开了,大有一种大不了我们今夜就耗在这的架势。

    沈祁等了半晌,终于还是先泄了气。

    “我没给你加规矩,不是说好了不吵架的嘛?”

    “是公子先开始的。”

    “我没有。”

    “就是你先甩脸子的。”

    沈祁先是哽了哽,随即反问她,“谁的错?”

    徐清也硬气的很,“难不成是我的?”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沈祁决定好声好气地再给她捋一捋其中利害。

    他压低了声音,身子往前倾了倾,以确保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他说的话,“宋阳带着他夫人睡了一间房,你却要与我另分两间房睡?若是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这些人里有一半可是父皇的人,消息传回皇宫里,父皇怎么想?”

    “况且,昨夜你都能同我睡一张床,今日怎么就不行了?”

    徐清脑袋凑过去些,咬着牙也压低声,“昨夜整个静王府里头,不是陛下的人,就是淑妃的人,不然就是皇后的人,我能走出那个房门吗?”

    “那房里头也有塌,你也没让我去睡塌啊。”

    “……”徐清无言片刻,“我脸皮没那么厚,睡在别人房间,还把人赶走自个儿霸占床,再说你房里头那床挺大的,我们又不会互相挤着。”

    但这驿站的床就不一样了,又小又破,挤得很。

    况且和沈祁住一间的话,她做事就得束手束脚的,昨夜在静王府她便发觉,沈祁这人觉浅得很,耳力也灵敏得很,一点点动静便会醒过来。

    她可不想再和他睡一个屋子。

    沈祁听了她的话,脸黑了黑,没想到她不介意睡一张床的理由竟是不好意思一个人霸占别人的床。

    别人。

    好一个别人。

    一股火冲上来,他的声音不自觉大了点,“那你去开两间房好了,明儿我们从两间房里出来,届时被发现了你自己想办法解释。”

    徐清都不用思索,理由脱口而出,“就说床小,睡不下两个人。”

    沈祁冷笑两声,“人家两个人都睡得下,就你睡不下。”

    说得是宋阳叶然二人,人夫妻俩估计已经在床上安然进入梦乡了,他却还在这跟昨日刚大婚的妻子掰扯要不要睡一间房。

    徐清第一次发现自己吵不过沈祁,她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冷静了不少。

    “你自己说的不吵架,别这么大声,等会把这的人都吵醒了。”

    他没好气,“你不是不答应。”

    徐清无奈,“我答应了,成吗?”

    店小二许是听见了徐清这声答应了,立刻凑了上来,笑呵呵地问道,“二位客官要几间房?”

    徐清瞥了眼沈祁还臭着的脸,冲店小二扯了抹笑,“一间上房,多谢。”

    “好嘞,客官,楼上请。”

    店小二应了声,弓着腰在前头带路。

    徐清站起身跟了两步,一回头见沈祁仍是坐在那板着张脸一动不动的。

    “公子不走?”

    沈祁挑了挑唇,耸拉下眼皮,双手环臂,冷嗤一声,“什么公子能跟你睡一间房啊。”

    徐清对他的话有些莫名,叹了一口气,问道,“什么?”

    这回换沈祁不说话了,就是一副你自己想,想不出来我不走的无赖样。

    前头的店小二见两位贵客迟迟未跟上又折身返回来,将二人的话听了个全,这会儿很有眼力见地凑上来道,“当然是夫妻才能睡一间房啦。”

    徐清微讶,看了沈祁一眼,这又听店小二接着道,“二位瞧着年轻,刚成婚不久吧?夫人许是还不习惯,一时还改不过口来罢。”

    沈祁哼笑两声,还是不答,也不动。

    最后是反应过来的徐清用一句“夫君,你到底歇不歇息了?”终于把他从大堂带了上去。

    “第一,诸事沟通。第二,不吵架不呛声不动手。第三,绝不无视对方。”

    徐清坐在床沿,背脊挺直,面上是似无奈又似气愤的复杂神情。

    面前坐在木凳上的沈祁听她复述完满意地点点头,“下次谁先违反了就得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比如我让你放你大嫂认祖归宗,你就得放。”

    “不可能!”徐清不假思索地立刻便拒绝,“那我不答应了。”

    “你已经答应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沈祁站起身,走到徐清身边,脱了鞋直接翻身上了床,“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徐清看着他一脸愉悦地安然闭眼,恨得有些牙痒痒,“殿下先前不是这样的。”

    “嗯哼。”沈祁应了一声,勾了勾唇角,“这件事我记得我们先前已经谈论过了。”

    话落,转而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催促:“快睡。”

    徐清呼出一口气,起身拂灭了屋内的烛火。

    驿站外不远处,几道寒芒闪过,刀剑相撞的声响传到屋内已是几不可闻。

    徐清上床榻没多久,再次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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