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带着暖意,被新发的嫩芽枝叶割碎,错落地打落在行人的身上。

    溪水潺潺而过,伸手进去还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沈祁盘腿靠着溪边的大树,左侧的袖子高捋起。

    徐清蹲在他身侧,嘴里咬着纯白的细布,手上动作轻柔地将他小臂上染了血、又因奔波了大半日还与伤口有些黏连的细布揭下来。

    金疮药撒上去,沈祁拧了拧眉,徐清似有所觉地抬眸瞥了她一眼,手上将新的细布重新缠绕上去。

    “疼?”

    徐清问了一句,倒也没想听他回答,自顾自的又道,“该。”

    “谁让你非要冲过去的,让你在屋里歇着非不听。”

    “轻一点。”沈祁轻‘嘶’一声,手腕动了动,表示了下自己的不满,“我第二次救你身边那两个了,你态度好点成吗?”

    “还有你惹上的那些人,什么年家,从秋猎时候追到现在,能不能和我说说到底什么人啊?”

    说着,想起昨晚的争吵,“还有你非得自己住一屋,就是因为这个?”

    一连几个问题,徐清是一个也不想回答。

    她想自个儿一个屋就是想着林小满和燕琼可以进屋里来躲躲,顺便慢慢交代一下此行的目的。毕竟出行也是昨夜临时起意的。

    后来她想着与其让林小满在京城听着那些流言蜚语,不如带着她一道去舒州,有事做了自然难以分出闲心。再者舒州毗邻柳州,她此去舒州,也是为了方便去柳州罢了。窈音松枝等人如今也都在柳州,松枝又念着燕琼,索性一并带上这二人。

    只是沈祁带的人中一半是皇帝的人,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将林小满二人带在身边,只好让他们一路悄悄跟在后头。

    至于年赋门……

    徐清凝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昨夜她与沈祁进屋后,便想等沈祁睡下后,让歌槿去新开两个房间给小满和燕琼,没想到二人刚躺下,便听到远处传来的刀剑碰撞声。这声响传到驿站已是极其微弱,若不是他们二人尚醒着,且因习武五感灵敏,怕是听不见这动静。

    她顿感不对,当即起身,见沈祁也翻身而起,匆匆留下一句“你歇着别来”便从窗台上翻了出去。果见歌槿三人被一群蒙面人围了起来。

    这些蒙着面的人虽看不清面容,却可见玄服腰间一般无二的红色绣纹,真是年赋门的人。

    真是穷追不舍了。

    徐清暗骂一声。

    此前打算将小满燕琼二人带上后,便也让歌槿告知了双瑶他们即将离京之事,此时双瑶带着居源和其他人早已行远。

    徐清冲过去时,正见一把大刀在歌槿身后即将劈下,瞳孔骤聚,她立刻抽出袖中常备的短匕掷过去。

    锋利的短匕扎进手腕,大刀偏了方向落地。这一下的动静又引来了其他的蒙面人。

    她脚下一点,璇身刚避开左右而来的大刀,一转头又见一把迎面而来。身子后仰躲避时,顺势抬腿,将捂着手腕跪地哀嚎的人狠踹在地。

    直身落脚时,又快速拾起地上那把大刀,转身迎击反攻。

    除了小满和燕琼,她与歌槿武艺不低,但二人对上这么多人,还是吃力。

    分了些神往小满那看去,见她虽被围着,却也能护着自己不受伤,应是近日在林嵘舟的指点下也进步了不少。

    见她与燕琼二人尚能应付,徐清全神贯注地应对越来越多围在她身侧的蒙面人,大刀在手中翻转,手腕慢慢地有些脱力。

    忽而听见燕琼一声惊呼,她侧首望过去,就见本应在驿站上房里歇息的沈祁扯着燕琼避开,只是避得还是晚了些,大刀擦着他的小臂落下。

    尚来不及管臂上的伤口,沈祁璇身朝燕琼身后的来人一脚,拧眉冲燕琼不善道,“别分神了,刀砍下来了看不见?”

    这话也似对徐清说的,她将目光从沈祁滴着血的手上收回,看着面前围着的密不透风的人墙,咬咬牙,双手握住刀柄,朝着人墙一挥。

    她循着记忆里双瑶教的刀法,刀光起落间一连伤了数人,她抬脚踩住一个已经捂着肚子趴在地上的人,喘了口气,抬眸扫视面前想上又因周边兄弟都已倒下、恐已无胜算,故而有些犹疑的几人。

    “你们门主没教过这套刀法吗?”她嗤笑一声,“没偷到自然教不了,恐怕他自个儿也不会吧。”

    “回去告诉你们门主,偷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年家刀法,就亲自来找我,不然来多少人我杀多少,总有一天我会杀光你们的人。”

    大刀扬起,砍向脚下的人,一声惨叫,血溅上徐清的裙裾,脚下的人顿时没了气息。

    与此同时,沈祁歌槿他们也处理了围着他们的人。年赋门派来的人,就剩眼前这几个了。

    几人对视一眼,似是还想一搏,齐齐又向徐清冲过来。

    门主令,杀了会年家刀法的那名女子即可。

    徐清沉下一口气,脚下用力往刀刃上一踢,手腕顺势使力扬起大刀,身后一道银光从她身侧闪过,匕刃没入腹中,大刀随后落下。

    冲在最前头那人倒下,脑袋只与脖颈剩一层皮肉相连。

    这下,剩下的人不再往前冲了,扫了一圈地上已没了气息的兄弟们,又抬眼狠狠盯了徐清一眼,这才齐撤走。

    如秋猎那夜一般的情形。但这次她放人回去,亦是想彻底解决此事。而要彻底解决此事,就要年赋门的门主亲自来,才能了断这桩陈年旧事。

    沈祁从她身后走上前来,矮身拔出那把方才他扔出去的匕首,是徐清的那把。

    他从怀里掏出了张帕子仔仔细细擦净了,才伸手递给徐清。

    后者扔了手中的大刀,接过匕首,视线落在他手背上干涸了的蜿蜒血迹,用因力竭而微哑了的嗓音低声吩咐歌槿:“你带他们二人收拾一下。”

    听歌槿应了声,她才转而拽住沈祁,往驿站的方向回去。

    一室无言,徐清打了水来清洗了沈祁小臂上的伤口,再上好药包扎起来。

    许是折腾了大半夜真的都累了,一个没问,一个也没主动解释,收拾好伤口,换了身衣裳,便上榻歇下了。

    果不其然,沈祁今日便追着问了。

    徐清从昨夜的回忆里抽身,想了想,解释道,“是一个江湖组织,我那两个弟弟妹妹不小心得罪他们了。”

    “本想带着他们一同出来躲躲的,昨夜想着分房也是想让他们也歇歇。”

    “那另开一间房就好了。”沈祁哼笑,“你就是想和他们偷偷密谋什么,又不想让我知道。”

    徐清无言,抿了抿唇,一口气从胸腔提起来,想回怼几句,想起昨天答应下来的约法三章,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了回去。

    细布缠绕好,徐清打上结时稍用了些力,如愿看到沈祁因吃痛再次皱起的眉心。

    不远处,随行的官员和侍卫皆在河边给水囊灌水,偶尔传来几声笑谈。

    徐清刚收好金疮药抬起头,想问问此行要办的案子,却听沈祁也一同出了声。

    “给我说说案子吧?”

    “说说你去舒州想做什么?”

    话落,二人齐齐静默半晌,四目相对,好似又杠上了。

    这个问题沈祁是第二回问了,他想徐清能告诉他些她的打算,这次抿紧了唇,就是不开口,打定了主意要徐清先说。

    最后也确实是徐清先妥协了。

    “我要去查一个人。”

    “先前查缘尘楼那起案子时,有个叫周惊山的人寻上我,道是知晓我那好友的去处,后来在缘尘楼假意闹事的布衣也是他。”

    她顿了顿,见沈祁目光催促她继续说,轻笑了声,随即又敛了笑,眉心也微蹙起,像是真的苦恼。

    “你还记得我们从缘尘楼救出去的那个女子萍娘吗?”

    沈祁回想了几息,点了点头。

    “她在家庐州,有一已定了亲的未婚夫婿,她被拐后,她这未婚夫婿为了寻她跑遍了整个庐州,县令、太守皆不管此事。他便想着进京来报官,却惨死在半路。”

    “她这未婚夫婿,也叫周惊山。”

    沈祁垂眼思索,“天下百姓众多,你怎的就确定这不是两个同名同姓之人?”

    “查查就知道了。”

    徐清说罢,睨他,“说说你要查的案子?”

    沈祁坐直了些,支起一条腿来,这下舒服多了,才开口:“我先前与你说过,舒州太守上报了个案子,说来也巧,也是一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郊外,最后县令断案是地方流寇下的杀手。云思起复核入卷时发现呈上来的陈词不对劲,去翻了过往的卷宗,发现各地每年都会报上来几起这样的案子,所有的结案陈词都一样。”

    徐清动了动身子,抬手捏了捏因蹲久了有些发麻的腿,接话,“所以他上禀了陛下,去了舒州彻查这起案子。”

    “查到什么了?”

    “那人或许并不是流寇杀的。”沈祁言辞迟疑,有些模棱两可,“云思起的来信只道舒州上下的官员都有意无意阻止他深查,其间种种,还得我们去了继续查才知道。”

    徐清拧着眉,不知是因地理位置关系,亦或是沈祁那句“说来也巧”所致,她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她想查的和沈祁所要查的,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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