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春寒料峭,嫩芽新发,上附晨露。徐清几人天不亮便早早过来,肩头都沾了一层湿意,不曾想即使来得这样早,广济寺里头早已人头攒动。

    广济寺坐落于一座前头的半腰处,寺庙不大,隐在林间。人来人往中,唯能听见巨大佛像前跪拜之人的呓语。

    四人进去,先跟着上了炷香。

    巨大的金身佛像前面,放置了许多蒲团,一次可以让数十人跪拜。

    徐清循着流程跪在那,闭目双手合十,如同这跪着的每一个虔诚信徒。

    耳边隐隐能听见身侧传来的一道刻意压低了的沉哑女声,徐清微微侧头过去。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我儿平安归来,保佑我儿平安归来,保佑我儿平安归来。”

    一连念了三遍这个祈愿,女人又跪上一会儿,才起身给后面排着队的人让位。

    这女人似是与她人一同结伴而来的,走出去后和另一个妇人并肩绕去了佛堂后院。

    几人上完香拜过佛后也随后走了出来。

    “这地界看起来不大,我们分头查看一番?”徐清环视了一圈,向云思起提议。

    顿了顿,忧心这处真有什么诡异他们来不及发现,又补充,“一炷香的功夫,不论结果如何,回寺门前汇合。”

    云思起点头,“好。”

    她又转头去看今日也跟来的小满和燕琼,“燕琼,你跟着云大人,务必配合云大人。”

    “小满随我走。”

    “好。”

    徐清带着小满先绕去了佛堂后院,这儿环境清幽,空气中隐约能听见僧人敲击木鱼的声音,鼻尖还能嗅到佛堂传来的禅香。

    两人放轻脚步,随着零星的几个香客往里走,七拐八拐过了几条游廊,每间禅房门都紧闭着。

    就在徐清考虑要不要破开哪间进去瞧瞧时,忽闻角落里传来妇人的低泣。

    “我的儿啊……娘怎么救你啊……”

    徐清与小满对视一眼,脚尖一转,向着声源处缓步靠近。

    “你莫如此悲痛,慈观大师说了定能带回你儿的,快回去凑钱吧。”

    “诶,诶,那么多银子,我要何时才能凑着哟!”

    “能救回你儿就很好了,我帮着你呢。”

    “多亏有你诶,不然我家老头子一个人整日在地里忙活,入土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凑够钱。”

    “诶娟姐,你这话说的,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了,能帮当然就帮,我儿如今也去了战场,我也是当积德了,望佛祖见我心诚,保佑我儿平安。”

    “一定会的。”

    墙根里,两个衣着灰沉的妇人擦些眼泪,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一个妇人还哽咽着,嘴里忍不住痛骂一声,“天杀的朝廷……”

    话未完全说出口,她身侧的另一个妇人扯了她一把,“诶!别乱说话,这几日朝廷来了不少人,隔墙有耳,别让人听去了报官,到时候被抓起来了,可就真没命给你儿凑钱回魂了。”

    脚步声传来,是两个妇人结束了谈话,从角落里走出来了。

    二人侧身躲在了红柱后头,待人走远了才重新站出来。

    “阿姐……”小满蹙眉,看着姐姐凝重下来的脸色,提醒道,“时间快到了。”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徐清环视了一圈后院的禅房,像是试图透过紧闭的屋门看见那两个妇人口中的慈观大师。

    “先走吧。”

    二人重新拐回游廊,顺着来时路返回,因着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怕云思起和燕琼担心她们出意外了,二人脚步走得很急,完全没注意到在一个拐角处走出来的一个文弱书生。

    两肩相撞,书生看了一眼徐清后,仓惶地拱手赔礼,“小生眼拙,无意冒犯姑娘,姑娘没事罢?”

    “无碍。”

    徐清瞥了他一眼,没多计较,摇了摇头后继续和小满往外走。

    也没注意到,身后那书生正一错不错盯着她们二人远去的背影,直到她们二人消失在廊下。

    冬日高照,进寺拜佛的人愈来愈多。徐清和小满从寺里出来时,云思起和燕琼已在寺门外的一棵大树下等了一会儿了。

    “可有寻得什么?”

    徐清一站定便先问了一句。

    云思起没点头也没摇头,倒是落了个情绪不明的眼神在燕琼身上,“回去再说。”

    徐清点点头,这儿确实不是个好深谈事情的地方,她本也没打算在这多说。

    “那便先回去罢。”

    说罢,几人同时转身抬步。

    余光中忽然有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密林中闪过,徐清一愣,视线已迅速落过去。下一刻,身子动了起来,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刚跑出两步,燕琼忽然拉住她,她盯着密林,想再找到那一闪而过的影子,身上用力挣了挣。

    “姑娘!”

    燕琼扬声喊她。

    黑影彻底消失,徐清有些烦躁,她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燕琼,眉心打结,扬了扬脑袋,示意他说事。

    燕琼抿了抿唇,眼睫不安的颤了颤,“这寺庙诡异得很,姑娘还是先别乱跑了,先回去再说吧?”

    徐清狐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把他看得手心不停发汗。

    她又扫了眼枝叶颤动的林间,一片寂静,仿佛那个黑影只是她的幻觉。

    扯回袖子,她又扫了眼林小满,最后也没应燕琼那句话。

    徐清和云思起先后回到太守府时,正好赶上用午膳的时辰。

    小满和燕琼回了客栈,他们不是随行的侍从,不好随着队伍住在太守府里。

    那日刚到舒州,她和沈祁后队伍一步到就是去安顿小满和燕琼,顺道再嘱咐几句即将转道去庐州的歌槿。

    为了查一个假的周惊山,她派出了好几个居源和的人去,可是……

    她想起寺庙外一闪而过的黑影,与那夜她和沈祁在京城郊外找到叶刘两家拐女据点时看到的身影一模一样。

    那分明就是周惊山!

    可周惊山为何出现在舒州呢?她派了那多人在庐州守株待兔,守得难道一直是一个空了的兔子窝?

    她眉心紧锁,脑中一刻不停地思索着,面前的空碗里倏而出现一块鱼肉。

    她侧眼看去,就见沈祁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偏头听吴屹说案子的事情。

    “先前那些捉拿的匪寇都已在上报后处决了,下官也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大组织。”

    “谁也不曾想过富庶一方的江南竟会出现流寇组织,想来殿下也不会怪罪吴大人一时的失察。”

    沈祁嗤了声,余光里见徐清用筷子扒拉了两下那块鱼肉,听了吴屹和陈煊真的话冷下来的情绪一下又有些无奈。

    “挑过刺了,别发呆,好好用膳。”

    徐清闻言侧首瞧了他一眼,随后慢慢挪眼,目光落在今日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突然冒出来的男子身上。

    许是徐清的目光太直白,陈煊真落下筷子,含笑解释,“许是方才在府门外,王妃想事想的入迷了,未曾听到在下说话,在下陈氏煊真。”

    见徐清还是有些迷茫,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家父在朝中任尚书令。”

    有这一句,徐清便知道他是谁了。

    陈梓昀那准备科考的大哥,去岁年初江南洪灾一过,便从京城来了舒州,对外称是看望外祖,顺带游历。

    她勾了勾唇,“陈公子。”

    下一刻,又露出一种堪称天真蒙昧的神情,“陈公子如今尚未有官职吧?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是直接冲着方才陈煊真装腔作势替沈祁不计较吴屹失职之过,还顺带踩了下徐峰渎职的那番话嘲讽了。

    一个尚在准备科考,身上无官职的人,怎敢出言置喙皇子查案。

    哪怕他爹是尚书令也不行。

    陈煊真面色一僵。

    桌上安静了一瞬,沈祁垂头挑了下唇。

    他王妃的这张嘴吐出来的话真是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让人哑口无言。

    不是冲着他来的时候,真是动听呢。

    他忍了忍笑意,抬手替她舀了碗赤枣乌鸡汤放在她手边,轻声说了句“小心烫。”

    随后看着她假意斥责道,“清清不可这么说话,陈公子心系百姓,自然是看看案子办到哪了。”

    一句话,又兜头将陈煊真嘲讽了个彻底。

    一个没有官职的人哪有什么权力查问案子进度呢。

    陈煊真被这夫妻俩一人一句讽得脸色开始发白,他来时确实带着私心,却也不想被人当众下面子。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殿下王妃说笑了,是外祖心系此案,特要煊真来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也让煊真历练历练。”

    陈煊真的外祖,上一任太傅,是宋阳他爹都要称一句老师的人。

    他将外祖搬出来了,这话便没毛病了。徐清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朝他落了一眼,没再多说。

    沈祁又夹了块东坡肉进徐清碗里,一面冲陈煊真笑道,“劳烦老师挂念,既如此,那便请陈公子待会移步书房。”

    “是。”

    话音未落,已然低头进食的徐清忽而轻啧一声,众人闻声看过去,便见徐清拧着眉,抬手用帕子掩着唇。

    “怎么了?”

    “有小刺。”徐清应了声。

    沈祁也皱起眉,他记得他将鱼肉放进徐清碗里前分明仔仔细细挑过刺了。

    “扎着了?”

    “没事。”她摇了摇头,随后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个笑出来,语调却是与表情不符的轻慢,“诸位吃鱼还是得小心些,总有些刺躲在肉里,就等吃进嘴里猝不及防地扎你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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