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盛王府。

    钟芸熙坐在后院的云华亭中,看着偌大的庭院里站满了人,各种赏赐和补品堆了一地。

    “王妃,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的,如今殿下在外征战,王妃可要多保重身子啊。”丁枣儿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喜气地微弯着腰身同钟芸熙说话。

    盛王府如今确实是风头无两。先是盛王府即将先出个皇长孙,再然后盛王奉命出征,首战告捷的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回来,朝廷和民间皆是一片称赞。

    钟芸熙笑了笑,“多谢母后挂怀,芸熙定会顾好肚里的孩儿,等着殿下凯旋归来。”

    嬷嬷点点头,视线又往钟芸熙高隆的腹部落了落,下一刻却是微微拧了下眉,像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凝目想再细看时,钟芸熙却已抬起手交叠置在腹前,宽大的赪霞色广袖拢在身前,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肚子。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嬷嬷?”

    “嗯?”嬷嬷被这声唤回了神,浑浊的眼珠一转,揣着手在身前,“啊,那王妃好生歇息,奴婢不打扰了,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嬷嬷慢走。”钟芸熙嘱了句,又偏头指了个身旁的丫鬟去送。

    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府外走去了,钟芸熙才在贴身丫鬟月兰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朝亭外候着的小厮吩咐了一句“把这些收进库房”便回了寝屋。

    安静的室内,钟芸熙站在床前,自小跟在身边的月兰矮身在她跟前。棉布裹着棉花从肚子上慢慢被拆下来,钟芸熙感受到小腹前那一份重量慢慢被卸出去,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月兰一边细致地整理,一边忍不住抱怨,“娘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钟芸熙扯了扯唇,面上没什么大情绪,淡淡道了句:“这不已经七个月了,再忍忍就过去了。”

    月兰裹好那团白棉,又转身去给钟芸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后又弯下腰去替她理了理腰间的环佩。

    “这时间过得可真慢,净在熬日子了。上回在宫里头,皇后娘娘突然伸手想抚娘娘的肚子,那一下可吓坏奴婢了,还好您反应快,捂着肚子说不适,皇后娘娘赶紧使人唤来了太医。”

    “也幸好周太医是咱们的人,说上两句娘娘还需静养,皇后娘娘便放咱们回府了。只是奴婢后来每回进宫再见皇后娘娘,都怕皇后娘娘又伸手过来,可是一刻不停地提心吊胆着!”

    说着,月兰还夸张地皱起脸,钟芸熙被她逗笑,抬手轻捏了下她的脸。

    “就你爱贫。”

    见月兰又蹲下身子去理她的裙摆,便将她拉了起来,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崔良媛那近日如何?”

    “自从去岁娘娘同她说了只要她安分些,将来定扶持她的孩子,叫她的孩子不受生母身份的掣肘,她便不再闹了,这些日子也都乖顺得很。”

    钟芸熙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月兰定要派人盯好崔良媛,定不可走漏风声,叫外人知晓,尤其是不能让宫里头和钟家知晓。

    月兰应声,随后抬眼小心地瞧了瞧钟芸熙的脸色,见其面上无异,终是忍不住嘟囔,“要不是娘娘身子不好,不易有孕,哪用得着她生的孩子。”

    “月兰。”钟芸熙轻唤一声,“女子拥有孕育生命的能力,这是一件好事。怀胎十月,既要忍受害喜之苦,还需处处小心,这本也是件不易之事,更不该分有三六九等。”

    话至此,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不易有孕的身子只是我自个儿没有子孙缘罢了。”

    又轻叹一声,而后却是又勾了抹真心实意的笑,“不过嫁入了盛王府,这幅身子于我而言倒也是件好事。我是钟家的傀儡,可不想再生一个小傀儡了。”

    月兰听罢,抿了抿唇,垂首将钟芸熙手中的杯盏接过,道了句“奴婢给王妃再倒杯热的”,转身的时候才飞快抬手拂去眼角的泪。

    翊善坊,谢府门外,一辆马车稳当地向城外驶去。

    已至午时,旭日高挂,马车行至山间时便因着山道崎岖不平而摇摇晃晃。

    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界时,马车停了下来,一婢女小步快走至马车旁。

    “夫人,前头歇会儿吗?”

    一只素手轻轻拂开车帘,里头坐着的人放眼扫了扫现下所处之地,没说继续走还是留下歇歇,倒是压低了声问车旁的婢女:“信可送出去了?”

    婢女左右瞧了瞧周遭随行的下人,这才向车帘处凑近了些,开口时也刻意放轻了嗓,“送出去了,想来快马加急,十日不到便能到静王妃手上。”

    里头的人点了点头,收回手,放下帘子,有些散漫的嗓音隔着层车帘传出来,“继续走吧,别让姨母等久了。”

    大慈恩寺里,一如既往地静,唯有僧人低眉轻颂经文的声音。

    柳青烟一身素衣跪在金身佛像前,腕间缠着几圈佛珠,闭目随着其他僧人一起低声颂经。

    她自沈祁沈瑜大婚后便又回了大慈恩寺,整日颂文抄经,与过往十年并无不同。

    柳闻依行至佛堂门前,抬手止住了一路跟随的随从后走进寺中,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时,她微睁了眼。

    “来拜佛就不要带这么多人了。”

    语调淡淡,不辨喜怒。

    柳闻依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才应道:“姨母教训得是。”

    山间鸟鸣不断,空谷回响,不时还能听见不远处泉水涌动的叮咚声,多种声音交织却没有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喧闹,倒有一派悠然清寂之意。

    二人从佛堂里走出来,沿着廊庑往佛堂后头的禅房里走。

    “你已嫁入谢家数月,谢家人待你如何?”

    “谢侯待我还算亲厚,想来是接受我的。谢小侯爷……与我也算相敬如宾。”

    柳青烟唇角溢出一声似嘲的轻笑,“事已至此,不接受又有何用?”

    说着又乜斜她一眼,“你倒也是聪明,竟算计上了谢家。”

    柳闻依抿出一个淡笑,仿若没听出柳青烟的话意,低眉顺目的,一副乖顺得不行的模样。

    见她不言,柳青烟轻嗤了声,“你既已为自个儿寻好了退路,那便好好待在谢家,如今谢家虽无实权,但好歹是个可以承爵的,此生到底荣华富贵少不了。”

    “闻依谨记姨母教诲。”

    柳青烟贵为嫔妃,也不是戴罪前来大慈恩寺修行的,故而所居禅房虽比不上皇宫,倒也算的上舒适。

    二人进了屋内,其余下人皆在门外的廊庑下候着。

    柳闻依进了门便执起桌上的器具,着手开始煮茶,袅袅而起的白烟被窗外一阵阵吹进来的凉风吹散开来。

    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屋内一时安静非常。一刻钟后,茶香在室内四溢而散开来,柳闻依斟了一杯放在柳青烟手边。

    “姨母尝尝闻依可是手生了?”

    后者端起杯盏,置唇于杯沿,轻抿了一口,随后淡声肯定,“尚可。”

    柳闻依挑了挑唇角,随即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搭上窗沿时蓦地顿住。

    她回身,眉眼微弯地看向柳青烟,“姨母近日睡得如何?”

    柳青烟有些不明所以,“尚安稳,怎么了?”

    木窗合上时发出了一道沉哑的“吱呀——”声。

    柳闻依回身落座,抬手替自己也斟了杯茶,边道:“只是想起我少年时有段时日总是梦魇,觉得窗外有鬼影,姨母那时宽慰我道佛家重地,怎会有鬼。后来姨母见我实在怕的紧,还替我向净悬师父求来了他一直戴在腕上的佛串,我竟真的再也没再梦魇过。”

    “只是可惜了,后来不知怎的那串佛珠竟被我弄丢了去。”她又叹出一口气,面露了些羞愧,“也是愧对了姨母和净悬师父的一番好意。”

    柳青烟听着她的话,面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像是一时想不起她所说到底为何事。

    直到她的目光顺着柳闻依的视线落在了自个儿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上,她才后知后觉般忆起柳闻依口中的那串净悬师父一直不离身的那串佛珠是何物。

    她怔了怔,脸色霎时间变白了些。

    “姨母可是不记得了?”

    柳闻依含笑的嗓音将她的神绪拽了回来,她猛地抬眼,回视这个打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外甥女。

    目光有些凶狠的锐利,柳闻依不避不让,就那样微微笑着回视她,好似真的只是与她回忆往昔的一件小事罢了。

    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出了。

    她略有些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姨母年纪大了,是有些不记事了。”

    “一件小事罢了,姨母不记得也无妨。”柳闻依很快地接上话,语气轻柔,“只是如今尚是初春时节,夜里寒凉,姨母晚些歇息时还是得命下人闭好门窗,免得夜风袭身,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话落,山间恰有一阵春风起,拂过半山腰的桃花树,带起枝头的一阵震颤。

    山脚下先后掠过几匹载着信客的快马,其间相隔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瞧着皆是往东边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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