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之时,太守府里安静非常。

    屋内烛火摇曳,徐清站在烛台前,焰苗闪动,火光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她抬手,将手里的信笺置在焰心上,火舌卷上一角后迅速吞噬了整张信笺。

    待手中信纸被烧得只剩捏在指腹中的一角时,徐清才松开手,任仅剩的那一点漆黑的纸灰落在地上。

    她捻了捻指尖,将沾上的灰抹去,回身看向坐在桌边悠闲品着茶的沈祁。

    “成王殿下来信问殿下如今查案的情况呢,殿下想怎么回?”

    “随意。”

    沈祁散漫地应了句,拇指轻抚了抚茶盏杯沿,一副全然信任她的模样。

    徐清垂下头,还真思考起来该如何回沈硕这封信好。

    如今沈郗势头最足,按理来说沈硕应当不会将目光先放到沈祁这才是。

    她眼瞳一转,视线落去桌案上另外两封尚未拆开的信笺上。

    莫非,是京城里有了别的动静?

    她转身又回到案前,桌案上放着的这两封未拆之信,分别是柳闻依和齐予安寄来的。

    她伸手先拿起了柳闻依寄来的那封拆开,快速看了几眼,扫过最后几行时忍不住蹙起眉。看完后放下,继而转手拿起齐予安寄来的那封,同样一目数行地快速扫过。

    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笺,另一只手顺势搁在桌案上,面色不知该喜还是悲,“西陵夜袭,盛王殿下领兵的第二战败了,死伤数百人。”

    “必然之势罢了。”沈祁放下茶杯,垂眼道,“他再败几战,父皇必定考虑另择他人前去应战,不过……”

    他话头顿住,漆黑的眼瞳移动,目光轻点了下徐清手中尚捏着的那封信笺,“谁来的信?齐予安?”

    徐清嘴唇动了动,下意识想点头,随后一顿,眼眸微眯,直觉他这一问后面接的大抵不是什么好话,又抿住唇不吭声。

    “你不是不愿与齐家交好?”沈祁轻笑,语气里带着些玩味道,“现在怎么还能收到齐予安写的信了?”

    果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徐清心底暗嗤一声,一只置在桌案上的手正无意识地用指尖轻点桌面,像是在想怎么回击他的这句揶揄。

    片刻后,她抬手边重新将信纸对折起来,便用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道:“齐家感念我徐家恩情,欲助我的盛情实在难却。”

    “况且,大婚那夜我同殿下谈起盛王出征之事时,便已与殿下说过我去信齐世子,望他与齐阳王万万小心。殿下那时怎么不问,反倒现在说起来?”

    闻言,沈祁神色一滞。

    那夜他站在徐清身后,手执玉梳,柔顺黑亮的三千青丝垂在指尖,心跳声比什么都大,就记得那时她问什么他就回问什么,她答了,他便也回答,如此一来一回便结束了。

    至于徐清答了什么,他那时也没大思考便过了。只是今日见她一连收到三封书信,便想着调侃一下罢了,谁曾想又被她反问了回来。

    他轻咳一声,没应她的话,转而把自己前头先说的那段话的后半句补了上来。

    “若是之后沈郗一败再败,父皇另择他人之时,也会寻个由头剥去齐远山手中的兵权。”

    已无用的人,自然不必再留。

    兔死狗烹,不过如此。

    届时齐家手中无权,于他们而言也是无用。道理亦如上。

    徐清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要想沈郗失军心民心,再无与他们抗衡之力,又不想齐家失去兵权,失去兵家助力,这之间可谓是难有两全之法。

    她思绪兜了一圈,视线重新落回沈祁身上,“殿下打算怎么做?”

    沈祁摇了摇脑袋,表示他眼前也暂未有想到破解之法,随后他又站起身走到了徐清对面。

    二人隔着桌案相对而立,他抬头,下巴隔空点了下桌上徐清方才已经拆开了的,柳闻依寄来的那封信,问:“这封信里说了什么?”

    徐清的目光也顺势落过去。

    这封信不长,却是由徐妗和柳闻依一同写的。大抵是因怀王静王同盟交好,沈祁外出查案了,此时京中亦有多条眼线盯着怀王府。

    徐妗身为怀王妃不敢轻举妄动,想起徐清离京前同她说过有事可去寻柳闻依,便将信想办法避开眼线递去了谢府。柳闻依顺道也有事要说与徐清,便将二人的信合在一处一同送了过来。

    “周王殿下也找上了阿姐,让她多来些信,好从我口中套得舒州这的事,还让阿姐在府中好生监视着怀王殿下,若有所异动便立刻告知他。”

    信中所言皆是京中近况,徐清没想瞒他,便如实同他简单复述了信中的内容。

    话落,她还忍不住嘀咕了句“真把我阿姐当他的属下了,竟这般使唤……”

    只是一句抱怨,出口之后,她又接着言归正传,道:“不过柳姑娘倒是在信中说了,周王殿下最近私下动作不断,不知是冲着殿下来的,还是打算冲着盛王殿下去。”

    “沈郗在边塞,战败的战报还未及京,如今朝堂民间对他仍是盛赞,沈桉能做什么。”沈祁嗤了声,“如今天高路远,他不过是想趁此时机杀了我罢了。”

    剖析一番后,他又话锋一转,“但表姐是如何得知沈桉的动向的?”

    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位表姐自母后去世后便随姨母长居大慈恩寺,十年间从未离开过。去岁随姨母一同回京后,又在秋猎宴上出了那样的事,随后便迅速嫁入了谢府。何来的途径知晓老三的行动?莫非是谢晟鸣先前藏了拙?

    徐清闻言撩起眼来睨了他一下,随后伸手取笔,又取来一张干净的纸来铺开。

    毫尖沾墨,手腕辗转,落笔极快,像是早已想好写什么。

    沈祁自她提起笔便没再追问,只道了句,“表姐已成了婚,你怎的还唤她柳姑娘?”

    徐清不置可否,也没应这话。

    沈祁不再多言,又见她不避他,便也毫不客气地垂眸去看她写的东西。

    一盏茶的功夫便搁了笔,徐清双手各捏一边,将信倒过去正对沈祁。

    “这般回信成王,殿下觉得如何?”

    沈祁方才她写时因反看不便,现下快速将信从头到尾扫了遍,不自觉扬了扬眉,“半真半假,他会信?”

    徐清勾唇,“就要他不信。”

    沈硕本来不全然信任她,不过是赌林家对她有多重要罢了。

    他先前盼着徐清与沈祁成了婚后能透些静王府的消息给他。但真等到他们二人成婚了,他又防备起徐清,怕她与沈祁夫妻一体,不舍得算计沈祁。

    此番来信便是一种试探,说不定随行侍从中就有他安插的人,到时见徐清来信的说辞与他的人报去的说辞不同,便知晓徐清确实在耍他,震怒之下必然有所行动。

    沈硕这人,野心有余,心计不足,底下的人亦如此。徐清与之仅有几次正面交锋便已摸清了他。

    沈祁明白她的意思,也笑,“王妃胃口这么大,引这么多人过来,是不是忘了还有个……年家?”

    徐清闻言拧眉。

    近日探了案子,又见到了极似周惊山的身影,倒还真忘了还有这么个事。

    算算日子,那日他们放过的那些年家人怎么也该回去了,话定然也带到了,这年赋门却一直未有动静。

    掌下传来轻微震动,伴着几声木桌被叩响的动静。

    徐清回神抬眼,便听对面这人语调不愉地抛来句:“还有,王妃是不是忘记什么要同我说的了?”

    “嗯?”她有些莫名。

    “今日申时,你去了何处?”

    “……这也得同殿下禀告吗?”

    沈祁又抬手,掌心向上,五指微蜷,在桌上重叩了两下,“你可还记得你我约法三章的第一条是什么?”

    徐清顿了顿,本想说这与他们二人的计划并不相冲,转念一想,若那日广济寺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真是周惊山,她所查之人与他们现下所查之案或许真有挂钩。

    她叹了口气,从实道,“我将在庐州查周惊山的人都召了过来,申时他们方至,我去安顿他们了。”

    “周惊山?”

    沈祁重复念了遍这个名字,他想起徐清先前的话,知晓徐清查了这个人许久,此时召回人断不可能是为了查舒州之案而放弃查这个假的周惊山。

    他直接问道,“可是此人与舒州这案子有关系?”

    徐清没点头也没摇头,边将桌上墨迹已干透了书信装进信封中,边道,“前几日去顺着曾既元说的去了广济寺,出来时见到个人影,与他十分相像,八九不离十就是他。我猜想,他躲来这广济寺,大抵知晓些什么,正巧了我在寻他。”

    “不过那日我没能追上去,眼下他应还在舒州地界内,我让人将萍娘也接了来,届时想个法子将这假的周惊山引出来,或许你我所查之事皆有结果。”

    “你有何打算?”

    徐清思忖片刻,“这人假借周惊山之名,应当知晓周惊山的生平,他既然敢承这个名,便得担起周惊山这个人的生前之事,在意之人。”

    “我想借萍娘将这人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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