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当真来了消息,不让我此时进宫?”梁低眉停下正在翻着书页的手,索性也看不进去,便合了起来。

    木桃点点头,给她呈上一杯热茶。

    “晋阳公主说,太子殿下病重不能见风,让娘子过些时日再进宫看望。”

    “也好……”梁低眉将李珃曾经写过自己的信放在心口,在心里一遍遍安慰着会没事的。

    “娘子,听闻太子殿下陡然病重是因为阳泉侯之事?”木桃小心翼翼问。

    阳泉侯一案闹得满城风雨,梁低眉即便是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会完全不知。太子视其一家为至亲,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利用此等情谊之便肆意妄为,犯下大错。

    梁低眉深知自己是身外人,不容她置喙,哪怕自己即将成为太子妃,现如今也还是个相去甚远的陌生人。

    “我相信殿下能处理的好。”

    “眉儿——”梁夫人握紧她的手,“你还未嫁过去便发生了此等大事,婚事岂不是要一拖再拖?”

    自从定下婚事,梁低眉一日未嫁进东宫,她便一日心神不宁,唯恐这桩事只是太子一时兴起,而后便如过往云烟抛之脑后。

    自家女儿的年纪可一天比一天大啊。

    梁夫人一脸怨怼地看着梁低眉,虽说当日太子选定了梁低眉为太子妃,她心里是开心的。可若太子不是太子,若太子有一副病躯呢?世上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哪个母亲舍得自己的女儿去受罪呢?

    “当初若能想到阳泉侯有今日,与其嫁给太子,不如另寻长安高门的郎君为婿。”她哀伤道。

    梁低眉抽出手,她面色有些不快:“当初可是您强带着女儿去参加选妃的,如今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随意翻着手中的书页:“阳泉侯是阳泉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全长安男子的典范,他博学多才,儒雅温柔,心怀慈悲,便是阳泉侯如今势落也不容改变。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阿娘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梁夫人道:“听大理寺说,王家是借了太子的名义豢养私兵,这件事不会烧到太子殿下身上吧......”

    “殿下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如今他在东宫养病,想必圣人因此事并未对他太过动怒。”梁低眉无心商讨这些国家大事,她满心满眼都是何时珃郎身子好些,自己也能进宫去看望他。

    梁夫人看着她在花窗前的侧容,两声叹气。自己这个女儿在外人面前总是柔顺温驯的,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梁低眉是个有主意且坚定执著的人。

    她不想要的便会舍弃,她认定的就是认定了。

    “那宫中可有消息,何时能进宫探病?”梁夫人问道。

    梁低眉不言,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木桃,木桃敬上茶,回答:“回夫人,晋阳公主说待太子殿下身子好了些,再让娘子进宫。”

    梁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思虑道:“这个晋阳公主听闻是个娇蛮的,你若嫁过去,只怕她会找你的麻烦......”

    闻言梁低眉垂首一笑,白玉的脸上露出丝丝浅淡的纹路:“晋阳公主和太子一母同胞,明德皇后已逝,他们便是相互扶持的兄妹。更何况公主年幼,所谓的娇蛮不过是因为被圣人宠爱,肆意了一些,我还羡慕公主那种无为拘束,自由自在的模样。”

    “您不是也常说让女儿和哥哥们相互扶持吗?”梁低眉看向梁夫人。

    梁夫人哼了一声:“那你也没与那些嫂子闹不愉快啊。”

    女儿出嫁,母亲总是担心的那一个。

    梁低眉安慰道:“嫁娶之事,都是缘分,若我与殿下有结亲的缘分,自然无惧任何阻碍。”

    梁夫人道:“别怪阿娘不告诉你,你父亲于朝上听说了,太子是为了他的好舅父求情才被圣人怒斥,继而急火攻心的。那个三皇子从前看起来默默无闻的,如今既战胜归来,又处理旧案,拔了圣人心中大刺,现在朝堂上大部分人心中的天平都倒向了他。”

    到底还是怕李珃的太子之位坐不稳。

    李珃是合适,可惜不是完美,做一国之君最重要的是——无心。

    梁低眉回忆起李谲的模样,他比李珃多了一层神秘的保护壳,看起随意的表象下是捉摸不透的本质。她不在乎李谲是什么样,天下的更替从来不是她们这些在闺中的人所能主宰的,于她来说,最差的不过是从太子妃的位置上跌到王妃。

    她更不愿意去做那个旁人想象中的一国之母。

    “你父亲原先似乎还有纠结倒戈的机会,因为你啊,现在可不能了......”梁夫人皱了皱鼻子。

    连他们都认为李珃的太子之位会被后来居上且来势汹汹的李谲所替代。

    梁低眉不知道秦王是什么样的人,她只关心李珃,她想起二人的初见,春雨如沐的太平寺,香烟袅袅,翠竹滴绿,充满着虔诚与慈悲。

    她想同他一起去一次太平寺,去看看他儿时待过的地方,听听他儿时的趣事。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真的不在高位之上,受千夫所指,梁低眉也不在乎,她愿意与他颠沛流离,共赴天涯。

    梁夫人看着她出神的模样,在心里说了句傻孩子。

    “天气虽说见暖,但到底乍暖还寒,木桃啊你平日里可当点心,别总让眉儿任意把窗打开吹风。还有穿的衣物,也莫要急着减......”她絮絮叨叨地嘱咐。

    木桃闻言点头。

    梁夫人陷入幻想起来,她幻想女儿一袭红装,被八抬大轿迎入深宫之中,而后此生母女再难见面。她想起亲生的女儿以后见不得了,忍不住落了泪。

    “阿娘,你怎么了?”

    梁低眉诧异,忙拿了手帕去擦母亲脸上的泪。

    梁夫人摇摇头,抚摸着女儿的手:“娘就是想着等你以后成亲了,娘就难得见你了,心里这才酸楚。”

    “阿娘,你这是想什么呢,这都是后面的事了,女儿现在不是在你面前嘛。再说,等我日后成亲了,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嗯?”梁低眉安慰道。

    梁夫人用手背擦擦泪,蹙眉道:“哪有那么容易,你是去做皇后,一国之母。娘才不愿意耽误你。”

    ......

    裴贺幼时随父母住在江南,裴家是落魄贵族,父亲受荫得了个小官,母亲则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

    父亲虽严肃,但不上职时也会柔软下来陪着小裴贺玩。母亲则温柔如水,她喜好读书,便也把这一点传给了裴贺。

    父母给他取字为载之,是之为厚德载物的意思,便希望他做一个真正的君子。

    裴贺十一岁就考取了秀才,十七岁变成了状元。考取状元后他本想将父母接来,没想到后面便遭皇帝召见,问他是否愿意带着秘令前往凉州做刺史。

    这一晃,快要五年了。

    裴贺不是不会牵挂家乡日渐年迈的父母,只是恐惧自己未能完全脱身或者自己还不是他们心目中那个优秀的孩子。

    说到父母,那总是虞泠心中的一根刺。

    不过她说起来却是很云淡风轻:“一切都过去了,从前憎恨父亲,憎恨自己的无力。其实不过是在憎恨这天底下既定的规则。我一直都在尝试着打破规则,落的半生逃窜的后果,不过我才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在那个雪夜,与你交换,等到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裴贺看着她一笔一划地誊抄诗句在梅花笺上,侧脸如莹玉,只是下颌角出有淡淡的疤痕,在她脸上就像是花枝印上去的阴影,他认真问:“阿泠,你想回长安吗?”

    虞泠愣了一下,将笔杆靠在自己的脸上,良久笑道:“长安算不上是个好地方,我更想去江南。”

    “江南?”裴贺怔住,难不成虞泠是因为他刚才说自己的家乡在江南才会这么提的,不,也许是她没有取过江南,好奇而已。

    他心里打着鼓,虞泠却突然道:“江南是什么模样的?”

    裴贺突然想到曾经在朔北的那条冰河之上,虞泠问过同样的问题,不过她问的是“长安是什么模样的。”。

    “江南很美,春日会飘着雪一般的柳絮,夏日会有满池的荷花,秋日满山遍野的都是红枫,冬日虽说有雪,也只是薄薄一层,落在梅上。”他努力刻画着记忆中江南的模样,虞泠听得津津有味,将手托在下巴处。

    “那我们就春日看柳,夏日赏荷,秋日品枫,冬日折梅,可好?”虞泠兴冲冲的,语气却柔和。

    裴贺眼睛一亮,他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激动,用平和的面容掩盖着。

    “好,”他道,细细描摹二人日后的生活,“那我便在院子里为你建一座湖心亭,让你赏遍春夏秋冬,为你造一间私塾或医馆,凭你喜好,全你志向。”

    他尊重她,不束缚她。他明白她心中所想,愿意为她铺好向前走的路。

    虞泠答应我,不会再离开,我也答应你,永远让你做你想做的。希望这并非我的强求,而是你心中也是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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