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害怕雷声,每每夏夜雷声轰鸣之时,总要蜷缩在虞泠的怀中才能安然入睡。

    虞泠抚摸着她小羊羔似的脑袋,问道:“你是怎么来到长安的?”

    阿满道:“我随公主来到长安,然后就被上次那个人......”

    她吐吐舌头,虞泠知道她不认识李谲,于是道:“就这样吗?你有没有受伤?”

    阿满摇摇头,她的目光透漏着单纯的光彩,开口道:“阿姊,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虞泠诧异:“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觉得,或许是因为那个你们叫殿下的人,他似乎很位高权重,还让我们住在这么好的地方。”阿满在她怀里蜷了蜷,轻声道,“阿姊,这么多年,你一定很不容易。”

    虞泠垂眸:“你也一样吧阿满,这回,咱俩再也不分开了。”

    阿满点点头,又问:“我们会一直呆在这么?”

    虞泠:“你觉得这儿好吗?”

    阿满摇摇头:“不好,因为阿姊你不开心。”

    “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虞泠的目色逐渐坚定。

    “阿姊,那个人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阿满好奇问道。

    虞泠回答:“他是大晟的三皇子,秦王殿下,我们之间......不过是有点渊源罢了。他想让我帮他成事,所以才让你脱身回到我身边。但是阿满,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会护着你的。在陌生的长安,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了。”

    阿满点点头,又试探着问:“阿姊你过得好吗?”

    虞泠心一颤,难不成阿满已经发现了自己是几乎被禁锢在这里的事实吗,她出声抚慰道:“众生皆苦,尝遍了心酸苦辣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阿满点点头,她单薄的身躯缩在虞泠怀中,小猫咪似的动了动,“嗯,阿姊你身上真暖,这里真暖,真香,真好。”

    直到听见怀中传来女孩安稳的呼吸声,虞泠才慢慢放开神色,还是那间熟悉的屋子,李谲如他所言,没有动这间自己曾住过屋子的任何物件。

    只是,不想要的,便是回忆也不值得收捡纪念。

    院中雨势汹涌,有句俗话叫天有不测风云。

    人间的旦夕祸福往往与天气的阴晴有着潜移默化的联系,虞泠将阿满放在暖榻上,又盖好了被子,而后径直走向花案后的窗台。

    大开木窗后,冷雨即刻灌进来。寒风透过薄纱映在地上,酿成一湾银亮水色。

    雷声似从天外而来,轰隆隆不断,她用手接着冷雨,水珠从细白的指尖坠落,今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虞泠撑着伞出门,意外在雨中看见了提灯的黄维景,她回头看了一下合起的屋门,道:“黄内侍?好久不见。”

    黄维景是李谲的贴身内侍,照顾他的起居,没想到今日竟然没有跟在李谲身边,反而来了宫外。

    夜雨中,他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虞娘子,好久不见。这么晚了,又是大雨,出来做什么呢?”

    他提着灯靠近,照亮了地上一方被雨打湿的青石板路,脸上的皱纹很是温柔。

    虞泠道:“屋中闷热,我出来透透气。”

    黄维景笑得客套:“是啊,乌云滚滚,本就闷热。待这一场大雨下透就好了。”

    “今夜的雨能下透吗?”虞泠看着屋檐上的落雨,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的坑洞。

    “应当会吧,娘子看那树梢薄薄灰云下的碧星,明日许是个晴天。”黄维景上前一步,躲避着地上的水坑,“风大雨急,您还是回去吧。”

    虞泠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她并不急着离开,反道:“阿满还在里头睡着,我还能去哪里呢?再说,殿下能将他信任的人留在这里照料我们,我只会深感荣幸。如今也不过是想知道,到底局势如何,我能否帮得上殿下的忙,毕竟,无功不受禄。”

    “怎么会无功不受禄呢,殿下是心甘情愿留娘子在身边的。”黄维景蹙眉道,他拦在虞泠身前,雨正好从身后伞的边缘淋过。

    虞泠的目光落在漆黑的院中,角门旁一边悬挂着个昏黄的灯笼,道:“黄内侍,这世上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为别人付出,所谓的照顾,不过是占有的另一种借口罢了。”

    “我虞泠一路死里逃生,从朔北到长安,我敢做一切旁人不敢做的事,可我也有自己的软肋。用软肋来控制一只欲求自由的鸟儿,黄内侍觉得,我会甘之如饴吗?如果我贪恋富贵的生活,现在应该在暖个被窝中。”她平静道。

    黄维景自李谲幼时便看顾着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心性,李谲是个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虞泠是他欲摘的一朵花,哪怕高在山巅,又生着利刺,他也无惧。

    黄维景叹了口气:“太子病重,殿下入宫了。”

    虞泠垂下眼,太子这一病,朝堂上的风向可是要彻底倒戈了。阳泉侯出事,加之朔北求娶晋阳公主,这两件事几乎是连在一起,中间毫无空荡,一切似乎都是向着为了彻底击到李珃而为。她不禁感叹李谲的心机之深,可是没有圣人的授意,他也无法妄为至此。

    帝王之心,自古深不可测。

    她想起梁低眉,她跟太子有婚约,中书令又会在其中如何取舍呢?

    世人都是关注利益的动物,有时候做选择不是一件难事,周旋几回不过是为了保全体面。

    一道雷鸣响彻,闪电刺眼,瞬间亮如白昼。

    虞泠从不惧怕雷雨夜,阿满却怕得不行,屋内传来一声猫似的弱弱的呼唤,“姊姊——”

    “阿姊在这呢。”虞泠进屋,坐在床边,用手轻轻地拍着阿满的背,长期从前在朔北时会给她唱的歌谣。

    黄维景看着虞泠温柔的侧脸,微微镀上一点冷光,与方才在门外的人截然不同。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子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温柔、聪慧、有力量。

    也明白了李谲非她不可的原因,可他到底还是会有自己的王妃。

    他默默然转过身,将手里的灯架在木架子上,殿内一半冰冷,一半却温暖异常。

    虞泠的手抚摸在阿满的脸孔上,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小,她毫无睡意,睁着那双如水杏的眼睛,看院中残绿碎红,心中数着拍子。

    一、二、三......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消磨寂寞的长夜。

    等天微微亮,第一声鸡鸣响起,她微蹙的眉头才展开,一夜,宫中再没有传出任何的动静。

    虞泠低头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阿满,轻声道:“阿满,阿姊有事离开一趟,很快就回来。”

    她迈步出去,裹上披风,这是她唯一一次榜上中书令的机会。

    “黄内侍,”虞泠甫一出门就碰到了黄维景带着领两个小丫鬟来洒扫,便道,“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知殿下,还请您帮我一个忙。”

    ......

    梁低眉没想到自己能再见到虞泠,记忆里那个清秀温和的少女,纤薄如竹的身姿,抱着书册,踏雪而来。

    她正在院中收拾昨夜被雨打落的花树,一颗心莫名的哀伤。

    听到有人求见,还有些诧异,梁低眉看向一旁的木桃,轻声道:“莫不是宫里来人了?”

    “不,是一个没见过的娘子。”小丫鬟道。

    “梁小姐。”虞泠朝梁低眉行了一礼。

    梁低眉打量她许久,露出惊喜的神色:“我好像见过你。”

    “一年前,我来中书令府上还过书,与娘子有过一面之缘。”虞泠道。

    梁低眉认出那张清秀的面孔,便问道:“长久不见,你来找我有何事?”

    “我知道娘子在等什么。”虞泠开门见山,在梁低眉微微凝住的神色里,她道,“我可以帮助娘子进宫见太子一面。”

    什么?梁低眉固然心中急切,但也不会因为虞泠的一句话而乱了方寸,凛声道:“你是何人,想让我进宫我便可进宫?恕我不能相信娘子你的话。”

    虞泠露出微笑,不慌不忙地露出了腰间一抹金牌,“马车已经备好,我奉秦王之命接娘子进宫探疾,今日不见,恐以后再难有机会。而且中书令和这府上的气韵,还有娘子,您的太子妃之命,也统统看今日的了。”

    一场大雨,洗清了所有人混乱的思绪,也露出了这场局的真正脉络。

    梁低眉的手在微微颤抖,木桃执着她的手,虽然她对虞泠的话一知半解,但还是感同身受地安慰道:“娘子宽心。”

    梁低眉吩咐道:“去收拾东西,我要进宫,还有动作轻些,不要叫旁人发现。”

    然后她看向虞泠,道:“虞娘子进来坐吧。”

    “先前是公主一直让我等着消息,现下怎么会是秦王殿下让我入宫,这样急切,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梁低眉迈过门槛,差点摔了一跤。

    虞泠扶住她,道:“太子病重,最心急如焚的除了公主,就该是你了。”

    “你是未来的太子妃,合该去看一眼。”

    梁低眉顿住步子,她看着慌忙收拾的木桃的小小身影,心如乱麻,“虞娘子,有什么事,你还是直说吧......”

    虞泠终于露出了笑容:“娘子聪慧,看得出我有事相求。”

    脚步细碎,漫至屏风后面,花鸟鱼虫中映出一双美人拓印,如浮水鸳鸯,贴耳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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