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鸟飞过碧空,虞泠抬起眼睛,听着钟声传遍了宫城,低下头叹了口气。

    终是来不及。

    她对着身后那条石子路道:“这也是你算准的?”

    来人面上不带笑意,唯有在见到虞泠是给了抹吝啬的笑容:“人的生死都是天注定的,不过推近了些,况且也并非我一人之力。”

    李谲道:“想让东宫薨世的并非是我,本王承认,我是想让太子之位来证明自己,可这并不是东宫的死局。”

    虞泠蹙眉:“你的意思是,想让太子死的人另有其人。”

    李谲有些不高兴,凑近她,皱着眉心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虞泠垂眸整理袖口,而后转身留下一句:“难道殿下不是吗?”

    “你不怕晋阳公主杀了你?”她厉声道,“她手里可还有阳泉侯剩下的私兵。”

    “阿泠你在担心我?”

    “......”

    李谲看着她,深吸一口气:“你放心吧,晋阳可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我这个妹妹啊,自小是个志向远大的。”

    钟声越传越远,李簪雪拖着裙摆在宫道上跑着,她哭干了泪水,摔倒在地。

    “哥哥!哥哥!”

    她朝着那远方喊着。

    她还没见到哥哥的最后一面,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在做梦而已。李簪雪愣了一下,而后忽然扇了自己一掌,希望将自己从噩梦中剥离出来,梦醒之后,哥哥还是健健康康的,在那儿朝她招手,“晋阳?快来啊,是不是饿了?”

    豆蔻追上前,扶住李簪雪,哭着说:“公主,您何苦打自己啊。”

    李簪雪垂下两只手:“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放任李谲对付舅父,哥哥也不会气急攻心,生了重病。”

    “公主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要自责,太子殿下最希望的便是公主殿下开心快乐,他怎么会怪您呢?”豆蔻安慰道,细心擦去李簪雪脸上的泪痕。

    李簪雪抬起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那为什么哥哥临死之前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她推开豆蔻的手,重新站起身,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这宫道,怎么好像就走不完一样?他们都是笼中的鸟儿,被规训着活着,一辈子都出不去。

    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李簪雪不敢去看李珃的遗容,只要一眼,她心里高高筑起的哥哥还活着的信念就会一下子被击溃。

    为什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明明之前哥哥还跟自己说话呢,怎么一下整个长安就这样安静了呢?

    豆蔻忍着泪意安慰:“太子殿下那样好的人,定然去天上当神仙了,公主莫要再伤心了。”

    李簪雪眼睛血红,怒吼着:“老天,还我哥哥,还我哥哥。”

    她朝前跑着,一时所有的宫人都跟在身后,

    “还我哥哥,还我哥哥......”

    李簪雪想起小时候李珃陪自己玩耍,被那狸奴给吓到,但还是硬撑着陪自己,他的笑有些为难,却很温柔,他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对于自己所有的过错,从来都是包容。

    如果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强让哥哥抱起那只他惧怕的狸奴。

    她一面跑着,一面泪花滚烫:“不要带走我哥哥,不要带走我哥哥,不要......”

    李簪雪昏厥在地,很快她又睁开眼,复痛哭流涕。

    人来人往的宫殿里,却再也没有传来回音。

    “晋阳?”一道温柔的呼唤响起,李簪雪睁开眼,看见一丛鲜红的海棠花,花束后是李珃坐在书案前抚琴,他笑得温柔,招手让李簪雪过来。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美丽温柔的妇人,正俯身嗅花,听到铃铛声响的声音便抬起了头,她的笑容也是那样温和美丽。

    她低声唤李簪雪:“雪儿,快来娘这,快来啊......”

    李簪雪眼睛一亮,原来那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她飞奔过去扑在母亲的怀里。有一时的诧异,原来母亲的怀抱是那样温暖。

    还有哥哥在身边,她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看着阿满安稳睡下,虞泠才放松。丧钟响了三日,几乎整个长安皆是缟素,为这个百姓间声誉极好的太子而哀恸。除却哀恸,朝堂之中隐隐有微动之感,人人心知肚明,李珃薨逝,太子之位便非李谲莫属。大家不约而同地朝秦王靠近了些。

    秦塞云道:“阳泉侯曾经那些旧党,不是倒戈,便是被我们处理了。不过中书令的女儿曾是太子妃之选,虽然还未完成亲事,但是毕竟有过一点关系,如今尚不清楚。”

    李谲轻饮酒,目光顺着夜色投去那扇拓印侧影的窗户,道:“太子的丧仪还在准备中,现在也不是着急的时候。”

    秦塞云道:“属下有一事不解,当日在东宫,您为何给虞娘子机会让她得以带梁低眉进宫?”

    “因为太子之死并非我心中所想,却是我可以预测的。世事万千,一桩桩一件件,都走向了注定的结局。我让梁小姐进宫,为的便是卖中书令一个人情,哪怕我不要这个人情,有人要的也好。”李谲轻声道。

    秦塞云听得云里雾里,于是转了话题:“您让属下关注阳泉侯余党的动作,今日确有异动,似乎在准备些什么,我们要不要动手?”

    “别急着动手——”李谲伸出手,“当初晋阳没有拦着我,现如今我也放任她。”

    还是当初那个女使,他这个妹妹啊,固然聪慧,却是个天真的。

    虞泠轻轻簪上一朵白花,看着窗外的月亮,算是对李珃的悼念。一个无比善良仁慈的人,终究是在波云诡谲的宫廷斗争中死于非命,成为了这场大局的唯一牺牲品。

    可是他们找不出究竟是谁错了,看样子好像谁都没有错。

    听着阿满的呼吸声,明日一大早起来,肯定她又要叽叽喳喳的了。虞泠的心安定下来,将手下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叠了又叠,秦王府像一座密不透风的鼎,半只鸽子都放不进来,更别说与外面传信了。

    那张纸上,没有别的话语,只有三个字——裴载之。

    裴贺回到了大理寺,虽然不是从前的职位,但希望他能官位亨通,平安喜乐。

    虞泠将心中的祝愿,连同叠起的纸一同置于烛火之上,火苗舔舐着纸片,一点一点吞噬,寄出些黑灰。

    那日她见到梁低眉是如何的失魂落魄,如何的心如死灰。自古生离死别总是并驾而驱,可是只有在红尘中的人才会明白,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哪怕余生不能再相见。

    “阿姊,你怎么了?”阿满醒过来,趴在床榻上揉着眼睛。

    虞泠收起哀伤的目色,上前替她盖好被子,轻声安抚:“阿姊没什么的,你快睡吧,天还没亮呢。”

    阿满拍了拍床榻,咧出一个笑容:“阿姊也睡!”

    两人仰着面躺在床上,阿满小狗一般窝在虞泠怀中,轻声道:“阿姊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虞泠一愣,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阿满道:“因为阿姊总是不开心,哪怕从前我们在朔北时过的那么苦,阿姊也没像最近这般心思重重。阿满希望阿姊开心,哪怕不过现在这种富庶的日子。”

    虞泠心头一酸,揉了揉她的脑袋道:“阿满,给我些时间,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要去,在这儿等着阿姊好吗?”

    阿满心中有些不安,忙抱紧了虞泠,闷声道:“阿满想跟阿姊在一起,阿满有什么能帮阿姊的?”

    “阿满只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阿姊就宽心了。”虞泠轻声道,她很像一轮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洒在了阿满身上,“等我们离开长安,就去江南,阿姊带你看江南的湖光山色,吃好吃的糕点,好吗?”

    阿满点点头。

    虞泠静悄悄地睁开眼睛,她睡不着,她还需要一个机会,见到梁低眉的机会。

    “虞泠想要见梁低眉?”裴贺蹙眉。

    侍剑点头:“这是虞娘子托人留在糕点铺的信。”

    裴贺揉了揉眉心:“长安有李谲的眼线,我们虽然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你想个办法,让虞泠混在人群中跟梁小姐见面。”

    侍剑道:“这倒不是难事,只是梁小姐的行踪不定,听闻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出门了,且水米不进。中书令老夫妻俩日日在门前哀求着。”

    “这长安人人艳羡的眷侣,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幅样子。”闻笛在一旁叹息。他心里想的当然还有自家郎君和虞娘子,明明互相爱慕,又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他目光有些哀怨,默默转过身避开了些。

    侍剑道:“郎君,圣上的密信里写了什么?”

    裴贺的目色凝重,慢慢看向压在手下的那张薄薄的密信,良久开口道:“陛下唤我于太子丧仪那日入宫,他如今病重,将丧仪之事全权交给了秦王。他虽心有疑窦,朔北求娶晋阳公主之事与李谲有关,但是眼下李谲便是最好的选择。他还有许多事情想要交代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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