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程故舟。”

    陈幸予又说了一次。

    程故舟脸色铁青,却难掩错愕和失落。

    陈幸予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下车,快步绕过车子,来到了程故舟的一侧。她把车门一拉,伸手向程故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冷风顺着打开的车门直吹而入,程故舟望着陈幸予,沉默几秒过后,他俯身迈腿,却差点没能起来,他压了一口气,手撑着车门边,终于从车上下来了。

    陈幸予二话没说就坐回了驾驶位,然后耷拉着眉眼命令程故舟:

    “上车。”

    “?”

    程故舟到底是迟疑了一下,眼里却渐渐浮上了悦然之色。

    “还是让冯薇女士来接他的好大儿?”陈幸予心里的气还没顺,说话也还带着刺。

    程故舟嘴角微微上扬,低头快走了两步,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小星,我们这是去哪?”

    “……”

    “小星,所以,你做点心……”

    “……”

    “小星,变道要打转向灯。”

    “闭嘴,程故舟,你胃又不疼了是吧?”

    “不,越疼越厉害了。”

    十分钟之后,陈幸予的车停在了孟大夫的小诊所。

    孟大夫见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诊室,先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接着才问:“什么情况?”

    陈幸予回头指了指程故舟,“孟叔,他胃疼,麻烦您再给他看看。”

    程故舟捂着胃口,表情痛苦却还是笑着的,可也没精力再多说什么。

    孟大夫过去给程故舟触诊,摸到程故舟的痛处,他一个没忍住,“嘶”了一声。

    陈幸予随着程故舟的出声,心不由得紧了一下,但她站在他身后,始终没说什么。

    “吃饭不规律,吃冷饭凉食,辛辣刺激,尤其这季节,对胃伤害很大,你有这老毛病就应该自己多注意。”孟大夫一边写单子,一边嘱咐着程故舟。

    程故舟嘴上答应,却回头看向陈幸予,此时的陈幸予却仰着脑袋看墙上的毛笔字。

    孟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之后,两个人下楼拿药出了诊所,陈幸予见程故舟还是脸色发白,便给他指了指街对面,说:

    “这家诊所对面的粥屋还不错,你可以去试试,两种药,一个饭前,一个饭后,看好了再吃。”

    “好,那咱们就去粥屋吃。”程故舟语气轻快,光是看上去,就好像已经好了七八分。

    “我吃过了,我还有事,真得走了。这里打车还算方便,我就不送你了,你回去小心。”

    陈幸予心里确实是有些着急,原本打算做两盘雪花酥,估计回去以后只能做一盘了,万一不成功,明天还要重新来过,再加上还打算做些别的,仔细一想,时间还挺紧张。

    不过紧张的不只有时间,还有眼前的程故舟,“小星,你这点心……”

    程故舟的念念不忘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她严肃起态度,对程故舟开口:“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麻烦你。”

    “你说。”程故舟一听这话,脸色又沉了。

    “虽然我不打算再回北山市了,但我还是希望,冯薇阿姨不要把在成江遇见我的这件事,再和其他人说了。我这要求的确是过分,但我觉得如果是你,你肯定能办到。”

    “好,我回去会跟她说。”

    陈幸予停了一会,又做补充:“还有,做点心不是给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也请阿姨不要这样说。”

    “好。”程故舟这次答应得更痛快。

    陈幸予对着程故舟稍稍鞠了一躬,以示诚心,“好,谢谢,我真得走了。”

    程故舟还想再次挽留,便捂着胃口继续做难受状,他有些虚弱的开口:“不如,一起吃完再走吧,我这还是……”

    陈幸予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还是赶紧吃点热乎饭,再把药吃上就好了,你这老毛病,以后自己多注意,我走了。”

    程故舟没办法,只能看陈幸予冲自己挥挥手,他来到了街对面的粥屋,拨通了他老妈冯薇女士的电话。

    冯薇:“喂儿子,怎么送个耳机送这么久啊,我都开始有点担心你了。”

    程故舟:“这几天胃不舒服,刚才犯病犯得有点厉害,幸予带我去小诊所开了点药。”

    冯薇:“哎呀,那你现在好点了吗?我点了火锅的外卖,都送到酒店了耶。”

    程故舟:“好多了,您先吃,我在外面喝口粥,马上回,回去再说。”

    冯薇:“哦,那行,我不等你了,不过……你和小幸予那丫头……”

    程故舟:“回去再说。”

    ……

    滚着腾腾热气的一煲粥被端上来,程故舟一勺一勺地把粥分到小碗里,等粥凉的时候,他吃了药,忽然想起从前。

    那时陈幸予总是一勺下去,把粥面上撒的山楂干先分到他碗里,她做的粥总是口感合适,他时不时就会想吃。

    她知道他胃不好,切了水果,总是拦着他,不让他多吃,做菜也从不多放辣。

    她还总是做些小零食小饼干,分装起来送出去,其他人的都是透明的包装袋,给他的却是漂亮的小袋子。

    那时他常常心疼她太早懂事、太想讨好,可也暗暗自得于她那份天真热烈的小女孩心思,全都给了自己。

    如今她说她以后都不打算回去了,其实他想的也是,不回去也好,向前看,对她来说,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些日子,看她工作专注投入、为人自信独立,的确是很优秀的样子,可他又隐隐有种感觉,她不对劲。

    回忆尚存余温,可她却像变了个人。

    程故舟带着反复琢磨的心事回到酒店,敲响了冯薇女士的房门。

    一进屋,牛油火锅残存的辣味还在屋里飘荡,冯薇女士的笔记本电脑已经在办公桌上进入“工作”状态了。

    “冯女士,可否给点时间?和我简单聊两句?”程故舟坐在冯薇办公桌旁的沙发上,一本正经的发出邀请。

    “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妈’……”冯薇接话,点着鼠标的手没停下。

    “妈,我和幸予的事,您再从中乱传话,今后就别从我这要钱了。”

    鼠标的“科哒科哒”声终于停了。

    冯薇不满又心虚地回:“故舟,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乱传话?”

    程故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冯薇,没说话。

    “哎呀,我知道了!我这还不是……”

    “争辩是与不是,意义不大。从现在开始,无论和谁聊天,您嘴里就再别出现“陈幸予”这三个字了,好吧?”程故舟的语气,分明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好好好,我知道了!”冯薇把鼠标一推,不情不愿地答应。

    “您不是一直想去海城玩一圈吗,机票、酒店和专车都给您定好了,明天一早车子到酒店接您,直接送您去机场,到了那好好散散心,心里不用装那么多事,带着海岛的愉快回忆回家就行了,您说是吧?”程故舟虽然语气没有多恭敬,但他知道这些话,说了一定管用。

    冯薇立刻阴转晴,“你都安排好啦!哎呀还得是我儿子,知道惦记你老妈!行,不早了,我也不跟他们打麻将了,我今儿得早睡。”说完,冯薇收了电脑,催着程故舟离开了。

    程故舟回到住处之后,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发呆,他细细回忆着冯薇女士告诉他的,陈幸予今天采购的那些东西:除了不少零食、还有小孩子用的尿不湿、纸巾、儿童擦脸的肤护霜、学生文具……

    “儿童福利院吗……”他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

    ……

    第二天上午,程故舟果真在成江市儿童福利院看见了陈幸予,他用不出所料的笑,回应她的满脸吃惊。

    “小吕,去帮陈经理把东西搬进来。”程故舟嘴上吩咐,视线却没离开陈幸予。

    小吕笑着跑到陈幸予的后备箱,手脚麻利地开始帮忙。此时已经石化的陈幸予被小吕的热情召回了神,她眼睛都赶不上小吕的手,连声说着谢谢。

    随着小吕把最后一箱酸奶搬下车,陈幸予也跟着来到了儿童福利院的门口。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一如既往的热情,陈幸予把雪花酥的食材照片发给工作人员,再次询问可不可以给孩子吃,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她经过程故舟身边,微微点了点头,直接跟随着工作人员进了福利院的办公室。

    物资登记完成后,她来到了活动区。

    “雪花酥姐姐!”

    一个白净胖乎的小男孩,一见陈幸予,就把眼睛笑成一条缝,一路小跑着朝她扑了过来。

    “好久不见,小嘟嘟。”

    陈幸予蹲下来抱了抱他,帮他拍了拍一侧衣袖上蹭的灰,顺带把另一侧空袖管里面的秋衣也抻顺了。

    “姐姐我好想你呀!你最近很忙很辛苦吧!”

    陈幸予看小嘟嘟天真又懂事的样子,也笑得舒心,“是的,最近很忙很辛苦!可是一见到小嘟嘟你,我就觉得好多啦!”

    “姐姐,你带雪花酥来了吗?”小嘟嘟迫不及待想要进入正题了。

    “带了哦,不过这次带的不多,而且吴老师说你们要注意保护牙齿,不能总吃甜食!”

    “姐姐,没事你做的雪花酥不甜,好多坚果,特别健康。”

    “哈哈,我就当你是夸我啦!”

    陈幸予被小嘟嘟哄得心花怒放,连忙把昨天熬夜做出来的雪花酥从大包里拿了出来。

    她让孩子们排好队,把福利社的工作人员也请了过来,给每个孩子都分了一小袋以后,她把剩下交给了工作人员保管。

    小嘟嘟领到糖后,又把小袋子在陈幸予眼前举得高高的,陈幸予知道,这是小嘟嘟想要让她帮忙打开。

    陈幸予微笑着把袋子接过来,拿出一颗,放进了小嘟嘟的嘴里。

    之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嘟嘟,是因为这孩子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可爱,粉嫩的脸颊一鼓一鼓,红红的小嘴一嘟一嘟,一边吃还一边朝你飞过来得意的眼神。

    看小嘟嘟吃得陶醉而又满足,陈幸予心里却是温暖而又难受。

    这孩子因为意外没了父母,他自己也少了一条胳膊,手术恢复过来以后就到了福利院。他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可陈幸予也看到过好多次,大家都看书的时候,他坐在角落,用书本挡着,偷偷抹眼泪。

    陈幸予一直不太会安慰人,看到小嘟嘟哭的时候,她常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时候,她甚至都没有行动,只是在不远处看着这孩子哭完,然后等他自己缓过来的时候,她再上去询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其实每次来儿童福利院,陈幸予的心情都很复杂。

    她从来没有声张过自己在福利院做义工或是捐物资的事情,从没发过一条相关的文字或是照片,并非是出于做好事不留名,而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她来福利院,并不是全然为了帮助别人。

    即使别人看不见她内心的想法,她也不想以任何形式暴露自己的自私。

    捐赠物资的活动时间有限,陈幸予很快就要和小嘟嘟告别,临走前,她看见小嘟嘟眼圈红了。

    之前也有过小嘟嘟哭着不愿意让她走的情况,陈幸予都是再回去,做一个非常夸张的鬼脸,把他逗笑再走,可这次不知怎么了,她自己眼圈也有些红。

    可她还是努力做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小嘟嘟也努力笑笑,两个人挥手说了再见。

    陈幸予走出福利院,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车里,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

    等她擦干了眼泪,准备开车走的时候,她发现程故舟正斜靠在她车前,如这冬日暖阳般冲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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