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昨天晚上的电话,太费神了。陈幸予前半夜撸着猫,后半夜脑子里循环播放着伍佰的《突然的自我》,终于在凌晨四点以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没人打扰的周末的确是难得,主要还是因为她把手机静音了。

    陈幸予躺在床上缓了缓,怕忘记刚刚做过的梦,摸到了枕头旁的小本子。

    12.2

    游乐场、巨大门、救护车

    时、予、舟

    时走,舟走,予走

    这是陈幸予保持了多年的习惯,以前记录得更加详细一些,像个小作文。后来越写简单,如今只剩下了寥寥几笔。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记这些是为了什么,也许只能证明,她的生活并不是有序而无趣罢了。

    所以这次的梦,有趣的地方,在于多了个人。

    陈幸予放下本子开始进行自我开导:也对,最近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梦见工作和客户也算正常。

    别说是去游乐场,压力大的时候,她还梦到过替客户扛枪呢,结果打出来的都是粉色小气球,客户在梦里还夸她:陈经理你的“一支笔”果真名不虚传啊,指哪打哪。

    说来讽刺,这样诡异怪诞的梦,她从来不记,却从来不会忘。

    中午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饭,下午,她搂着不出门的驷马,又躺回了床上。

    看书、刷剧、看漫画,不跟人说话,少了好多烦恼。

    晚饭前,陈幸予接到了瑜伽老师邀她上课的电话,她这才想起来,她已经连续放人家鸽子放了一个月了。

    带着自己做的小点心,陈幸予飞奔到瑜伽教室,她上的是一对一的私教课,老师已经沏好茶在屋里等她了。

    拉伸,扭转,舒展,放松。一节课下来,陈幸予感觉之前好像打着结的身体被理顺了些,呼吸也轻松了不少。

    课后茶点时间,陈幸予和瑜伽老师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

    这位瑜伽老师是为数不多的,让陈幸予觉得即使聊天冷场也没关系的人。陈幸予和她是在福利院认识的,那天两个人都去做了志愿者,互相帮忙带着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做游戏做手工,虽然彼此交流的不多,但配合得却很默契,后来两个人又在福利院遇上了几次,一来二去,也就相识了。

    瑜伽老师吃着陈幸予做的曲奇饼干,笑着问她:“下次做了点心,你就直接来上课不好吗?”

    陈幸予半卧在软和地垫上喝茶,笑,不说话。

    瑜伽老师也不追问她什么,同样安静地盘腿坐着喝茶,过了一会,老师忽然煞有介事地提起来:“对了,上周我去福利院,小嘟嘟一见到我,就跑过来跟我说,雪花酥姐姐什么时候来,他的存货都吃完了。”

    陈幸予一听到“小嘟嘟”这个名字,眼里多了很多温柔,“最近的确比较忙,明天我还休息,这样吧,回去我就做,做完有时间我就送过去。”

    “明天我约了课,要不就能一起了。”瑜伽老师略带遗憾地说着。

    “那我就替你带个好喽!”陈幸予朝瑜伽老师眨眨眼,闪现了少见的开朗雀跃。

    陈幸予从瑜伽教室出来,特意看了眼手机,晚上六点半,正是去超市采购原料的好时间。

    休息日的超市人不少,陈幸予手里拿着食材清单,在货架和人群中间来回穿梭,没有多逛一逛的意思,她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就动手做,手快能出来两盘雪花酥。

    购物车里的东西越来越满,陈幸予的心情也越来越愉快,排队结账的时候,她不自觉地跟着耳机中的歌曲,低低哼了起来。

    直到感觉到身后有人拍她,她才摘了耳机,转身寻找。

    这是自上次和程故舟久别重逢以来,陈幸予大脑第二次一瞬间断线。

    眼前的人,竟然是程故舟的母亲,冯薇——是那个程故舟直呼她冯薇女士,陈幸予曾经亲昵地叫她薇薇阿姨的人,也是那个陈幸予后来都不想见到的人。

    陈幸予张了张嘴,先是礼貌地点头,然后只说了句:“阿姨,您好。”

    “原来在听歌呀,我说怎么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呢!好久不见呀小幸予,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了!”冯薇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吃惊和不可思议。

    陈幸予很快调整了状态,露出了习惯性的职业微笑,并把这个微笑当做回答。

    “哎,小幸予,到你了!”冯薇指着陈幸予身后的收款台,示意她可以结账了。

    陈幸予一回头,发现收款员正对着她,也露出了稍显不耐烦的职业微笑,她立即转身,把东西一件件摆上传送带等着对方扫码。

    “哎呦,你是这买了多少零食呀,我看你还买了奶粉呢?孩子多大了?”冯薇追在陈幸予身后,向前探着身子,一边看她结账的东西,一边热情不改地追问着。

    片刻的沉默过后,陈幸予终于由职业微笑变成了标准假笑,她侧过脸答:“您误会了,这是做点心的材料。”

    “小幸予还是那么心灵手巧啊,我看这量不少啊,是不是做给男朋友的呀?”冯薇笑着问陈幸予,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挤眉弄眼。

    陈幸予没接话,她把早就准备好的付款码出示给了收款员,手脚麻利地开始装袋,还礼貌地招呼收款员帮她一起装。

    “小幸予啊,改天和阿姨一起吃个饭吧?”

    面对冯薇突然发出的邀请,陈幸予也选择了忽视,“阿姨,到您结账了。看您东西不多那我就先走了,阿姨再见。”

    陈幸予推着两大袋子食材,脚步在前,回话在后,语速极快地和冯薇告了别。

    下电梯的时候,陈幸予才发现,她的一只蓝牙耳机找不到了。

    她有些沮丧地想着,也许她真的不能太高兴,因为只要太高兴,就会立刻有让她情绪糟糕的事情发生。

    把东西装上车,把包往副驾驶一扔,陈幸予刚发动车子,手机就响了。

    果然是程故舟,比她的腿还快的,那一定是冯薇女士的那张嘴。

    接了电话,程故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喘吁吁,“小星,你还在超市吗?我捡到你耳机了。”

    也就是说,程故舟也跟着来了。

    “是吗,谢谢程总,周一我让我的助理小周去找您拿。”陈幸予倒是回答得不慌不忙。

    “小星,听你那边的情况,你还在地下停车场对吧?你稍等会我,我已经到地下了。”

    陈幸予没说话,她扶着方向盘,最大范围内地扫视了一圈车场,没发现人,于是她缓缓地踩下了油门。车子也蛮配合,刚开始偷偷移动的时候的确是没出什么动静,可等她一打方向盘,轮胎摩擦防滑地板的声音立刻在车场内回响。

    可比挨个找车快多了。

    陈幸予已经看见程故舟走到她车前了,她下了车,主动迎向他表示感谢,“谢谢程总,麻烦您了。”

    她以为程故舟听了这句话,应该就能识相地把耳机给她,万万没想到,程故舟竟然直接打开她驾驶员那侧的车门,坐了进去,而且还按下车窗,耷拉着脸命令她:

    “上车。”

    陈幸予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公司里忍气吞声也就算了,逛个超市还要听甲方的命令?岂有此理?取代心情低落的方法,也可以是愤怒。

    “你下车。”

    陈幸予竖起眼睛,纹丝不动地站在车门旁,死瞪着程故舟。

    看陈幸予怒气盛盛,程故舟眼中的诧异并不比陈幸予少很多,但他还是直视着陈幸予,脸色看起来一点也不温和。

    “陈幸予,你先上车,说完我就下车。”

    陈幸予阴着脸决意坚持,语气越发不善:“程故舟,你给我下车,还个耳机有什么好说的!”

    大概是怕陈幸予扭头就走,程故舟闭眼运了口气之后,态度还是有所缓和。

    “冯薇女士大概在五分钟之后就会下到停车场,她刚刚说,明天想请你出来吃顿饭。她下来要是看你没走,很可能还会叫住你,当面再和你说。”

    程故舟说完,侧身将手肘搭在方向盘上,转正了上半身面对着陈幸予,继续直视着她。

    陈幸予在程故舟的脸上,读出了“没开玩笑”四个字。她不想让步,但更不想听冯薇女士再跟她多说一个字。

    两“害”取其轻,陈幸予又瞪了程故舟一眼,带着难消的气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在不远处的路边停下了。

    车里的温度不高。陈幸予用余光瞥着程故舟,见他张了几次口,却只呵出了淡淡白气。

    “耳机还我,有话快说!”陈幸予一肚子邪火却越烧越旺,她一改工作时的谦恭态度,斜着眼催促程故舟。

    一听陈幸予先凶凶的开口,程故舟倒是没了刚才的迟疑和沉重,他摊开掌心,伸到陈幸予的身前,脸上是忍笑的表情,

    “陈幸予小姐,这算不算对拾金不昧者的以怨报德?”

    看见小小的无线耳机乖乖躺在程故舟大大的手掌上,陈幸予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她没着急去拿,而是先不依不饶地反驳:

    “程故舟先生,麻烦你搞搞清楚,我是这辆车的机动车驾驶员,我没说你非法闯入就不错了!”

    “好,那我为我刚才的行为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刚刚的确是我太激动了,你看……”程故舟语调真诚,却话留一半,直接把处理权推给了陈幸予。

    “我、”陈幸予明显顿了一下,“我看是我耳机,谢谢。”她说着,飞快地把耳机从程故舟手掌上拿走了。

    程故舟先是无奈一笑,接着他收拢了手,连同脸上的笑容也收了,

    “听冯薇女士说,你要做点心给你……男朋友,是吗?”

    “……”

    陈幸予看见程故舟敛眉沉目,话问得认真,本想直接说声“是”,可她又怕他因此而再生出什么意外的行动,便把赌气心思转了个弯,没出声。

    程故舟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他深吸一口气,握拳反复摩挲着胃部,“小星,可能是我这次来,带了太多工作上的事情,让你觉得……我真的是来工作的。”

    陈幸予又没回答,目光却一直落在程故舟捂着胃的那只手上,她抬眼看了看程故舟的脸色,终于冷脸放了话:

    “程故舟,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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