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有余,院里的木槿花还茂密着。

    自宫内的学堂开讲起,叶知吹就因着与云真那夜的约定,每日往执初阁跑,终于耗得云真答应她回宫里读书。

    窗外花瓣飞扬,引得树上栖息的鸟儿一惊,扑翅飞到屋沿上,叽叽喳喳叫唤什么。

    梳妆打扮好后,叶知吹趴在窗边,乐得欣赏这寻常的风光,已过立夏,这太阳也是愈发光彩,照得叶知吹不得不用手虚掩在眼前。

    “小姐,马车备好了。”雀芍在门外轻声唤道。

    收回目光,叶知吹随意理了下压乱的裙摆,向外头走去。

    一路车马顺遂,叶知吹还沿途买了几块桂花糕,用粗纸包着也抵不住里头的清香溢出,一时忍不住,在马车上拆开尝了一块,正准备喝口茶,马车停了,“小姐,到宫门前了。”

    叶知吹应好,未等雀芍来掀帘子,抢先撩起,外头刺眼的日光直直照在她的娇容,瓷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下头跪候的车夫见主子出来了,急急上前跪趴在地上,烈日焦灼下,宫门前线雕海水江崖图的大理石地也烧得厉害,烫得那车夫的身子都微微颤抖,又咬牙死死将自己按在地上。

    这马车车轨很高,与叶知吹平时乘坐的不同,想起刚入重华殿时,圣上指派来的嬷嬷教的规矩。

    叶知吹闭了闭眼,与其犹豫着让这车夫再多承受会这灼烫,再唐磨蹭蹭踩着底下人的背下车,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顶着重重烈日,叶知吹还是踩着那人的背下来,踏入宫门。

    重华殿

    想是来得尚早,殿内竟还没有一位皇子公主到了,只是西侧的书案前独自坐着一人。

    那人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看,见是叶知吹,起身行了个同辈礼,淡淡一笑,“叶三小姐。”

    于此,叶知吹同样带着笑回礼,礼尚往来问候,“王长公子。”

    王长公子,工部尚书嫡长子,二皇子的伴读,王镜墨,人如其名,心如明镜,笔歌墨舞,堪称奇才,因此颇得圣心,前月二皇子随他爹出差治水患归来复命,虽是如今又走了,但皇上却破格允许王镜墨暂且留在宫中读书,也因着此次水患之治,赏了王家不少非同寻常的物件。

    不过,一想到工部尚书的嫡次子,叶知吹心里直叹息。

    那王尚瑜说是纨绔子弟,严格来讲算不上,可这谦谦君子更是沾不上边,那回去花楼的生意还是这不得安生日子的家伙提的。

    怎得分明是兄弟俩,却天壤之别。

    打了个照面后,叶知吹几欲撤了,却听对方音色如兰道,“叶三小姐这一月多病可养好了。”

    浅浅微风吹拂叶知吹鬓角的几缕青丝,沾在嘴边。

    见叶知吹愣在原地,似无回答之意,王镜墨抬眼一笑,“是王某唐突了,望……”

    话音未落,反应过来的叶知吹忙打断,“病已养全了,谢王公子关心。”

    实在是想不到王镜墨会出口关心,愿以为两人打了个招呼便算了,方才叶知吹也是大脑光速运转想了个周全的回答。

    听到回答,对方温尔一笑,身子侧了侧以便叶知吹过去。

    叶知吹朝他点头一笑,抬脚走去,衣摆擦过时,她听见一声轻笑,声音似压在耳边,“那便好”,清风般徐徐吹过,叶知吹只当听不见,顾自到了书案前。

    接下来的半月,因为宫中并无句考,每个人也只注重接下来的复试,算是安稳过去,并无大事发生。

    直到那日……

    “贱婢,竞放忘了带本公主的书。”

    “啪——”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打破了这几日殿内表面的平静。

    一个宫女跪在地上,嘴里不住求饶认错,头磕得像是恨不得陷到地下。

    面前是个身着华服,头戴金步摇的女子,看着宫女磕得额前流血还痛哭流涕的样子,笑得花枝乱撞,一脚踹去,俯下身,又是一巴掌,“今日夫子若要抽背,你又当如何?”

    宫女颤抖着身子,喘着粗气,说话磕磕巴巴,“奴…奴婢…奴婢去宫……宫里……给…给公…公主…拿。”

    常幼茗面露嫌恶,又笑起来,端坐下,手扶着案几,垂眸轻声道,“皇兄不在,你便如此懒散,不如将你送到皇兄宫里伺候。”看到宫女眼里流露希翼,话锋一转,“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分了,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在殿前跪到宫门落锁,晕了就把她打醒。”

    这天气,往低了说都有三十度往上,太阳底下暴晒这么久,要死啊,况且就算熬住了,跪到宫门落锁......

    宫中宵禁,可是不允许宫女太监随意外出,被抓到即刻处死,按三公主这性子,怕是会安排嬷嬷就在殿外守着抓这个小宫女吧。

    往前往后,死路一条。

    叶知吹心里盘算着,也扫了眼众人的神情,除五皇子似有不忍之情,其余几位皇子公主面上都未有变化。

    当然,还有常宁希,被叶知吹死死拽住了。

    常宁希皱着眉,小声问道,“怎么不让我去说一下?”

    “你能端着皇姐的派头救这一次,回宫后呢?下学后再去看。”

    夫子来时带着两个小书童,今日正巧便要抽背。

    叶知吹回头看了眼三公主,对方似是料想不到竟然真会那么巧,只得从木匣中似乎是才发现般,故作慌乱地取出了那本书,却没命人取消对那宫女的惩罚。

    抽背还算顺利,除了五皇子因背不出来挨了个手板,众人司空见惯。

    下学后,叶知吹和常宁希特意拖延着等众人走完才出了重华殿,刚出殿门便看见那宫女倒在烈日下,一个老太监用鞭子用力抽着她,还有几个新生面孔的阉人光天化日对她上下其手。

    听见脚步声,几个太监才抬头,一刹那,脸都吓白了,完全没能想到居然还有主子没走,赶忙跪下。

    “你们在做些什么?”常宁希不可置信。

    与几个小太监相比,那个老太监显得更为精明老练,额上还沁着汗,夹着嗓子道,“公主有所不知,宫里有些个胆子肥了的奴才、宫女连主子的罚都敢逃,奴才这是怕这小蹄子逃罚,违反了宫规。”

    避重就轻,叶知吹状似无意问道,“这宫女莫不是死了?”

    此话一出,几个小太监眼睛都亮了,在宫中欺辱宫女可是大罪,可若是失手打死了……

    “大人,奴才们正在检查呢,真像是死了。”

    听到这称呼,叶知吹勾了勾唇,又故作嫌恶,“死了便扔到官外去,留这反成了你们的不是。”

    现下有主子的命令,几个太监连连称是,也正好交了三公主的差,立马便抬着那宫女走了。

    见他们离开,常宁希回头对贴身宫女吩咐道,“玉沁,跟着,等他们走了,把那姑娘带去……”

    她看了眼叶知吹。

    接到眼神,叶知吹答道,“带去城西郊外那屋里。”

    常宁希在听到地点时怔愣一瞬,那处宅子是皇弟的,去送那便是将今天的事明目张胆放到皇弟眼皮子底下,也顺便让他来调查这姑娘的事,但......

    “你是想留着这宫女?若只是发发善心何必让皇弟来查?”常宁希贴着叶知吹轻声问。

    “也未必,她身份不明随意放出宫也是会出事,太子来查倒是更令人安心,救她一事 不能给我们留下隐患,况且……”

    叶知吹看了眼远处的天,已有点暗了。

    常宁希长叹一声道,“况且她长得极像我的母后。”

    听此,叶知吹怔愣。

    “幼茗没见过她,但二皇兄可不一样,因此二皇兄从不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也不会想去杀了她,因为但她长得像先皇后,会被诟病成故意泄愤于先皇后,贤妃也不敢让父皇见到她,贤妃与母后是从前情谊深厚,对我也颇有照拂,虽不知她对那婢女如何,但依贤妃娘娘的性子,是不许父皇将对我母后的情意移到这旁人身上的。”

    常宁希转过身来看着叶知吹,烈日在她的身后,而此刻她站在阴影下,“我在殿内便想着为何救一个小小宫女要这么麻烦,若我向父皇求情,父皇不会不应允我,而刚刚在殿外看到那张脸时,我便懂了,你是怕父皇错怪幼茗,更怕她与我结怨,因为她只是,恨她的皇兄与母妃为何总是护着那个宫女,幼茗有错但不到那个罪名,你在殿内便注意到了,是吗?”

    叶知吹握住常宁希颤抖的手,“是,所以去留不由她作主,若她想活便要向我们表忠心,”她拉着公主向外走去,灼热的阳光浇在身上,“不求她能做点什么,安分了,公主愿意,便让她走。”

    “那把她留在你身边吧,安全,况且哪怕是易容,她对我行礼请安什么的,我也隔应。”

    叶知吹笑出了声,应是。

    出宫门后,叶知吹决定缓上一阵子再去见那个宫女。

    是非自然留给她自个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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