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流放之犯娄氏寻仇(二)

    (蔻燎)

    柳厢循声望去,看见了皮肤黝黑,眼眸星亮,缩手缩脚戳在远处的忘忧,招手道,“忘忧,你过来,我看看你的手臂好些没?”

    忘忧瞟了瞟岳兵棋的背影,挪动脚步坐在柳厢身侧,吁一口气,乖乖地翻起袖口,把那绷带包裹,血丝洇透的伤势露出来,闷闷不乐。

    柳厢道,“怎么还会流血,你按时涂药了吗?”

    “涂了。”

    “那就好,洗澡的时候千万不要让伤口碰水,你要是一个人洗着不方便,可叫士兵哥哥们帮忙,他们不会推辞的。”

    “哦。”

    忘忧的反应冷淡极了,仿佛还沉浸在师父和阿娘离世的悲戚中。

    胸前悬着一根玉镂雕狮吊坠,衬得他贵气不少。

    柳厢也不主动提及那件事,摸摸忘忧的头,用筷子夹了一大块兔肉放忘忧碗里,笑道,“饿不饿?吃饭吧,你尝尝这兔肉味道如何?对了,忘忧,你是怎么抓住这些兔子,蛇的,是直接追捕还是挖了陷阱?”

    “挖了陷阱。”

    忘忧嗤笑,眼睛钉在兔肉上,看也不看柳厢,音色含着嘲弄,“野兔很精的,追捕是不易追上的,所以,便精心打造了一个陷阱,让它们踩空掉下去。”

    说这句话时,柳厢和俞冠楚明显感觉到忘忧的嘴角上扬了几个度,言辞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亢奋。

    柳厢礼貌性夸赞道,“不错不错,忘忧聪慧,来,吃饭!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

    忘忧默默地点一点头,夹起一块裹满辣椒的兔肉丢入嘴里,鼓动腮帮子嚼着,表情淡然。

    柳厢,俞冠楚,付庚重,岳兵棋下令大睦士兵们一一落座,吃饱喝足,放松身心,扫去疲劳。

    士兵们喜不自禁,“多谢柳将军,付将军,俞尚书,岳监军!”

    喊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声就不绝如缕,热闹非凡。

    鱼虾兔鸡蛇的味道相对比较重口味,辣椒和盐放得多,需要以凉拌野菜,荞麦馍馍就着吃下,方能相得益彰。

    柳厢,俞冠楚,忘忧,付庚重,木珥瑶,岳兵棋,紫菀七人围坐一桌,在凉风飒飒的河畔品尝菜肴。

    吃了几口岳兵棋剔了骨刺的肥鱼肉,紫菀砸吧嘴,挑了一个最大的荞麦馍馍捧在手心,俯首要啃一大口,凑近一闻,鼻尖耸了耸。

    她捻起秀眉,一把将荞麦馍馍摔地上,踩着椅子站起来,抱紧药草娃娃,出声道,“等一等,别吃了!这馍馍有毒!”

    一群大睦士兵闻言,瞠目结舌地放下手里的荞麦馍馍,吓得面色死灰。

    众人惊疑不定,半信半疑,然而下一秒,饭桌上的一大睦士兵“啪”地倒地不起,口吐鲜血,眼圈乌青。

    柳厢“蹭”的站直,不可置信,“什么?紫菀医魔,你说清楚,什么毒?所有的饭菜都有毒,还是只有荞麦馍馍有毒?操,谁敢在本将军眼皮底下给士兵下毒!”

    “荞麦馍馍里面掺了生草乌,生附子,生南星,红娘虫这些剧毒,吃了会中毒身亡的。”

    紫菀瞥视在座各位,意有所指道,“这三脚猫的伎俩,打量骗过我?何人下毒,自己站出来!”

    “……”

    无人接口,无人动身。

    所有吃了荞麦馍馍的人都急急忙忙拿手指扣喉咙,呕了一地才放下心来。

    柳厢也吐出来吃的饭菜,捂着肚子,不忘吩咐小医侍救治那些中毒不起的士兵。

    她打算严查下毒之人,一扭头,却见弱水河畔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吐着东西,唯有一人淡定不已地端坐着,身姿挺拔,目不旁视。

    兀自拿瓷勺喝着一碗山鸡汤,不紧不慢,仿佛置身事外,不受外界的干扰影响。

    吐的苦水都冒出来的沙戎楼从另一桌子走来,一把揪起忘忧的衣领,将瘦小的人儿拎在半空晃荡。

    他敏锐地发觉忘忧的不对劲,粗眉一抖,恶狠狠道,“臭小子,你怎么没吃荞麦馍馍?是不是你下的毒?你敢干出如此歹毒的事,信不信我弄死你?”

    忘忧不接沙戎楼的话茬,一双眸眼红得不正常,他冷冷睨着紫菀和岳兵棋,愤懑而悲哀,声音近乎咆哮,“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吃啊,你跟姓岳的一起吃啊!毒死你们,哈哈哈哈哈,把你们全部毒死,毒死!都别活了!你们都是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的恶人,有什么资格活着!”

    原来忘忧利用娄清意之前教的医术,偷偷在庆功宴的荞麦馍馍里下毒,妄图一举毒死他痛恨的每一人,特别是亲手杀了娄清意,娄冬赋的岳兵棋,还有目睹全程,无动于衷的紫菀。

    可惜他的手笔在紫菀医魔面前属于班门弄斧,毒杀不成,反被揭露。

    疯狂谩骂,忘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腰间觅出一把磨得十分锋利的镰刀,二话不说朝沙戎楼砍去。

    沙戎楼见忘忧已然疯魔,“操”了一声,避如蛇蝎地丢开忘忧,发出一记侧踢,踹得忘忧刹在地面,滑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印。

    “唔……”

    忘忧不堪承受地喷了一口血,按住挨踹的肚子,浑身战栗。

    柳厢见状想去抱人起来,叫道,“忘忧!”

    俞冠楚一手攥紧柳厢的手腕,“阿厢,别去!”

    “忘忧年纪这么小,即便犯错了也不能这样踹他。”

    “阿厢,忘忧非是善人,不要靠近他。”

    “什么意思?”

    “阿厢,你还记得在百里京被抄家的娄氏一族吗?”

    此言一出,柳厢如遭雷击。

    付庚重,岳兵棋也疑窦丛生,不可思议道,“什么?”

    俞冠楚看向地上满脸血迹的忘忧,开门见山,“娄悠,你拼死一搏,除了想杀岳兵棋和紫菀医魔,是否也想杀害阿厢?杀害我?”

    娄悠,娄忘忧。

    从始至终,他的名字就不是娄清意亲自取的,他一直以来都在用自己的真实姓名,只不过在螺髻山地的边境,无人把晒得黝黑的忘忧与被抄家的娄氏后人联系在一起。

    俞冠楚混迹官场,对娄氏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几代子孙摸得透彻,他记得从前的正三品御史中丞娄晳之被斩杀后,娄皙之的幼子流放蛮夷,而那幼子的名字便是娄忘忧。

    他也曾于百里京见过几次娄忘忧的面貌。

    在鬼宿山的骆庐,初次听见忘忧的名字时,俞冠楚并未疑心,以为是娄清意故意拿药材之名给忘忧取名。

    他也无法把皮肤黑黢黢,土里土气的忘忧和以前的娄氏子孙联系起来,更没想到娄忘忧能摆脱流放兵卒的控制,逃到了螺髻山地。

    真实身份被毫不留情地扒开,娄忘忧似乎破罐子破摔,双手握住镰刀,一会儿指着岳兵棋,一会儿指着紫菀,一会儿指着俞冠楚,一会儿又指向了柳厢。

    最后,他还是将镰刀停在柳厢的方向,不动了。

    他笑出鬼哭狼嚎的颤音,怒怼满载,“哈哈哈哈,俞大人果然是娄氏的敌人,我瞒得这么好还是被你发现了……俞大人,你为何要跟着皇上将娄氏赶尽杀绝?为何?柳厢,柳厢!我恨你!我本来是御史中丞的儿子,是千尊万贵,纡金佩紫的世家子弟,我的前途光芒万丈……而你,领着火药军,火铳军,燧发枪军抄了我爹的府邸,杀了我的父母亲戚,还害得我流放在外,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柳厢,我恨岳兵棋和紫菀,但归根结底我最恨的人还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

    “什么《娄氏行漏录》,什么娄太后的私生子,什么肃清朝野扫除奸佞,都是狗屁,全都是狗屁!你们和皇上狼狈为奸,害得娄氏后代死的死,疯的疯,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你们凭什么能安安生生地活着?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是踩着娄氏的血肉在活着!”

    娄忘忧看着团团聚拢的密匝人群,看着那些枪口和刀剑,不惧不恐,视死如归道,“师父与阿娘都是真正的娄氏中人,我知道,我明白,我看得出来……当时我被流放,在流放途中假装摔下山崖落水而‘死’,侥幸脱离兵卒的束缚,险之又险捡回一命,我马不停蹄地逃跑,借石头磨掉桎梏,跟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刻意晒黑自己白嫩的肌肤,穿得衣衫褴褛,伪装成平平无奇的山野孩子。我求过人,要过剩饭,吃过草根,睡过狗窝……我没日没夜地跑,跑啊跑,天可怜见,终于在山林间遇见我的师父娄清意,是他善心大发带走了我。”

    提到娄清意的名字,娄忘忧脸上飘了几缕薄红,笑意也堆砌得厚密些,他敛暗瞳孔,呓语般道。

    “后来,我看见了太后娘娘,天啊!太后娘娘没死,没死,她没死!我认得她,可她疯疯癫癫根本不认识我……我开始猜测师父的身份是什么?你们没找来之前,他一直用‘骆弥长’这个名字,你们来了后,嘴里叫他娄清意。我才慢慢发现,原来师父就是害得娄氏万劫不复的那个私生子,真是可笑啊!我居然和娄氏私生子,还有太后娘娘生活在一起。”

    “相处下来,师父并不知道我也是娄氏之人,他真的相信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他待我极好,手把手教我学医术,采草药,熬药水……柳厢,你们为什么要来鬼宿山,为什么要打破我本已认命的生活?为什么?我已经与太后娘娘一样,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好好活着的机会也不配拥有吗?既然我不能活得痛快,那你们也别想活得舒服自在!”

    一语未了,娄忘忧强忍腹部的钝痛,手掌撑地,弹起来举着镰刀朝柳厢的身体劈去,脚步陡换,晃出了可怕的残影。

    柳厢不是吃素的,捋清来龙去脉,明白是自己抄家的时候留下的遗患,主动上前抽出剪水银练弯刀格挡住忘忧的镰刀,狠力下压,百味杂陈道,“忘忧,住手!”

    “娄氏衰败是不可避免的事,他们累累罪行,擢发难数,《娄氏行漏录》上面的内容就是一清二楚的罪证。本将军是惩恶扬善,替天行道,铲除奸臣,本将军没有错!”

    “你恨本将军,本将军无话可说,但你伤害了无辜的士兵便是你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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