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鹿缇殿上失态之后,搬去平阳郊外的私宅枕山园,闭门谢客。

    众人听闻,太子通敌一事板上钉钉,容和公主日夜寝食难安,悲愤欲绝。直到元日朝会后的后宫贺岁仪式,她才现身,可也见消瘦。

    朝会那日,孙鹿缇在宫外偶遇周狱丞,见他还佩戴着再生玉石,不禁掩笑。

    她就知道,当日买通人将玉石献给周狱丞,他定会心痒收下。

    孙鹿缇经宫中眼线得知,那日北方战败传,卫妃为泄愤,暗命狱吏私惩褚家人。

    而审问褚家的卫、周两狱丞,近日成了死对头。

    周家虽与卫家助孙骁篡位,可曾被流放,人丁凋零,权势不及卫家。

    那卫狱丞仗势欺人,常刁难同僚,更在周狱丞眼前,拿皇家赏赐的玉佩耀武扬威。

    一次周狱丞气恼,欲偷偷摔碎被搁置起来的玉佩,结果未成,被卫家人嘲讽数日。

    知其愤恨,孙鹿缇便打算利用起来。

    她要救人,可大狱重地尽是当朝新贵,难以通信。而她与褚洛卿唯一的信物,就是那再生玉石了。

    其实江南的再生玉石,她有两枚。一枚是褚洛卿送的。还有一枚,是位重要的人给的。

    这两枚玉石的品质雕饰十分近似,即便被告发,她也可拿出另一枚减轻嫌疑。

    可如何送入狱中?她派暗卫小心观察,周狱丞的小吏李恩,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周卫两家带来的人,多年不晋升。

    孙鹿缇派南风见李恩,让他去拜访周狱丞,献上玉石,还教他如何对答。若事成,就送他老家主上某处封户下的良田数亩,悄悄搬迁。

    周家的一鉴,两眼放光。此物甚堪称难得,若得了,他便可拿去向卫狱丞吹嘘。可他犹疑,李恩怎么得到的?

    李恩答,是掘地时偶然发现的宝物,不知好坏,望大人鉴别。还感念周狱丞多日照拂,无以答谢,遂心甘情愿奉上。

    周狱丞明白他意,不过是要借此物升官,遂敛神收下。

    孙鹿缇想,周狱丞为压卫姓同僚一头,必会日日佩戴挽回尊严。

    而受审时,若褚洛卿看得见周狱丞身上的这枚玉石,定会想起她,便知自己该有所作为。

    此计虽不定能成,可也是一线希望。即使失败,她也能全身而退。

    孙鹿缇拉开抽屉,凝瞩着玉石,指尖徐抚边缘。

    原以为,褚洛卿会假装自戕未遂,和褚家了断。

    未料想,她所认识多年温润如玉的平阳褚二公子,竟那样心狠手辣与决绝。

    木槿进来了。孙鹿缇的指尖从玉石上抖起,轻合上抽屉。

    “殿下,褚二在南城门。”

    “士人皆不堪受辱,他敢做,也做得绝。”孙鹿缇淡淡回道,“奴仆又如何?他怕已没什么忍不了的。”

    “孙骁可会留他?”

    也许某天,褚洛卿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她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再保其性命。可她不能贸然行动,得找一个能替自己这么做的人。

    孙鹿缇转身,仔细抚了抚木槿递来的丝锦袍,果然是上好佳品。

    今日她特意装扮出门,日丽风和,衬得她容颜娇俏。公主马车行至半途,忽然停下。

    对面,是玉山公主的马车。

    玉山公主,名为孙娥,是孙骁与前妻的女儿。她嫁与邬俅,却感情不好。近日四处寻觅面首,以气恼驸马为乐。

    孙娥派侍从,到孙鹿缇车前传话:“玉山公主问,容和公主在贺岁仪式上错戴步摇,今日在大道上,也要让本宫难堪吗?”

    那侍从声音可大,孙鹿缇不禁嗤笑。

    元日岁时,后宫举行贺岁仪式,众公主中只有长公主可佩戴步摇。现如今,长公主应是玉山公主,而不再是容和公主。

    可孙鹿缇还是戴了步摇。

    入殿前,玉山公主向礼官告状,孙鹿缇当场脱饰,伏地谢罪。

    后孙鹿缇又向孙骁请罪,说自己一时粗心大意,破坏当朝礼制,请陛下责罚。元日佳节,孙骁不好责问,只让她退出殿外,无诏不得入内。

    尽管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孙娥还是不放过任何一次能宣扬容和公主大不敬的机会。

    孙鹿缇无谓,的确是自己失礼在先。

    不过孙娥不知,那步摇其实是她故意戴的。

    孙鹿缇让侍从传话:“容和公主向玉山公主请安,两车相堵实属巧合,本宫愿意让玉山公主先行。”

    随后孙鹿缇的马车就退后,可孙娥不理会,再让人传话道:“容和公主疾病缠身,多日闭门,今日风风光光,不知是否赶着去南城门?”

    孙鹿缇闻之,淡然眉宇间陡生一丝愠怒。

    南城门,是褚洛卿现如今所在角落。

    他脱簪待罪,一身粗麻素衣,日日打扫城门。不仅受人驱使,还有专人看管,是为浩荡皇恩。

    孙娥如此挑衅,要么是猜忌她与褚洛卿有什么。要么,是暗讽太子被褚洛卿倒打一耙,然后等着看她孙鹿缇勃然大怒的笑话。

    孙鹿缇让木槿掀帘,微笑淡定道:“玉山公主玩笑,本宫在平阳好好的,为何出城门?今日春风送暖,本宫赶着赏花去。”

    元日后,花还没开,赏什么?孙娥当她口不择言,自让周围看客笑她去,然后驱使车夫走了。

    今日,孙娥去试看几位面首人选。从前她找了些世家公子,他们虽才情出众,容貌却不比邬俅。气急败坏,她打听到一个叫听松居的地方,聚居着各种风流名士。

    听松居位于平阳城外围一雅静之地,是为逸居山林的名士们在平阳城暂居处。元日后,他们纷纷来到平阳城,观京城岁时繁华,吟诗作赋。

    奇怪的是,孙娥掀开窗帘,睨到孙鹿缇的马车竟也跟在后面。

    孙娥前脚进去,孙鹿缇就后脚跟上。孙娥烦躁又有些尴尬,不管她。

    约一时辰后,她们二人出来。

    孙鹿缇见宅主回避,怒问:“那两位公子,是我原本就定下的。玉山公主知书达理,竟不知先来后到吗?”

    孙娥耻笑:“我才不认什么先来后到,凭那两位公子一见我,就如蜂蝶一般扑过来,我就要把他们领走了。”

    这两位公子,一名夏祈,善琴。一名商祷,善啸。二人一见玉山公主尊荣凤仪,就感慨不已,演起乐艺来,后伏地跪拜,请求玉山公主不计前嫌收留,让他们能日日欣赏真命天女。

    “你以为,穿着上好的丝锦袍,就能盖过本宫的威势?就有资格与本宫争爱!”孙娥眉宇威胁,“元日朝会上跪地谢罪才多久,容和公主就全忘了。”

    孙鹿缇闻之暗笑,她才懒得和谁抢什么男子。

    两日前,她平民打扮来此地。早闻夏祈与商祷心高气傲,不屑王公千金,只求难觅知己。

    孙鹿缇觉得有些难办,本想先细细观察。没料想夏祈与商祷竟识她面容,悄声道,他们一直是容和公主的“蜂蝶”,愿追随其后,为她办事。

    于时,他们也猜到会有眼线尾随孙鹿缇,又佯装不屑容和公主的垂青。孙鹿缇装作气恼的模样,离开听松居,扬言会以公主威势强迫带走他们。

    “容和不敢。”孙鹿缇佯装隐忍愠怒道,“一时失态,多有冒犯。夏祈与商祷,便让给玉山公主。”

    孙娥听到“让”字,越发嗤笑:“如今,本宫才是皇帝陛下的亲女儿和长公主。要让,也是我让。你?怕还不适应朝会上的新礼服,又乱给自己插步摇。”

    于时,夏祈与商祷取包袱出来。孙娥一转端庄威严:“你们先陪我去华楼。”

    经过华楼时,孙鹿缇听人议论,驸马邬俅在那儿与人玩樗蒲,不分胜负,围观数人。

    孙娥的侍女却急言:“陛下说,今夜虽热闹,却也人多杂乱,让您和驸马今日早点入宫用膳,阖家团圆。想必邬驸马已不在那儿了。”

    随后,侍女反复又劝多次,还贴耳对孙娥说了些话,孙娥才勉强罢休。

    孙鹿缇缓缓垂眸,孙骁素来娇纵玉山公主,今日却强令她入宫,难不成今夜会出什么事?

    她遥望孙娥远走,却知有人躲在大门拐角落。

    自从那次在大殿上与孙骁对话后,孙骁又派新眼线。之前那个,总被暗卫南风甩掉。如今再派,专门盯着孙鹿缇本人。

    其实容和公主府,就在南城门的附近。为避开褚洛卿,孙鹿缇才故意搬到北边的枕山园。

    她知孙骁试探,才暂时躲避。但过分躲避,又会引人怀疑。

    孙骁把褚洛卿放在南城门,其实也在试探他。一来,试看褚洛卿是否会寻机逃跑,或是否会投靠容和公主府。二来,引蛇出洞,让倚仗褚家之名、蓄意造反的人现身。

    适才,侍女既知孙骁令玉山公主和驸马进宫,又不早提醒孙娥,非当着她孙鹿缇的面说。

    因为,这是孙骁下的钩。

    孙鹿缇此刻更加确信此事,早些时,南风回禀,这两日街上多了许多不熟汉礼的胡人,可城守却未加强戒备,而是比以往更松动。

    想是孙骁欲擒故纵,要借此事试探什么。

    既然下钩,她就再表演一次。

    于是,孙鹿缇对木槿高声道:“本宫不与她一般见识,今日南城门有灯火杂演,我们先回公主府歇息。”

    入夜,灯火辉煌,烂遍平阳。

    街上,不仅有汉人耍杂,亦有定居平阳多年的胡人歌舞。平阳城百姓,似乎对他们并无二见,而是观望叫好。

    孙鹿缇乔装打扮,头戴斗笠,与木槿步行去了南城门。

    灯火演绎精彩,孙鹿缇像寻常女子那般鼓掌捧场,与木槿似对姐妹般玩得不亦乐乎。

    城门二楼一影深角落,一个披发男子注视着她。

    他一身白衣,手持扫帚。

    定睛良久,身后走出一人,呵斥道:“岁时太平,岂是你这样的罪人能贪恋的!赶快滚下去给城守收拾碗筷。”

    褚洛卿轻轻偏头,沉语道:“岁时佳节,大人息怒。别为我这一罪人,心神不快。”

    他下去收拾,半晌那人又出现,趁四下无人时对他低语:“我已支开监视你的人,褚二公子是否想好了,今夜跟在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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