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那人身躯一颤,弹琵琶的指尖停顿,迢迢流水般的曲音霎时间乱了阵脚,变成了靡靡之音。

    祁岁初难掩厌烦的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弹得难听至极。”

    公主殿下发怒,乐师们纷纷下跪告罪,跳舞的舞姬也停下了脚步。

    祁岁初环视一周,又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你,给本宫过来。”

    柳时暮垂下的眼眸闪躲,硬着头皮走去:“参见公主殿下。”

    嗓音温润,让人更加好奇他面纱后的脸。

    “抬起头来,将面纱去了。”

    柳时暮:“小人粗鄙容貌,怕污了贵人的眼。”

    祁岁初颇有些不耐烦:“别让本宫说第二遍。”

    柳时暮抬起头,面纱之上眼如点漆,若披烟雾,如对珠玉。

    一对凤眼足够勾魂摄魄,衬得眼角那抹红越发艳丽,只想叫人掀开他的面纱,瞧清楚他的真实面目。

    祁岁初在他抬眼时便来了兴致,语调分明柔和了不少:“你是哪来的?”

    柳时暮如实回答:“奴来自寄浮生,今儿琵琶少一人,管事命我补上。”

    “寄浮生的人?本宫怎么从未见过你。”

    柳时暮又低下头去:“奴只会弹琴,不配见贵人。”

    祁岁初看着那低伏在地之人,宽肩窄腰,普普通通的伶人戏服,穿在他身上丰肌秀骨。

    祁岁初朝他走去,在他耳后解开系绳,面纱轻飘飘落在地上,润物无声,只觉呼吸一滞。

    小郎君低垂眼眸,惶悚不安,濯濯如春日柳,貌莹寒玉。紧张得喉结滚动,目光随之而下,想入非非。

    “寄浮生竟有你这般尤物?”祁岁初酒意浮现,眼前人越发瑰丽俊逸,“今儿,便由你伺候本宫吧。”

    柳时暮连连后退,跪伏在地:“公主明鉴,小人乃是清倌。”

    祁岁初秀眉拧起:“怎么,你都入了那种地方,还没学会伺候人的本事,还是个雏儿?”

    柳时暮紧咬着唇,羞愤地抬不起头:“小人,只为贴补家用才入寄浮生当乐师,司主特许只弹琴不卖身。”

    祁岁初缓缓走近他:“本宫今日偏要你卖身,你还能如何?”

    柳时暮:“司中有不少本事能干的小倌,殿下何苦自讨不快,小人怕服侍不好您。”

    “你这是拒绝本宫么?”

    “奴不敢。”

    祁岁初从一旁桌案上拿起酒盏,手指狠狠捏住其下颚,迫使他扬起头来。

    惊惶不安的眼眸,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碎。

    “既然不从,便将你彻底灌醉,叫你迷魂失智,看你还如何反抗!”

    柳时暮摇着头,脸上两指涂着鲜红蔻丹,在他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压出两道深深的指痕。

    清冽的酒水自上而下,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喉咙鼻腔,眼中瞬间蓄起泪水,须臾之间从眼尾滑落。

    “咳咳——”窒息感扑面而来,柳时暮奋力挣扎开,止不住地咳嗽,眼下染上一片绯红。

    再抬起头时,泪眼涟涟,惹人怜惜:“殿下放过我吧。”

    祁岁初举着酒杯,眼中要将其据为己有的厉色越发强盛:“本宫想要的男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方才酒水多数随着下巴滑落,衣襟被打湿。

    “公主殿下。”姜樾之目睹了一切,她应该息事宁人赶紧离开此地,不远处那位郎君已拉了一位侍女厮混一起,不堪入目。

    “你还没走呢。”

    柳时暮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不堪地偏过头去。

    “公主府的酒果真醉人,方才醒了酒,正准备离开,特来向殿下辞行。”

    祁岁初扬了扬下巴,将酒盏随意一丢,坐回原位:“让表妹见到不该见的东西了。”

    姜樾之主动低下头,忽略外界一切不和的声响:“臣女什么都没见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祁岁初一笑:“还是表妹会察言观色,对比楚千瓷,本宫当真是更欣赏你这份自知之明。”

    姜樾之福了福身子:“那臣女先行告退,殿下继续享乐。”

    柳时暮身子一颤,随后颓然倒下,本该如此。原本他们之间就无任何交情,为一个陌生人,何苦得罪公主呢。

    姜樾之看了那道身影一眼,转身离开。

    “将他绑了,丢进浴池。”

    祁岁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樾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侍从们与她擦肩而过,他们手中拿着绳子,一看便知是何用处。

    姜樾之踏出乘云阁,竹沥南星在外等候多时,欲将手中披风为她盖上。她伸手一挡:“楚千瓷现在何处?”

    ——

    柳时暮手脚被束,倒在白玉石铺设的地上,眼前所见玲珑别致,似乎有泉水叮咚作响,热气熏熏。

    公主府的浴堂称玉潭,后方连着古越泉,底下有仆从十二个时辰烧着火,确保公主随时都能来此沐浴净身。

    “这衣服你换上吧,既然被公主看上了,便是你的福气。”绘笛将轻如薄纱的衣物放在他眼前,“别装作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既然在寄浮生,想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伺候公主切记一切按照殿下喜好来。什么时候让你停便停,若你无师自通,多会几个招式,就算你适逢其会,福气还在后头呢。”

    柳时暮侧过头,不愿面对现实。

    绘笛也伺候公主多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到时候殿下恩威并施,就没有不从的。多尝试几遍,得了滋味,只怕天天缠着公主要呢。

    “我替你解开绳子,这衣服不用我替你穿了吧?”

    绘笛将绳子解开后,便出了玉潭,量他也逃不出公主府。

    柳时暮坐起身,没有要穿那衣服的准备,玉琢般的脸此刻毫无生气。

    门发出轻微的响动,柳时暮眼神晦暗,警惕起来:“谁!”

    祁岁初喝了很多酒,已经褪下服饰,被瑶琴搀扶着到了玉潭。

    “行了,都在外守着吧,那霍五郎若是醒了,将他丢回霍府去。免得那老匹夫明日一早来寻我晦气。”

    “是。”

    祁岁初径直走进,里头热气弥漫,所视之处皆是雾茫茫。

    “小郎君,你在何处?”

    腰间忽然环上一只手,一具滚烫的身子贴覆而来,缱绻开口:“公主让奴家好等。”

    比浴室中更烫的是郎君缠绵的呼吸,萦绕在耳畔,喷洒在颈间。

    祁岁初抬手抚摸他的脸颊:“方才还不是一副不从的模样,如今怎么,嗯——”她口中话语破碎,腰间环绕的手作乱,她只能迷离着双眼,招架不住。

    “奴家毕竟是第一次,脸皮薄,请殿下见谅。”

    “嗯——”体内四处冲撞的热气,在他手下被渐渐抚平,祁岁初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余一阵破碎的吟哦,“很好,很好……很好。”

    在迷雾之中,那人的眼眸显得格外的亮,二人之间只隔着两层几乎不存在的衣物。

    “殿下,今夜,还请指教——”

    一道交缠的身影重重跌入浴池之中,水花四溅。霎时间被窒息感包围,祁岁初四肢挣扎片刻,很快被一双大手牵扯住,拉入怀中。

    清甜带着酒香的空气从口中传来,舒畅之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

    公主府后门,今日来表演的舞姬伶人们都从此处离开。深夜寂寥,他们之中有的人得到世家子弟的宠幸,一度春宵之后,继续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楚千瓷走在最后,后头跟着一高大身影,身上盖着的披风明显不合适。

    “多谢楚都知相救。”

    楚千瓷:“回去告诉司主,青芜坊的规矩不能破,既然是清倌,任凭对方是什么身份,也不得强求。”

    柳时暮心有余悸,方才他在浴池边上,忽然走进一人,对他道:“把脸上浓妆洗了,从窗户翻出去。”

    柳时暮当即便认出,对方同是寄浮生中人,不过他已挂牌。与他这种清倌不同,对方混迹于贵妇之中,是许多贵人相继追捧的对象。

    “你?”

    扶风仔细端详他:“确实生得一张足以迷惑所有女君的脸,此前居然从没见过你。”

    “在下不才,无心攀附权贵,能保家中温饱,便已知足。”

    扶风淡淡一笑:“入了这种地方,希望你能一直坚定自己这番洁身自好的想法,莫被世俗沾染。”

    柳时暮起身:“多谢。”说完便从窗户一跃而出。

    不料楚千瓷在下面等候已久:“别说话,跟我走。”

    走在前头楚千瓷同样在想,她刚说出口的话,原以为要过很久才能还姜樾之这份人情。

    没想到一个分别的时间,姜樾之便主动找上门来。

    “你同姜家大娘子……有何交情?”

    柳时暮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同自己说话:“我,不认识什么姜家大娘子。”

    楚千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又回过头,兀自在想,姜樾之不是那等好管闲事之人。

    “今夜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扶风就是今夜公主殿下看中宠幸之人,明白么?”

    柳时暮有劫后余生之感:“是。”

    楚千瓷将他带到门口:“就此分别,我去满庭芳,你回寄浮生,你我二人从未见过。”

    柳时暮将身上的披风褪下,好生折好递过去:“多谢楚都知。”

    楚千瓷看着他手中雪青软毛披风,那是姜樾之的。

    “这不是我的。”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独留他一人,抱着披风不知所措。

    公主府外,一辆马车停在此处许久,素手掀开车帘瞧见这一幕:“出来了啊。”

    姜樾之唇角弯起,今儿她也算成为话本里常写的拯救良家妇女免受恶霸欺凌的英雄了:“走吧,夜已深,咱们该回了。”

    马车咴咴而行,卷起一阵尘埃。

    柳时暮站在路边,脸颊上仍有两道浅浅的红痕,听到马蹄落地车轮滚动之音,朝那望去,目送马车离开。

    唇边是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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