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毕,舞姬陆续退下,那道红色的身影落在最后。

    “等等。”祁岁初好以整暇地看着她,“最后头那个,你且等等。”

    原本专心喝酒的众人如今都停下了交谈,原来这场露琼宴,是公主殿下的羞辱宴。

    此计,一连羞辱了三人。楚千瓷必不用说,她身为九公主伴读,却不懂退让,过于清正,事事要争第一。因而她,世人皆说福熙公主庸碌蠢笨,也因而她,衬得福熙公主无才无貌。

    太子殿下深受楚太傅教导,与楚千瓷两情相悦,不喜皇后为他挑选的姜樾之,反而选择皇后敌人之侄。

    彼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就是这场恩怨究竟谁能笑到最后。是太子殿下为爱忤逆养母,还是为权势地位低头。究竟是孤傲的楚家娘子,得到心爱之人,名利双收。还是在前朝人际之中都游刃有余的姜家,继续稳坐皇后宝座。

    谁知楚太傅自寻死路,唯一的女儿前路荆棘塞途。如今,太子已获军功,坐稳太子之位,看来还是姜家渔翁得利。

    “奴,参见公主殿下。”四周寂静,楚千瓷的声音回荡在院中,一如既往的冰清玉润。

    祁岁初压着讥笑:“方才离得远,本宫还没看清,原来还是位熟人。”她的眼神瞟向祁晔。

    “奴身份卑贱,不敢攀附公主。”

    祁岁初冷笑一声:“这还是原来眼高于顶刚正不阿的楚大娘子么,卑躬屈膝如此,倒叫本宫认不出了。”

    楚千瓷跌落深渊只是一夜之间的事,起初她还不愿接受。可事实只会给她重重一击,那几个浪荡油腻的男子,撕烂她的衣袖时,才恍然回神,她真的沦为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子。

    “皇妹!”祁晔终究还是没沉住气,重重放下酒杯,“倒也不必如此过分。”

    祁岁初收起玩味的笑:“过分,本宫怎么不觉得?我被全城耻笑,被大臣们联合上书时,皇兄怎么不问问这位,过分不过分?”

    众人只恨此处没有地洞,恨不能钻进去,这等皇室恩怨,这些涉世未深的郎君娘子们何曾经历过。

    “楚大……哦不。”祁岁初娇笑着看向她,“听闻你如今可是满庭芳的头牌娘子,诗书礼乐样样精通,该称呼你一声楚都知才对,哈哈哈。”

    姜樾之偷偷看楚千瓷的脸色,若换作往常,她必不会忍气吞声,看来这些日子让她学会了何为忍耐。

    “公主殿下谬赞了,奴家当不得此称呼。”

    瞧见往日的敌人如此谦卑,祁岁初越发舒心,想到以后这样羞辱她的机会数不胜数,她便觉着日子又有了乐趣。

    “下去吧,记得和坊中前辈多学学,本宫瞧着方才你有几步都未跳在点上。”

    “是,奴家遵命。”

    胡倾蓝轻碰一旁孟吟的胳膊:“我怎么瞧着,楚大娘子真真认命了的模样。”

    孟吟轻嘘了声:“没瞧见上头那两位都在哄着公主么?公主心里这口气若不发出来,你猜猜之后会是谁倒霉?”

    胡倾蓝点点头,自个想去了。

    席中,太子借口离席,歌舞继续,似乎众人都没将方才那件事放在心上。

    姜樾之却不敢松懈,直到上前送酒的侍女,将酒不小心撒在她身上时,她清楚的知道九公主必定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奴婢该死,望娘子恕罪。”

    裙摆处洇湿了一片,暗红色的水花印在裙摆之上,让人惋惜这条好裙子了。

    “无妨。”

    “怎么回事,做事毛手毛脚的,简直丢了公主府的颜面。”祁岁初厉声道,“瑶琴,带表妹下去换身衣裙。”

    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头也不敢抬。姜樾之看了她一眼,被瑶琴搀扶起身,离开了宴席。

    临了,祁岁初给瑶琴使了个眼色,被姜樾之尽收眼底。

    瑶琴带其前往偏殿,月朦径深,前方的喧闹似乎还萦绕耳边。姜樾之心中估算着,离席不算太远。

    “姜大娘子稍作片刻,奴婢去取身干净的衣裙来。”

    姜樾之拦下:“你去寻我婢女,公主的衣物怎好染指,今日为不失礼数,出门时多带了一身衣服。”

    “是。”瑶琴应下,独留她一人在此。

    屋内寂静,姜樾之不知公主如何手段,便兀自走到院子外透透气儿。

    “殿下,如今不是与皇后娘娘撕破脸的时机,为了您自个,也为了我,莫要冲动行事。”

    姜樾之停下脚步,微微抬眸,来了——

    祁晔将心爱之人紧紧抱在怀中:“可见你如此受苦,孤舍不得。”

    姜樾之心中叹气,少年郎一片赤诚是好事,可也得顾念大局。

    楚千瓷将脸靠在他心口处:“我知晓殿下心意便知足了。”

    祁晔松开怀中的人,那双雷厉风行的眼眸中满是柔情:“青芜坊中可有人为难你,你可……”

    后头的话他不忍再说下去。

    楚千瓷心中一寒,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颤抖:“没有,我保住了清白。管事妈妈知我颇有盛名,没让我接.客,只让我学了些歌舞。”

    祁晔气得咬牙切齿:“什么歌舞,就是用你的名气吊足了盛京公子哥们的胃口,谋取更大的利益!”

    楚千瓷握着他的手,满怀深情:“彼时我不屑得那些虚名,此刻我却庆幸,还好有此名,让我还有几分谈判的资格。”

    祁晔心疼地抚摸她的脸:“千瓷,你等着孤,等着孤拉拢盛京势力,再不受制于人,真正得权的那一天。孤一定将你风风光光从里面接出来。”他一顿,闪躲眼神,“但请你,千万保住清白。”

    楚千瓷喉中堵塞。

    就连不远处听到此话的姜樾之都顿感心寒。

    楚太傅因何要为梁王翻案,而落得如此下场,旁人不知,太子本人还能不知道吗?

    如今居然还能开口,让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地方保住清白?

    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祁晔觉得酒意上脑,说了不该说的话,改口道:“千瓷,孤不是这个意思,若要迎娶你入东宫上玉牒,大昌千万双眼睛都盯着东宫,你不要让孤为难。”

    楚千瓷以往听到这话,说不定会甩脸离开,但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教会她,何为周旋,如何隐忍。

    “我自是知道的,承蒙殿下不厌弃,还愿迎我入东宫。”楚千瓷再次环抱上去,借此挡住自己眼中的失望。

    祁晔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是孤此生挚爱,亦是一生的牵挂。幼时在栖临殿时,多谢你的陪伴。”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上去。

    姜樾之猛的转过身,急匆匆离开。

    回到偏殿时,都有些魂不守舍,就连瑶琴何时出现在她身边都未曾察觉。

    “姜大娘子……”

    “嗯。”

    瑶琴心知公主想让她看到的,她已经看到了,便将竹沥带上前:“奴婢将娘子身边的婢女带来了,由亲近之人为您更衣,您也习惯些。”

    “瑶琴姑娘有心了,劳烦告知公主殿下一声,臣女不胜酒力,在此休息片刻。等酒气散些,再回席中。”

    瑶琴福身告退:“娘子请便。”

    将衣服换好,姜樾之的脸色依然难看,沉声吩咐道:“竹沥,你带着南星去院门守着,千万不要让人进来。”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竹沥,眼睁睁看着自家娘子不顾仪态的冲出门去,气势汹汹。

    祁晔方与美人亲热片刻,便被公主府下人寻来,只得留下楚千瓷,先行回去了。

    姜樾之快步走到院子里,握住楚千瓷的胳膊,厉声道:“你都去了那样的地方,怎么还与殿下纠缠不清。”

    楚千瓷错愕,树影浮动,风未起叶而落——暗处有人。

    “殿下心悦于我,方才是他主动来寻。”

    姜樾之从容站定,那股难言的贵气之风在她身上显露:“殿下心悦你也无用,如今你再无资格与我争斗。”

    楚千瓷咬牙:“能得殿下宠爱,便有与你争斗的资格。”

    “你——”

    两者对立,眼神之中全是挑衅。

    半晌,风似停,树影宁静。

    楚千瓷才道:“走了?”

    姜樾之点头:“方才我已经见到你与太子私会的一幕,那暗中盯梢之人还不肯走。便猜到公主还未曾看到自己想看的,便不会善罢甘休。”

    楚千瓷依旧是舞姬装扮,在这位斗了大半生的对手面前,已经再也无法抬起头。

    “多谢。”

    姜樾之:“你也会说谢?”

    “那日你在街上为我斥退歹人,我便欠你一句道谢。”

    姜樾之微扬下巴:“你单谢我这个?”

    楚千瓷轻蹙眉梢。

    姜樾之又道:“我替你说句话,受皇后训斥,被家中责罚。而你因何才能入满庭芳,能保全清白,难道不是借用了我的名号?”

    楚千瓷禁不住笑出声:“还得是你。”

    楚千瓷哪怕躲过那一日的侮辱,也躲不过日后千万个日夜。她必须逃离那个地方,其实只要说出太子的名号,谁敢将她怎样。

    可太子出征离盛京时,地位并不稳固,且梁王犯得是谋逆的大罪,阿父替其翻案,等同其罪。

    这种时候,如何能将太子也拉下泥潭。

    正巧,姜樾之出现了,所以她便和管事妈妈说,她与靖国公府嫡长女向来交好,姜府又是皇后的母族,孰轻孰重不需多言。

    况且楚千瓷在盛京被多少人关注着,她的价值可远远超过让她接.客,鸨母权衡再三将她送到满庭芳。

    原来姜樾之早就猜到了。

    “我欠你个人情,日后有机会必然偿还。”

    姜樾之提步而走:“我记下了。”

    回到宴席上时,时辰已经不早,太子已经离开,宾客大部分也离席。

    舞乐还在继续,只有寥寥几人还在把酒言欢。

    胡倾蓝与孟吟刚向公主辞行,碰上回来的姜樾之,同她告别。

    “今日甚欢,改日再聚。”

    姜樾之欠身回礼:“姐姐妹妹慢走,我先去向公主辞行。”

    孟吟到底年岁长些,压着声音提醒:“现在留下的都是些混不吝之人,与公主志趣相投,与他们接触没好处,你也赶快离开。”

    姜樾之道是。

    祁岁初听闻二女在偏殿争执,心情大悦,喝了几杯酒面色酡红,举动便有些放荡形骸起来。

    “公主殿下,听闻寄浮生里头漂亮的小倌都送到您府上了,赶快叫出来见见。也好让在下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了。”

    年轻郎君喝得醉醺醺,卧在她的脚边。

    祁岁初踢了一脚:“寄浮生教出来的人,床.事上让本宫快活得很,你有这能耐么?”

    那人不服气:“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在下没有!”

    祁岁初喝了杯大补的酒,浑身热气上涌:“一看你就是沉迷酒色已久,亏空了身子,不行不行,定然是不行的。不过你倒是点醒本宫了,今儿本宫还没招人侍寝呢。”

    她的目光乌溜溜转着,在一众伶人乐师身上流转:“你!就是你,带面纱的那人!”

    姜樾之听到此话时,刚巧停在祁岁初不远处,她原本是来辞行的。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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