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一处宅院,不久前就有人动工翻新,五月初八这日一早便有许多人陆续抬着不少箱笼进院。

    路过的百姓探头探脑,这处宅子是前朝一位朝中大员所居。新帝登基后那位官员畏惧新朝的清算,举家搬离,这处宅子便一直空着。

    现如今居然高高挂起红木鎏金牌匾,直到看清上头的字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陛下赐给五公主的新府邸。

    原来五公主默不作声与夫家和离,自立门户了。

    靖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前,姜樾之被南星搀扶着下了马车,五公主府的门房连忙出来迎接:“姜大娘子,里面请。”

    姜樾之四周看了一眼,门可罗雀,来祝贺的宾客居然只有她一人:“五公主今日乔迁大喜,没下帖子邀请别的夫人么?”

    门房讪讪一笑:“五公主说了,虽然已经和离了,但夫君确是战陨,就算发了帖子……”大抵也会嫌晦气。

    后面半句门房虽没说出口,姜樾之心中却是了然。

    “不过姜大娘子与公主感情深厚,五公主说了就算不给靖国公府下帖子,您也会来的。”

    姜樾之一挥手,两位侍女将准备好的乔迁礼从马车上取下来。

    “公主殿下乔迁新居,靖国公府携礼祝贺。”

    姜樾之被迎进府,府中还在修葺中,设施还未完善,五公主却急急忙忙入住。看来是迫不及待想与那方家断绝关系了。

    “樾之。”

    姜樾之抬头望去,清丽身影立在亭下,穿的素净,头上只斜斜别了支玉簪。祁元意肖母,小家碧玉的长相,不过眼睛黑又圆,单纯清透,没有分毫攻击性。

    姜樾之快步走去:“参见五公主。”

    祁元意下了亭子将她扶起:“你怎么回事,许久不见怎么还与我生疏了。”

    姜樾之面带浅笑:“该有的礼数少不得。”

    祁元意揽着她的手上了亭子,云英石桌上粉彩过枝福寿果盘摆放着些果脯蜜饯,一旁还有一碟马蹄糕,一碟豌豆黄,并几样小吃。

    “我想着今儿你会来,备了些糕点,等会留下用个午膳。”

    姜樾之:“好,那就先谢过公主了。”

    二人在石桌旁坐下,祁元意的脸色比上回她去靖国公府时已经好了许多。

    “是我该谢谢你,多亏你替我向父皇母后说好话,不然……”

    姜樾之看着她的神情泫然欲泣,不由得问道:“上回你来国公府寻我,我见你脸色不好便没有多问。那方家可是苛责殿下了,殿下怎么脸色不好成那样?”

    祁元意咬了咬唇:“并没有,自我嫁入方家,夫君便应征去战场了。说起来他生得如何模样我都不记得了,方家门庭不显,怎敢苛待公主呢。”

    姜樾之静静听着,上回匆忙,没有细说。

    “你也知道,这门婚事是皇后娘娘定下的……我原是不愿的。”

    姜樾之心中叹气,五公主生母是个怯懦无能的,连带着五公主在宫中也是唯唯诺诺。皇后亲自选的夫家,五公主哪有不从的道理。

    祁元意说着,莫名红了脸:“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宫中闭塞惯了,直到出嫁后去了九妹的府中,才……得了见识。”

    姜樾之眼神微动,忽然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红晕是从何而来的。

    祁元意拉着她的手:“樾之你传个信回府,你今日就宿在我府中可好?”

    姜樾之只觉得对方的手冰凉,五月的时节风中已有了立夏的暖风,而她穿的严实,手却还是这样冰。

    “殿下的意思是?”姜樾之心中感觉不妙,她忽然提起九公主府中的荒唐,又让自己留宿——

    祁元意好似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手心都隐隐有些发汗:“我……我。”

    姜樾之想抽回手,可对方握得太紧。

    “我看上一人,他是去年寄浮生的魁郎,今日是一年一选魁首的日子,今晚你能陪我去……”

    姜樾之眼眸微睁:“殿下,你。”

    祁元意捂着发烫的脸:“我知道,你别笑话我。”

    “青芜坊今日选魁首?”

    祁元意点头:“我去打听过了,三日前便开始了,只有青芜坊上六司才有选魁首的规矩。先选女坊,昨日满庭芳已经选出了花魁,是楚千瓷。”

    这个消息算不得惊讶,以楚千瓷的美貌名声,满庭芳不借着她大捞一笔都说不过去。

    当上花魁名利双收,亦有自保的资格,太子殿下对此应该喜忧参半吧。

    姜樾之正想着,祁元意见她没反应,再次央求道:“樾之,你能陪我去么,我一人实在有些……”

    姜樾之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不可,大选在即,我不可在此时出一点差错。”

    祁元意难掩落寞:“是啊,成为太子妃是你从小的心愿,这般关键的时候,是不能有一点马虎。”

    姜樾之略感歉意道:“殿下看重之人,定能再获魁首。”

    “原本想你也一起去,帮我给宋郎君投一票。”

    姜樾之将面前的马蹄糕往她那边递了递:“宋郎君去年便享誉盛京,这一年下来只会越发的声誉鹊起,魁郎之位必是囊中之物。”

    祁元意拿起糕点放入口中,心情平静下来,原以为像姜樾之这样的名门闺秀,会唾弃她这等行为。

    前朝人迂腐,对女子管教甚严,以至于如今朝中还有不少前朝官员,对女郎逛青楼一事口诛笔伐。

    可青芜坊是陛下默许开设的,无论男女都可进入听曲儿享乐,并不是谁的专属。

    可那靖国公夫人,出自汝阳何氏,是前朝皇帝近臣。虽然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但关于女德女训之礼依旧铭刻于心。

    靖国公府上下,自小以储妃之礼教养姜樾之,瞧着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

    “等会,我搭乘你的马车出府,你载我到青芜坊,自行回府便是。”祁元意道。

    只是搭载一程并无大碍,姜樾之欣然同意。

    时值黄昏,盛京城西边撒下一地霞光,余霞散成绮,增添了几分瑰丽之色。

    青芜坊前的马车络绎不绝,龟公们将红烛高挂,一座琼台玉阁,倚红偎翠,弦歌之声似近又远,欢乐场之中携男伴女,满面红光。

    马车停在坊前,五公主换了身轻便的衣衫,被侍女搀扶而下:“多谢你送我来,你快些回去吧。”

    姜樾之掀开车帘与她告别:“殿下千万小心,里面鱼龙混杂,我派人在坊前接应。殿下若想回府了,找他们几人便成。”

    祁元意点头:“好。”说着便提裙进入那画阁朱楼。

    姜樾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哑然一笑。

    眼角瞟过坊前挂着的红底金字的名册,楚千瓷的名字赫然在上。

    另一侧红底黑字上头写着许多名字,宋溪的名字夹杂其中,看来是今日参与魁首之争的名册。

    宋溪,扶风,竹青,及——柳时暮。

    姜樾之看到那名字时,惊愕一瞬:“他……怎么会?”

    车中的南星见姜樾之迟迟没有反应,出声询问:“娘子,怎么了?”

    姜樾之放下车帘,垂眸沉思。

    南星见她还没有下令驱车的准备,又不敢打扰她思考,便静静等候,掀开车帘往外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人来车往,马车不可停留太久,直到身后有人催促,南星才回头打算提醒。没想到正巧对上她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眸,似乎带着某种坚定。

    “走吧,回府。”

    马车缓缓而行,车中气氛却诡异的安静。

    “娘子方才看到什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姜樾之摇头:“没事,各人自保的手段罢了。”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成为九公主的裙下之臣,哪怕从一介乐师争一争那魁郎之位,也想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

    柳小郎君郎绝独艳,也不知道与那位宋郎君相比,谁更胜一筹。今夜的魁郎之争,怕是精彩万分。

    车身微晃,车帘扬起一片小角,从那条缝隙之中窥得金乌西沉。

    太阳迟早会西沉的。

    “这是什么?”南星的声音陡然扬高,她手中赫然多了一个香囊。

    姜樾之接过细看:“这是……殿下的。”

    南星点头:“是的,奴婢记着是殿下挂在腰间的,没曾想落在车中。娘子不若明日送回五公主府。”

    姜樾之握紧那个湘色白鹭纹荷包,忽然沉声道:“掉头,回去送香囊……”

    当姜樾之跨入寄浮生时,她才赫然回神自己做了什么决定。映入眼帘是漫天的红绡,袭入鼻尖是浓厚的脂粉香夹杂着浓郁的酒香,熏得脑袋昏涨。

    寄浮生如其名,如天上宫阙,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莲花台,周围通了水渠,流水潺潺,混着丝竹之声,清雅之间悠悠透着几分淫·靡之音。

    两侧红漆木制楼梯蜿蜒至二层,柳眉星目的小倌半倚在楼梯边,持扇浅笑。衣衫半露,露出修长的脖颈,一举一动尽是勾人。

    “小女君是头一回来吧?”

    就在姜樾之呆愣之际,手臂缠上一双手。她一个激灵抽出自己的手臂,不住地向后退。

    小倌面上擦着厚厚的脂粉,满眼调笑:“还真被我说对了。”

    “我是来寻人的。”

    小倌娇笑出声:“是,来这都是为了寻人的,就是不知道小女郎寻的是何人,男人还是女人,丰腴的还是纤瘦的?”

    姜樾之连连摆手:“我自个寻。”

    小倌也没追上去,站在原地笑着呼喊:“来人,给这位女君寻个好地儿,今晚可是热闹,来了可不许走。”

    姜樾之眼看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小倌,加快脚步离开。

    “樾之?”

    姜樾之的手臂忽的被人握住,她猛的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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