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曾经熟悉的小院,扑面而来一阵清风,抚过江观留恋的面容。

    他记得这里,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对这里无比的熟悉。

    这是江母住的百人院,一栋楼密集的住着上百户人家,每天走过路过都觉得拥挤和厌烦。

    在他印象中最吵的一次大概是那个男人来找江母。

    男人问:“董湉,你究竟为什么非要生这个孩子啊?”

    江母答:“江永,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说的我们要一辈子的,你现在却娶了别人!”

    “我们都分手了!我看你就是想用这个孩子把我捆住一辈子吧!董湉,我没有这么傻。”

    那是他的生父,江母的前男友,她背着他生下了江观,可生下后却发现他的生父要结婚了,并且对方还怀了孩子。

    计划生育还在进行着,一家一户根本上不了两个孩子的户口。

    要是让江观认祖归宗就占了未出生孩子的名额,他的生父认为他是个麻烦,明确表示不要他了。

    “既然他是你生下来的麻烦,就请你自己来解决,要是让我的妻子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但是江母没能让他满意,带着江观在他的婚礼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丢尽了江家的脸。

    事后,整个江家都排斥江母和江观,甚至看她上门要身份也毫不留情面地把她赶了出去。

    金钱、地位一样也没得到,这与江母的当初计划的一切背道而驰。

    愿望落空,她整天就把气撒在了江观身上。

    江观记得有一年冬天下雪了,他被打得倒在雪地里,冰寒地冻,他的手脚被冻僵,再过几个小时他的四肢就被冻坏,还好过路的好心人把他从雪堆里拉出来,帮他烤火温暖。

    和刘叔的相遇也不过是一次意外,那时候江母不想要他的心情达到顶峰,在大街上对他生拖硬拽。

    恰好刘叔在县里办事路过,看到江观一个小孩被这样对待十分心疼。

    他上前阻止:“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再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啊!”

    “什么亲生骨肉,我看他就是来向我讨债的!”

    江母上下打量了他,二话不说就把孩子往他怀里塞:“既然你舍不得他被打,那你把他收养了去吧,这个孩子我不要了。”

    她大手一挥,十分潇洒地走了。

    刘叔以为她在置气,抱着江观惊恐地跟了她一路。

    他没想到江母是真的不在乎,走到院子前回头瞪了他一眼:“我都说了这个孩子送给你了,你还跟着我干嘛,快走!”

    江观在他怀里奋力挣扎,努力跑到江母面前拉住她:“妈妈,你别不要我!”

    他习惯了江母的打骂,但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真的不要自己。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你让江家的人认你啊!只要他们认你了,妈妈绝对不会不要你了。”

    江母满眼熏心利益,看他的最后一眼都不带任何留恋。

    江观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才慢慢醒悟,他从此以后都没有家了。

    但现在……

    江观站在院子中忽然想起了苏臻稚嫩的脸蛋,心安稳地定住了,像四处漂泊的孤舟有了倚靠的边岸。

    这时,他瞧见往日熟悉的门口走出一个人,是江母。

    她打扮得光鲜亮丽,与之前只会咒骂生气的女人截然不同。不知回头在和谁对话,她脸上笑容摇曳,一整个容光焕发。

    很快,一个男人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和她说说笑笑,揽着她的腰下了楼。

    两人的关系显而易见。

    江观的心忽然就被堵住一样难受,刘叔站在旁边也看到了,连忙把他抱起,安慰他:“咱不看,不看啊。”

    但那个画面江观永生难忘。

    江母和男人相互依偎着走了下来,起初她还觉得站在院子中的刘叔有些面熟,不知在哪见过他。

    等两人走到他面前,江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去,一眼看到他抱着的江观同样注视着自己。

    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她看过很多次,他从不对她心生怨怼,甚至被打都是要默默忍着,按耐着自己的情绪,一天复一天,一年一复一年。

    直到她把他彻底抛弃。

    江母心咯噔一下,背后微微一顿。

    察觉她的异样,男人还贴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江母连忙回过头去贴紧男人,慌神到没听清楚问题的她在男人怀里找安抚,还不忘说:“我们走快点吧。”

    男人和她步伐加快走到一辆桑塔纳前,两人各自上车,扬长而去。

    江观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来之前,他就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有些难受,好在他迅速想通了。

    “走吧,看完了,我们回去吧。”他平静地说,还假装嫌弃刘叔身上的汗味主动要自己走。

    刘叔把他放到地上,眼神中带着怜悯摸了摸他的头。

    “没事啊。”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重复这一句。

    江观不想接受谁的同情,走的时候十分冷酷,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他的事。

    又过半个月,距离苏臻去县城的时间又更进一步。

    村里的小伙伴都舍不得她,围着她哭。

    特别是蓬蒿和小松花。

    作为苏臻的玩伴,和其他人不同他们俩对她有着莫名的崇拜和敬仰,因此又可以称他们为她的狗腿子,一人一边,对称得很。

    长大了些,他们看了电视剧,偶尔还会调侃自己是左右护法,逗得苏臻哈哈大笑。

    他们从小玩到大,一时要说分开就哭个不停。

    “臻姐,你能不能不走啊?”

    他们叫得最大声,挽着苏臻的手也最用力。

    苏臻被抓得手疼,奋力挣扎着从他们人堆里钻了出来,抓紧放松放松被抓到发麻的双手。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连忙安抚他们:“等寒暑假,我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多好。”

    她把外公外婆说的那一套融会贯通,转而安慰起这些小伙伴。

    但显然没用,该哭的还是哭。

    江观站在旁边不出声,心里虽然也泛起些苦涩,但他知道苏臻去县城是件好事。

    他在县城长大的,即使被江母整天关在屋子里不出去,可也是知道县城的繁华与村子的封闭落后是形成鲜明对比的。

    这里去县城就要踩四个小时的自行车或者走六个小时的路程,其中不乏泥泞的山路,而经济发达的县城四通八达,巴士和轿车也随处可见了。

    他见不得大家抱作一团的哭,又不是生离死别,他说:“要是你们舍不得的话,可以跟着去啊,一起做伴,多好。”

    苏臻顿时来了兴致,问他:“那你呢江观,你想不想去县城?”

    江观第一时间反驳她:“你不是说这里最好了吗?我要留在这里,才不走呢。”

    他仰着头,在这群小孩里冷静得很突出。

    苏臻有些失落,但是听到从他嘴里说出这里最好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骄傲。

    她都说了吧!

    江观不是不想去县城,谁愿意整天待在村子里索居离群呢,但是刘叔家的条件……

    刘叔早些年意志颓靡,加上孑然一身,家徒四壁的,一年手上能流动的钱只有他下地干活赚来的几百块钱。

    他来到这的第一天就摸清楚了刘叔家的条件。

    既然选择了刘叔,江观觉得他应该和刘叔共进退,他要留在村里,即使这里再怎么落后,他也要留在这里,可以将来再考出去。

    江观有些自傲,他认为凭自己的学习能力一定能带着刘叔走出去的。

    毕竟在被江母关起来的那几年,他什么事都不可以干,江母也不会陪他,就扔给他几本书和几份报纸,不管不问,由着他怎么折腾。

    在那些泛苦的日子里,他就是以此来解闷的,所以比同龄人的学习还快了一个步伐。

    但是刘叔背着他做了个决定。

    “你要去县城?”江观回家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

    刘叔淡定回答:“不是我,是我们。”

    他决定和江观一起举家搬到县城去。

    江观摁住他蠢蠢欲动的念头:“你只去过几次县城,你了解县城吗?”

    听了他的话,刘叔还真举起手数了数,一共三次。

    这三次,不是为了去探望多年不见得亲戚就是帮人带东西,还有江观那次。

    他走出去的机会不多,一辈子都在这个小村里度过了。

    但自从有了江观,他却有了新的念头。

    去县城!

    他听进去苏臻外公外婆说的那番道理——只有把小孩托举着走出小村,对他们的学习和未来才是最好的。

    他没读过书,但是也懂得日新月异,时代慢慢变了,他们老了,小辈们不能再走他们的老路了。

    既然他选择收养江观,那么他就要给江观最好的。

    江观急了:“你不要这么冲动,县城不是想搬就搬的。”

    “反正你就不要操心了。”刘叔说。

    这件事他来办。

    “你不是和臻臻玩得好吗,到了县城之后你们还能继续一起玩,这样多好。”

    江观还真有点儿心动了,但是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最大的问题,他们搬县城的钱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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