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出征的时间是在临近除夕的前一个月决定下来的。

    皇帝不忍边塞百姓受苦,却又担忧若是将士们不能除夕与家人团聚,以后生离死别还处未知,于是便大手一挥,将时间定在了正月初三。

    今年皇城的春天来的早,如今已经开始一日比一日暖和,何麦担心错过花期,便决定在赵武出征前自己先出发。

    在出发前三天的时候,何麦想起了答应过王远的事情,于是将手中所有的书整理了一下,骑着老黄来到粮官府衙之中。

    几日不见,王远倒是一改先前的邋遢模样,将满脸的胡子刮了干净,只是微微驼着的背却是改正不过来了。

    何麦进门的时候,此人正埋在书桌之上,将一张空白的纸画满数字,一只手拨动着身侧的算盘,拨动了好一会以后,忽然将手中的笔一摔,双手用力的砸起头来,又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往门口丢去。

    这一丢正准丢在了何麦的脚下,她弯下腰,将纸团捡起展开。

    王远写的应当是一些关于税收的事情,密密麻麻的数字占据了整张白纸,何麦大致一扫,便立马移开了眼睛。

    她将那纸放在了手中的一叠书上,一起砸在了王远的桌上。

    王远抬起头,见何麦正甩这酸痛的手臂,一下子由原先的烦躁变得惊喜。

    “我等你好些日子了,你再不来,我可要去左将军府找你了。”

    何麦见他态度陡转,被吓了一跳,反应了好久以后,才回道:“你整理了一番,记得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若是看不懂,可以去左将军府询问将军夫人。”

    王远忙问道:“你呢?你以后不来了吗?”

    他从来清高,与同僚之间最多也只是点头之交,那日与何麦一对话,虽然那时候依旧态度不好,但是后来回到家中思索了许久,那句“草木之情”在脑海中萦绕不去,第二日睡醒之后,竟然兀自对何麦生了几分结交的情谊,此时听闻何麦话中有离别之意,询问话中不由带上了几分挽留的语气。

    何麦本就不记仇,见王远今日对她好言相待,对接下来要拜托他的事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过些日子南下,若是你看懂了我写下来的知识,想必就会明白我南下的原因是什么,总之一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之前见你对农事颇为兴趣,想必你定能很快的学完我所写下来的东西,我所做的事情非我自己一个人能够完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多教会一些人。”

    王远虽是热爱农事,闻言却迟疑了许久,倒不是因为心存藏宝意图,只是他既不爱与其他人打交道,去教别人对他而言实在是难上加难。

    他纠结了好久,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此时已经是一口回绝,但知道何麦送来的书中奇妙无论,总觉拿人手短不好拒绝。

    何麦见他面露为难,便猜到他心中所想,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没事,你若是为难便算了。”

    心想着大不了回去再缠着季谢花帮忙,到没有丧气满满,又嘱咐了一番书籍的阅读顺序,便转头打算打道回府。

    骑着老黄马在大道上缓慢行走,临近除夕,街道上却没有多少喜庆的感觉,只有些许较为大户的人家提前换好了门前的灯笼,红灯笼照应着残雪,老黄马照应着穿着浅绿衣裳的年轻女子。

    分明要论与这座城相识的缘分,还半年不到,但此刻或许是街上空无一人,寂寥的情绪突然产生。

    数月的经历在脑海中放映,眼瞧着不舍的情绪愈来愈浓,何麦急忙转念去想赵武,想着思念落到实处,应当不会泛滥开来。

    临近分别,赵武变得愈来愈啰嗦,每日都要重复好些遍在路上要如何如何注意安全。

    他约莫是觉得公主从前在皇宫之中都是锦衣玉食,走在路上难免条件下降,又不舍得何麦受苦,便在辣椒本来用来装衣裳的包裹里塞满了银子,托她万事不可节省。

    她想到这里时,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不过转念又想到,赵武过些日子亦要远行,心中不由得开始牵挂起来。

    老马识得回家的路,任由何麦天南地北的神游,不消一个时辰便领回了家中。

    玉米依旧是眼巴巴的坐在门口张望着。

    为求简便,何麦此行只带上了平安和辣椒。何麦想着玉米虽名义上是下人,可是自小跟在公主身旁服侍,也没吃过多少苦,不忍心她舟车劳顿,便找了个理由托她留下照顾穗穗。

    玉米接连叹气,竟然开始在何麦面前抱怨了起来,一手牵过老黄,一边瘪瘪嘴,“辣椒梳的发髻哪有我梳的好看。”

    何麦含笑不语,知道她只是一时抱怨,便任由她倒吐脏水,只是点头应和时不时安慰上几句。

    回到院中,见寒风之中兀自站着一个黑衣人,何麦一喜,明明二人分别不到几个时辰,但是方才沿路边走边想着往事,时间仿佛又度过了几月一遍一般。

    她急忙跑过去钻进赵武的怀中,深吸一口气道:“你怎么站在院子中,不冷吗?今日怎么提早回来了?”

    赵武道:“皇上听闻你这些天便要南下,允许我在家陪你几日。”

    前些天容夫人写信过来询问何麦,今年的除夕是否携带赵武一同入宫参加家宴,何麦本就想找个时见与父母说明白,便乘着回信,道明了自己不日便要远行的事情。

    皇帝闻言直言荒唐,他对子女向来慈爱,此时外面正兵荒马乱,若是何麦单独出门难免令人费心,当下便又召何麦进宫一趟。

    何麦想着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便没告诉皇帝真实的打算,只是道:“我每日在家中闲坐,不如走访百姓,知其苦才能救其难嘛。”

    何麦为了劝导皇帝,可谓是下了一番苦心,将自己脑海中所余下不多的诗词古文中的大道理全都说了一遍,从正午说到了黄昏,才堪堪说服。

    此时屋中的那张饭桌之上,已经放满了包裹,何麦最初只准备了一小袋换洗的衣裳,后来竟然连厨房中打的铁锅都跟季谢花争抢了过来。

    她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了一个小白瓷罐子,从赵武怀中钻出,独自坐在饭桌之上,拿着白瓷罐子发呆。

    赵武踱步不停,一会叮嘱着记得带够银钱,一会又害怕万一遇上了歹徒辣椒打不过怎么办。

    走了好一会以后,才在何麦的身旁坐下道:“要不然我跟皇上说,我同你一道吧。”

    何麦知道他只是说笑,若是叫他放弃去前线的机会,恐怕只能是自己已经到了病入膏肓,弥留人间之际。

    她拉过赵武的手,并不回答方才的说笑,而是将手中的小瓷瓶放了上去。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教我骑马的时候吗?我们在那河边看到了一棵红豆树,我说红豆最是相思,眼瞧着过些日子你便要出征,而我也要南下,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便又去寻到了那棵红豆树,捡回来了不少的红豆,你将它待在身上,以后见到它便知道,我在相思。”

    那个瓷瓶很小很小,瓶颈处钻了两个小孔,用树皮搓的绳子挂了起来,没有什么手艺功夫在身,跟精美更是八竿子打不上,但是赵武珍宝似的挂在了身上以后,鬼使神差的又问出了那个以前何麦没听清的话,“娘子在思念何人?”

    何麦正在拨弄着赵武胸前的瓷瓶,正想开口询问,任由它贴在肌肤之上,不会凉吗?

    却听赵武询问,以为是这木讷的男人终于学会了讲些古怪的暧昧话,不禁哈哈笑了起来,道:“除了你还有谁呢?记得平安哦,我的将军。”

    三日后的早晨,一辆不大的马车停在左将军府的门口,玉米帮忙将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以后,眼巴巴的看着何麦。

    何麦本想带着老黄一同出行,可是老黄已经老了,更何况那是左将军的爱骑。

    季谢花打着哈欠没骨头似的瘫在左将军的身上,赵武在一旁盯着,又将那些这几天重复好几遍的话说了一遍。

    何麦摸了摸鼻尖,对于这样的离别场景略有些不习惯,牵着马绳坐在了马车的前面。

    她嫌弃车间内太小,透不过来气,便叫辣椒和平安坐在里头,自己跟着车夫坐在外头驾车。

    看着季谢花那腻歪的样子,何麦突然之间很想亲一亲赵武,可是现下人皆在场,不好意思的心理还是偏向上风。

    因为之前的暗杀,何麦与赵武商议后决定,出行不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何麦今日特意穿着寻常百姓家中常见的服侍,不过她皮肤白皙嫩软,穿上以后竟也十分出众。

    她笑着对赵武说道:“这一路风吹日晒,回来以后可就成了黄脸婆了。”

    赵武还想上前,却被季谢花打断:“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还会再见呢,别腻歪了,一路顺风哟!”

    何麦点点头,见到赵武口型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是耳旁车夫的驾马声音响起,那句话混杂在其中,混乱的叫人分辨不出,不过何麦瞧着,约莫是一些,过几月后相见的话,可是几月之后他大概还在边境,哪里相见呢。

    空气中混杂着车轱辘扬起的灰尘,过了不算宽大的皇城大陆,过了河上的桥,进了那叶皆枯黄的林子。

    何麦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此去虽不为名,但盛名从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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