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十一年十月十五，九门的官兵在下午未时开始疏散进出，驿丞早早带着驿卒立于安定门迎候。此番规制，是正一品的封疆大吏要进京了。不寻常的是，迎候的驿官身旁竟站着兵部尚书蔺斯鹰。
到了安定门，顾章青的亲兵卫先行下马候立一旁。顾章青下马后，将缰绳扔给随从，大步走向赔笑迎来的驿丞一行。
未及走近，顾章青一眼看到兵部堂官蔺斯鹰也在迎候人群中。
蔺斯鹰体态微丰，却有一双鹰隼般尖利的双眼，他快步越出人群，向着顾章青一揖，笑道，“总督大人”。
顾章青上前扶住他，又惊又喜，“斯鹰，多时不见啊”。惊喜之下不免诧异，顾章青虽属兵部，却不由兵部交接，封疆大吏直达天听，皇帝面见直接由内阁传令，蔺斯鹰又怎会事先知晓。他看向蔺斯鹰，眼神里不免有问询之意，蔺斯鹰回望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馆驿和兵部分别备了大轿，蔺斯鹰早向驿丞打了招呼，顾章青便由兵部的行从，赶向京北馆驿。
轿子不久便行至官南大道，兵部行从装备精良，已渐渐拉开与其他行从的距离。
顾章青奇道，“这是怎么说？”
蔺斯鹰低声道，“兵部大变了”。
顾章青神情严肃，蔺斯鹰微微拢了官袍，右手在左掌上写了七字。
顾章青先是诧异，忽而恍然，不可置信道，“当真如此！”
蔺斯鹰郑重点头，持重如他，脸色透出隐隐的振奋。
顾章青大为惊诧，不解道，“皇上命我进京之时并无此意，不过两日，怎有如此巨变”？
蔺斯鹰微微掀起手边轿帘，不动声色环视后放下，深深望了一眼顾章青，“我的总督大人啊，陛下十三日看了你的折子，当晚便急召议政王商讨，十四日内阁调令就签批，首当其冲便是兵部，大人，这巨变难道不由你而起么”。
顾章青黢黑的脸上浮现漠然：“我的折子，自高宗七年起，便是如此了。”
蔺斯鹰久在兵部，听他话音，自然知其所想，更何况顾公所想何尝不是他所想，但他毕竟长为京官、久在部堂，其行为谨慎又与驻疆远吏殊为不同，以他思辨之巧、口齿之俐一时之间竟无可接驳，只能叹气，“兵部难为啊”。
“难为的又何止兵部。”
蔺斯鹰默然。
顾章青凝神看他，“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能有多少时日可说。六部难为，那是臣子本职，可是百姓难为，便是朝堂之过了”。
蔺斯鹰见顾章青话语严肃，无奈道，“总督大人，当官做到你老这样的位置，哪个不是把静气这么样功夫修炼到炉火纯青了”。
顾章青望向窗外，“为官之道，初心在民”。
蔺斯鹰苦笑，“大人，局势之难、首在京北，下官久居兵部又何尝不知，天大的艰难你老也已料理过了，如今豫王爷重掌兵部，你老在北面，手脚便能舒展。上面有豫王爷，北面有你顾总督，局面总能慢慢回转”。
“时局贻误至此啊。”
“走一步是一步了，总督大人。来日方长，靠的是大人这般国柱，有些事非人力可为，便是三朝元老沈砚亭沈大人又能如何”。
顾章青不语。
蔺斯鹰心下叹息，以顾章青的资历和功绩，至今不能拜相入阁，恐怕罪魁祸首就是改不了的这副直脾气。公忠体国，可是没有体贴皇帝，皇帝嘴上不说，内心未必没有芥蒂。寒窗苦读、入朝为官，谁人没有野心，只是顾大人心里，总是百姓更重一些，这一点，蔺斯鹰自愧不如。
一时之间，兵部的两位高官尽皆无言。
到了驿馆，蔺斯鹰先行离去，顾章青闭目养神，静待面圣。
夜色渐黑，京师秋意渐浓，顾章青望着驿馆外的银杏，思绪翻涌。
李氏王朝自太祖李明居起，以晋为国号，太祖四十五年驾崩，太宗十五年顾章青考中进士，高宗五年任河西、晋安两府总督，两府北接草原，六年来北面防务便全落在他的肩上。
前朝离乱，草原势力曾深度介入中原政权。太祖雄才伟略，荡平北面诸藩后一统中原，各藩首领朝晋，实际已为晋朝附属。太宗朝，北面旧藩新藩割据纷争，其时太子监国，皇子守边，至高宗继位初时，北面局势尚稳，可高宗继位不久，便开展了漫长的收兵权、分实权斗争。内斗不止则外患不穷，李氏王朝依然兴盛，可四边隐患早已不容小觑。高宗一向蔑视北藩，两府屯兵节度的兵力布置与大贺氏等北方藩镇的实力不相对称，顾章青费心维系本就乏力，高宗六年恕亲王列席议政，其后执掌兵部，顾章青所说的时局贻误便起于此。
念及于此，顾章青不免长叹。一场御前会议如何能弥合多年分歧，只要皇帝仍是心存芥蒂，便是豫王重掌兵部又能如何？这些年痛心失意，他早就有了罢退之心，去年至今，他已两次请求革职，皇帝却置之不理，这次，该是第三次了。
其实顾章青猜的不错，这些年的御前会议哪一次能平静祥和，即使一众亲王面上和缓，倒不如说暗里裂痕更深。
十月十三的御前会议当然也是如此。可两日之内变故迭起，又远非顾章青所能料想。
高宗十一年十月十三亥时三刻，议政会议已经结束，宣和宫里仍是灯火通明。高宗斜靠在云龙纹交椅上，望着豫王李少容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
忽然太监来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略定了神，恕王李尤敏抢步而进。
议政会硝烟四起，面圣时李尤敏不免惧中有愧，但皇帝罢了他的兵权，他内心多少不忿。
虽然不忿，却不敢出言不逊。李尤敏俯身行礼，“皇上，微臣代管兵部以来统率不力，今日御前会议闹得如此不堪，是臣失职失份，请皇上降罪”。
皇帝丢了手中朱笔，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音色散漫，“口不对心吧，尤敏。少给朕兜圈子，有怨气就说。”
李尤敏到底没有绷住，“皇上，和、恭两亲王与臣素有积怨，其中确有臣处事不当之处，可是外敌侵犯之际，各部之争又有何意义。臣并非……”
高宗不耐道，“上下左右，一日百战。这种小事，朕不在意。朕在意的是，拿住人、按住事儿的本事，几年下来，你始终没有长进”。
“李尤敏，过来瞧瞧，单是这个月，参你的折子，在朕这都积了多少。你自己想想，这些年又有多少。朕既用你，折子再多，朕说了朕不在意。可是顾章青的折子，跟这些人不同，他递内阁的折子，朕每次批给你的，你到底看过没有？”
“顾章青，他是老七旧部，自臣接掌兵部以来，便处处与臣作对。”
“混账！识人不明，忠贤不辨！朕嘱咐过你多少次，顾章青在太宗十五年就进兵部了，老七提拔过他没错，可他性子耿直，绝非你所想的钻营之人，你太小看他了。这些年来，他在西北一道道折子上来，我为着你统管兵部一再放手，有时不免委屈他，可你也要想想，在这个位置兵部你说了算，可下边的人服不服你是另一回事！”
李尤敏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子口不择言，“顾章青持重过甚，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哪有半分武将的气概。跟老七一样文赳赳酸溜溜的虚伪脾气”。
“李尤敏！这不是太祖打江山的时候了！用人用兵，你还有得学！”
眼见高宗气急，李尤敏不敢再做争辩，立时跪了下去，“臣出言不逊，万死难咎。自臣掌兵部以来辜负圣上天恩，疏错甚重，臣回去定当深思己过，再来向皇上谢罪，只是皇上近日操劳忧心过甚，万万不能再动肝火，万请皇上保重龙体。”
李尤敏刚愎蛮横，可这话倒是情真意切，高宗看着他跪安离去时高大壮阔的背影，想起十月十三下朝后，他拿起顾章青的折子，啪的一声摔了出去，尤敏的额角立时便渗了血，“千错万错，是尤敏无能，二哥你最近忧劳过重，可莫要气坏身子”，五十一岁的高宗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尤敏虽狠戾，对自己却忠心不二，只是尤敏年轻，或许竟是自己的错。
老四和老七以军功拼杀出“西南王”“东北王”的威名后，他那时已经知道，或许，他已经杀不掉二人了。后面仔细谋划，扶持和、恭两亲王平衡朝堂也好，重用尤敏也罢，效果总是不好。
高宗有些心烦，他坐倒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若不是忧心琼华宫的事无暇四顾，他实在不愿再把兵部放手给李少容。一再偏袒尤敏终究误事，现下西北绝不能再出纰漏。顾章青一定要用，至于尤敏，只能慢慢历练。
李少容回到豫亲王府已是深夜，见了王妃便径直回到东院。
从西院回来后冷意更甚，他用扳指抵住额头，随手抓了长袍披在肩上，近身随侍索林见他取的长袍略单薄了些，忙从柜中取出一件白狐裘给李少容换上，见豫王今日有些疲惫，到了嘴边的话就有些犹豫。
“淮州来了？”
索林闻言一滞，跟在李少容身边久了就愈发怀疑这位主子是不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
李少容并不抬头，仍是左手扶额，只招了手，索林便麻溜的去请慎淮州。
慎淮州走路风驰电掣，他刚入内室请了安，便觉王爷今日有些阴郁，慎淮州眼明心亮的一人，平日洪钟般的练嗓便压低几分。
李少容眼光扫过慎淮州，目光深邃，疲意尽退单刀直入，“怎么说？”
“回王爷，依臣所见，恕王是火急火燎的去兴味寥寥而归，一肚子的火怕是只能烂在肚子里”。
李少容面无表情，慎淮州便继续说下去。
“恕王拿了工部的漏子去都察院挑事，这些烂事雍王爷能不知道，雍王爷知道皇上也不会不知，说到底恕王的兵部也经不起查……”
李少容只静静听着，这个节骨眼把官司摆上四哥的案头，尤敏不蠢，找个由头去探四哥的口风罢了。李少容轻抚白玉扳指，四哥是朝第一个征战受封的镇边王，这些年和字当头，当真就与世无争了吗？
“不多时，都察院进了急件，裴大人一旁候着，恕王便不多留。”
“嗯？裴序”，李少容轻抚扳指，“这些年倒是独当一面了”。
慎淮州本欲细报，稍抬头间见豫王并未向下追问，心知豫王心下了然，便静立于旁。
李少容将方才直视人心的眸光尽收眼底，舒展了肩颈后懒懒问道，“里面呢”？
慎淮州俯首恭应，“回王爷，琼华宫的小主子，今日缓了过来，太医院只一央的说好，可有句真话，皇上不喜欢听，太医院从上到下无人敢说”。
“病根深重，万难清愈”，慎淮州声音虽低却力道千钧，尤其在说最后两句之时，他抬起头，望向豫王，背脊恭微却脖颈笔直，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幽光似火。
到了安定门，顾章青的亲兵卫先行下马候立一旁。顾章青下马后，将缰绳扔给随从，大步走向赔笑迎来的驿丞一行。
未及走近，顾章青一眼看到兵部堂官蔺斯鹰也在迎候人群中。
蔺斯鹰体态微丰，却有一双鹰隼般尖利的双眼，他快步越出人群，向着顾章青一揖，笑道，“总督大人”。
顾章青上前扶住他，又惊又喜，“斯鹰，多时不见啊”。惊喜之下不免诧异，顾章青虽属兵部，却不由兵部交接，封疆大吏直达天听，皇帝面见直接由内阁传令，蔺斯鹰又怎会事先知晓。他看向蔺斯鹰，眼神里不免有问询之意，蔺斯鹰回望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馆驿和兵部分别备了大轿，蔺斯鹰早向驿丞打了招呼，顾章青便由兵部的行从，赶向京北馆驿。
轿子不久便行至官南大道，兵部行从装备精良，已渐渐拉开与其他行从的距离。
顾章青奇道，“这是怎么说？”
蔺斯鹰低声道，“兵部大变了”。
顾章青神情严肃，蔺斯鹰微微拢了官袍，右手在左掌上写了七字。
顾章青先是诧异，忽而恍然，不可置信道，“当真如此！”
蔺斯鹰郑重点头，持重如他，脸色透出隐隐的振奋。
顾章青大为惊诧，不解道，“皇上命我进京之时并无此意，不过两日，怎有如此巨变”？
蔺斯鹰微微掀起手边轿帘，不动声色环视后放下，深深望了一眼顾章青，“我的总督大人啊，陛下十三日看了你的折子，当晚便急召议政王商讨，十四日内阁调令就签批，首当其冲便是兵部，大人，这巨变难道不由你而起么”。
顾章青黢黑的脸上浮现漠然：“我的折子，自高宗七年起，便是如此了。”
蔺斯鹰久在兵部，听他话音，自然知其所想，更何况顾公所想何尝不是他所想，但他毕竟长为京官、久在部堂，其行为谨慎又与驻疆远吏殊为不同，以他思辨之巧、口齿之俐一时之间竟无可接驳，只能叹气，“兵部难为啊”。
“难为的又何止兵部。”
蔺斯鹰默然。
顾章青凝神看他，“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能有多少时日可说。六部难为，那是臣子本职，可是百姓难为，便是朝堂之过了”。
蔺斯鹰见顾章青话语严肃，无奈道，“总督大人，当官做到你老这样的位置，哪个不是把静气这么样功夫修炼到炉火纯青了”。
顾章青望向窗外，“为官之道，初心在民”。
蔺斯鹰苦笑，“大人，局势之难、首在京北，下官久居兵部又何尝不知，天大的艰难你老也已料理过了，如今豫王爷重掌兵部，你老在北面，手脚便能舒展。上面有豫王爷，北面有你顾总督，局面总能慢慢回转”。
“时局贻误至此啊。”
“走一步是一步了，总督大人。来日方长，靠的是大人这般国柱，有些事非人力可为，便是三朝元老沈砚亭沈大人又能如何”。
顾章青不语。
蔺斯鹰心下叹息，以顾章青的资历和功绩，至今不能拜相入阁，恐怕罪魁祸首就是改不了的这副直脾气。公忠体国，可是没有体贴皇帝，皇帝嘴上不说，内心未必没有芥蒂。寒窗苦读、入朝为官，谁人没有野心，只是顾大人心里，总是百姓更重一些，这一点，蔺斯鹰自愧不如。
一时之间，兵部的两位高官尽皆无言。
到了驿馆，蔺斯鹰先行离去，顾章青闭目养神，静待面圣。
夜色渐黑，京师秋意渐浓，顾章青望着驿馆外的银杏，思绪翻涌。
李氏王朝自太祖李明居起，以晋为国号，太祖四十五年驾崩，太宗十五年顾章青考中进士，高宗五年任河西、晋安两府总督，两府北接草原，六年来北面防务便全落在他的肩上。
前朝离乱，草原势力曾深度介入中原政权。太祖雄才伟略，荡平北面诸藩后一统中原，各藩首领朝晋，实际已为晋朝附属。太宗朝，北面旧藩新藩割据纷争，其时太子监国，皇子守边，至高宗继位初时，北面局势尚稳，可高宗继位不久，便开展了漫长的收兵权、分实权斗争。内斗不止则外患不穷，李氏王朝依然兴盛，可四边隐患早已不容小觑。高宗一向蔑视北藩，两府屯兵节度的兵力布置与大贺氏等北方藩镇的实力不相对称，顾章青费心维系本就乏力，高宗六年恕亲王列席议政，其后执掌兵部，顾章青所说的时局贻误便起于此。
念及于此，顾章青不免长叹。一场御前会议如何能弥合多年分歧，只要皇帝仍是心存芥蒂，便是豫王重掌兵部又能如何？这些年痛心失意，他早就有了罢退之心，去年至今，他已两次请求革职，皇帝却置之不理，这次，该是第三次了。
其实顾章青猜的不错，这些年的御前会议哪一次能平静祥和，即使一众亲王面上和缓，倒不如说暗里裂痕更深。
十月十三的御前会议当然也是如此。可两日之内变故迭起，又远非顾章青所能料想。
高宗十一年十月十三亥时三刻，议政会议已经结束，宣和宫里仍是灯火通明。高宗斜靠在云龙纹交椅上，望着豫王李少容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
忽然太监来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略定了神，恕王李尤敏抢步而进。
议政会硝烟四起，面圣时李尤敏不免惧中有愧，但皇帝罢了他的兵权，他内心多少不忿。
虽然不忿，却不敢出言不逊。李尤敏俯身行礼，“皇上，微臣代管兵部以来统率不力，今日御前会议闹得如此不堪，是臣失职失份，请皇上降罪”。
皇帝丢了手中朱笔，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音色散漫，“口不对心吧，尤敏。少给朕兜圈子，有怨气就说。”
李尤敏到底没有绷住，“皇上，和、恭两亲王与臣素有积怨，其中确有臣处事不当之处，可是外敌侵犯之际，各部之争又有何意义。臣并非……”
高宗不耐道，“上下左右，一日百战。这种小事，朕不在意。朕在意的是，拿住人、按住事儿的本事，几年下来，你始终没有长进”。
“李尤敏，过来瞧瞧，单是这个月，参你的折子，在朕这都积了多少。你自己想想，这些年又有多少。朕既用你，折子再多，朕说了朕不在意。可是顾章青的折子，跟这些人不同，他递内阁的折子，朕每次批给你的，你到底看过没有？”
“顾章青，他是老七旧部，自臣接掌兵部以来，便处处与臣作对。”
“混账！识人不明，忠贤不辨！朕嘱咐过你多少次，顾章青在太宗十五年就进兵部了，老七提拔过他没错，可他性子耿直，绝非你所想的钻营之人，你太小看他了。这些年来，他在西北一道道折子上来，我为着你统管兵部一再放手，有时不免委屈他，可你也要想想，在这个位置兵部你说了算，可下边的人服不服你是另一回事！”
李尤敏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子口不择言，“顾章青持重过甚，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哪有半分武将的气概。跟老七一样文赳赳酸溜溜的虚伪脾气”。
“李尤敏！这不是太祖打江山的时候了！用人用兵，你还有得学！”
眼见高宗气急，李尤敏不敢再做争辩，立时跪了下去，“臣出言不逊，万死难咎。自臣掌兵部以来辜负圣上天恩，疏错甚重，臣回去定当深思己过，再来向皇上谢罪，只是皇上近日操劳忧心过甚，万万不能再动肝火，万请皇上保重龙体。”
李尤敏刚愎蛮横，可这话倒是情真意切，高宗看着他跪安离去时高大壮阔的背影，想起十月十三下朝后，他拿起顾章青的折子，啪的一声摔了出去，尤敏的额角立时便渗了血，“千错万错，是尤敏无能，二哥你最近忧劳过重，可莫要气坏身子”，五十一岁的高宗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尤敏虽狠戾，对自己却忠心不二，只是尤敏年轻，或许竟是自己的错。
老四和老七以军功拼杀出“西南王”“东北王”的威名后，他那时已经知道，或许，他已经杀不掉二人了。后面仔细谋划，扶持和、恭两亲王平衡朝堂也好，重用尤敏也罢，效果总是不好。
高宗有些心烦，他坐倒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若不是忧心琼华宫的事无暇四顾，他实在不愿再把兵部放手给李少容。一再偏袒尤敏终究误事，现下西北绝不能再出纰漏。顾章青一定要用，至于尤敏，只能慢慢历练。
李少容回到豫亲王府已是深夜，见了王妃便径直回到东院。
从西院回来后冷意更甚，他用扳指抵住额头，随手抓了长袍披在肩上，近身随侍索林见他取的长袍略单薄了些，忙从柜中取出一件白狐裘给李少容换上，见豫王今日有些疲惫，到了嘴边的话就有些犹豫。
“淮州来了？”
索林闻言一滞，跟在李少容身边久了就愈发怀疑这位主子是不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
李少容并不抬头，仍是左手扶额，只招了手，索林便麻溜的去请慎淮州。
慎淮州走路风驰电掣，他刚入内室请了安，便觉王爷今日有些阴郁，慎淮州眼明心亮的一人，平日洪钟般的练嗓便压低几分。
李少容眼光扫过慎淮州，目光深邃，疲意尽退单刀直入，“怎么说？”
“回王爷，依臣所见，恕王是火急火燎的去兴味寥寥而归，一肚子的火怕是只能烂在肚子里”。
李少容面无表情，慎淮州便继续说下去。
“恕王拿了工部的漏子去都察院挑事，这些烂事雍王爷能不知道，雍王爷知道皇上也不会不知，说到底恕王的兵部也经不起查……”
李少容只静静听着，这个节骨眼把官司摆上四哥的案头，尤敏不蠢，找个由头去探四哥的口风罢了。李少容轻抚白玉扳指，四哥是朝第一个征战受封的镇边王，这些年和字当头，当真就与世无争了吗？
“不多时，都察院进了急件，裴大人一旁候着，恕王便不多留。”
“嗯？裴序”，李少容轻抚扳指，“这些年倒是独当一面了”。
慎淮州本欲细报，稍抬头间见豫王并未向下追问，心知豫王心下了然，便静立于旁。
李少容将方才直视人心的眸光尽收眼底，舒展了肩颈后懒懒问道，“里面呢”？
慎淮州俯首恭应，“回王爷，琼华宫的小主子，今日缓了过来，太医院只一央的说好，可有句真话，皇上不喜欢听，太医院从上到下无人敢说”。
“病根深重，万难清愈”，慎淮州声音虽低却力道千钧，尤其在说最后两句之时，他抬起头，望向豫王，背脊恭微却脖颈笔直，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幽光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