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消息或真或假，可慎淮州的消息从未差错。
他曾官拜卫将军，只是英雄不问出身但问出处，这些年皇帝明里暗里处心积虑的削减豫王的势力，豫王麾下四子之一的慎淮州自然饱受牵连，历次调任，品衔未降但皆为虚职。
慎淮州虽失实权，但其人神通广大，上可与议政内阁纵横捭阖，下可与贩夫走卒勾肩搭背，被其余三子戏称为豫王妖刀，既有高阶权臣的稳重老练，又有江湖浪子的潇洒随性，集正气痞气于一身，气质杂糅，长相却颇具欺骗性。他久在行伍，身形精干体质极佳，只是面容清雅秀致，初识之人多以为其人也柔和雅致，实则豫王麾下四子中他最是桀骜，有拼一身剐能把天皇老子拉下马的匪气，也有自负起来作天作地的阴鸷，偏生李少容驯得稳。
“太子暴毙多少人陪葬，琼华宫那位可是皇帝的心尖肉，不知又是多大的惊天骇浪”，慎淮州一脸不屑。琼华宫那位风一吹就要倒的病秧子，偏偏宠绝后宫。
这些年皇帝愈发忌惮李少容，两人多年较力像扳手腕一样，势和力此消彼长，皇帝渐老，太子暴毙后，皇帝唯一贵出的便是琼华宫的幼子。这位若真有个什么，皇帝再不欲人知，琼华宫捂得再严，风声立时便传遍朝野。
宫廷巨变，一切都是瞬息之间。局势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哪怕再小，循利而动的各方势力也能把它搅的地动山摇。一旦皇权根基不牢，风平浪静下隐藏的惊涛骇浪马上就会席卷内廷。
慎淮州音色低沉，眸色有些可怖，“大雨欲来风满楼，请王爷早早准备”。
李少容盯住慎淮州，多少年了就是这么个狂热嗜血的野脾气，就像嗅到血气的妖刀，越是危险，越是兴奋，李少容深刻感受到刀柄的剧烈震动。
“皇帝心烦，可你觉得他无措了吗”，李少容忽然冷脸问道。
慎淮州心中一凛，豫王一向敏锐异常，这句问话一下把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挑明白了，太子暴毙时皇帝何等狂怒，以皇帝的脾气这次却，不对！
慎淮州狭深邃长的眼睛里折出冷冷的幽光，“未见得光，就不必再见了”。
旁人习惯了李少容儒雅清朗的外表，贯会以为他性情亦然，很少有人知道李少容一生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对弈搏杀的时刻，战场如此，宫廷亦如是，四子之中慎淮州被骂的最凶，可实际上也最得他喜欢。他盯住慎淮州，“你明日一早先去兵部”。
兵部衙门不同其他，自来戒备森严，威严肃杀。蔺斯鹰办公居所更是如此，穿过前堂、中厅，与一般兵部高官隔开，偏在大坪一隅，周边空阔，却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蔺斯鹰从偏门进来，远远便看到厅门已然打开，门外当值的亲兵见到蔺斯鹰眉头皱起，正要向他禀告，一人却从厅内走了出来，正是慎淮州。
“尚书大人，请了。”
蔺斯鹰一愣，不禁笑了出来。
两人一同进厅，蔺斯鹰掩了厅门，奇道，“你大驾兵部，连我也瞒着”。
慎淮州斟了茶水，“龙虎山的白茶，尝尝”。
蔺斯鹰接过茶盏，笑着看他。
“能压过你尚书令的，自然是内阁密令”，慎淮州眼角撇过门外当值的亲兵，拿出廷寄。
蔺斯鹰接过默默看完，一言不发，径直走到窗前。
慎淮州看着他的背影，由着他平复情绪，恕王在兵部的这些年，最难的是顾章青，最苦的却是蔺斯鹰。
同是豫王麾下，皇帝多番打压慎淮州，却极看中蔺斯鹰，防着他分化他又想用他，慎淮州实在难以想象豫王的人如何在李尤敏手下做事，可蔺斯鹰这个兵部尚书在大面上做的滴水不漏。豫王爷曾说蔺斯鹰处事有三朝老臣的沉稳老练，慎淮州心服口服。
“斯鹰，你大展手脚做你的事，李尤敏在兵部的两个金刚护法，我替你收拾”，好一会，慎淮州走到蔺斯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往并肩征战的往事浮上心头，慎淮州内心一阵豪情。
蔺斯鹰忍不住笑出声，金刚护法，也亏慎淮州叫的出来，李尤敏在兵部的心腹郑仁、陈琦，从收拾这两个开始，那倒不错，上定方能下安。
多年至交的默契，倒也不必多说什么，蔺斯鹰望向慎淮州，“仰赖王爷多年心血，兵部的底子仍是好的”。
“我知道，王爷也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
“王爷颇费心思，你又内外多番游走，我何敢居功”。
“斯鹰，顾总督明日未时进京，王爷心里记挂他，就有劳你”。
蔺斯鹰点头，“这是自然”。
两人相看，有些话不便多言，却彼此心契。
以茶代酒斟了数杯，慎淮州起身告辞。
走了两步折了回来，“宋誉和霍尔是不错的，你这师傅带的好啊”。
蔺斯鹰哈哈大笑，“我算哪门子师傅，他两个可是顾总督的学生”。
慎淮州头也不回，摆了摆手、风驰电掣的走了。
李少容给沈太后请过早安便回内阁，慎淮州已从兵部回来候命。
李少容静静听他的谋划布置，并不多言，慎淮州却紧紧盯住豫王细微的表情，豫王御下一向少言，轻易也不动怒，只有在他身边久了，才能慢慢捕捉到他无喜无怒的表情下极轻极浅的小小变化，如果这个也读不懂，豫王身边也不留这样的废物。
慎淮州历练已久，大致筹谋倒也妥当，李少容不喜啰嗦，只叮嘱道，“他可不只明着在兵部的人，附庸兵部三库六司的那些，你给我盯紧了，一个不留”。
慎淮州一一应下。
“淮州，这个事我要你亲自去办，就是瓜田李下给那帮监史嚼舌也顾不得了，你可知为何？”
慎淮州仰起头，表情凝重，“臣以为，当前千头万绪，此事却是万事之基。此时清理有遗，后头全局受损”。
李少容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要晓得利害，皇上不会放弃尤敏，这个当口，不要留有余地”。
慎淮州干脆利索的应了。
“上次跟你提过的事，你跟仁其商议了吗？”
敖仁其，吏部高官，豫亲王麾下四子之一，慎淮州拜别蔺斯鹰转头就去找的敖仁其。
“回王爷，臣一早就去了，仁其的意思也是一样，总归是兵部的事，现又腾出了位置，还是从兵部年轻一批里选拔，宋誉和霍尔都很好。”
李少容点了点头，这两个确实是兵部出众的。
忽然想到什么，李少容问到，“宋誉祖父可是宋照亭？”
慎淮州闻言一滞，“是臣失察，宋誉父亲是礼部郎中宋沛希，宋家乃苏宁人氏，却不知是否是宋照亭后人，臣下去后即刻查明”。
李少容了然，宋照亭在前朝曾是内阁官员，只是任职时间不长，宋沛希又不如其父，加之宋家家风清高，不愿蒙受祖荫左右攀附，慎淮州不知道倒也寻常。
慎淮州退下后，李少容靠在椅背，微闭了眼睛，他思考习惯指节叩桌，此时一片寂静，便只有白玉扳指与檀木桌案清笃的叩音。
不一会，他思索完毕，捡了本折子去往宣和宫。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安迎了出来，引了李少容在偏殿等待。
好一会，黄安带着一贯和气的笑容过来请他去主殿面圣，黄安仍是那个四平八稳的大内总管，他却直觉黄安一如往常的面下有一丝沉重。
皇帝端坐在云龙纹交椅上，李少容远远看去，看不出什么。
今年的京都冷的格外早，宣和殿的窗却都大开。
李少容请了安，远远站在下首。
皇帝一言不发，既不赐座也不问话。
李少容便垂首站着。
这是又阴晴不定了。
好一会儿，皇帝问到，“东南的折子？”
“回皇上，是姚念璞昨日的急递，顺宁台风季节刚过，江宁、顺宁两府东南练兵的人力……”
“这点事也要拿给我看，少容，内阁的担子还是轻了”，皇帝面无表情，“一片海倭都镇压不住，姚念璞这个两府总督是怎么当的，守着东南两府富庶繁荣之地，缺钱自己统筹，缺人找兵部调，一天到晚的哭穷号丧”。
兵部诸事奏报自来如此，可是高宗发火更是常见，奏报是失职，不报是擅权，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王，为臣便是罪，李少容低下头，“是臣失职”。
“还有哪里缺砖少瓦的？一并说了。”
李少容恭谨道，“臣方才疏漏，东南的事着急了些，确不是大事，臣另要奏陈的乃是草拟出使西北两部的人选，还请皇上示下”。
“哦，西北，总算是个事了。”
“臣惶恐，圣上批示出使两部的主官尤其重要，内阁召集兵部会同吏部，初拟了人选。”
“能用的人多的是，朕要听你的想法。”
“是”，李少容面色平静，“太祖朝北方诸藩已为我朝附属，只是草原势力未彻底清除总是遗患。圣上体恤民心一贯借力打力分而化之，这些年不曾大动兵戈，只是为长远计罢了”。
“大贺和凉州久居西北，两部文化相近却差异明显。大贺的季文泰扩张兼并，凉州的母濯安却安守一隅。一直以来，圣上对凉州安抚招降居多，对大贺看似宽纵放任，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借凉州取大贺，此次出使就是第一步。”
“臣以为，宇文泰自视甚高、极重颜面，出使大贺的主官级别要高，需是老臣，季文泰当年入晋为质，李文辅对他颇为照顾，臣想，季文泰尊重李文辅，事情便好看些。母濯安性子和缓，却老成谋算，出使的主官级别低些他不会介意，反而事情好办，出使凉州的主官年轻精干，日后兼并凉州便都一脉相承。”
皇帝静静听着，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李少容做事便是这点好，看事看的远、想人想的深，虽是简单的谋划，不明白大贺、凉州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了解季文泰和母濯安的性格特点，事情就做不到这般妥帖漂亮。
“李文辅你选的不错，他去朕也放心。出使凉州的虽不起眼，却关系长远。可选的人多，你便不直言。”
李少容垂下双眼，“圣上知人善任，微臣不敢擅自主张”。
皇帝睨了他一眼，“天下之事，朕也不是事事都知。你想避嫌，朕也不定。”
李少容只得回答，“朝廷人才济济，年轻能干的多不可数，只是事有擅专，此事只能从兵部选，顾章青镇守西北多年，论行军打仗是有过人之处的，臣想他的学生或许可当此大任”。
尤敏的人他不会用，他自己的人他也不用，倒拿顾章青当筏子，只是确实挑不出错，皇帝笑而不语。
“顾章青可不止一个学生，你打算用谁？”
“霍尔兵部子弟，性子豪爽，粗中有细；宋誉文官世家，才华横溢，温和有礼。臣以为，不管谁去都能做好。”
“我大晋朝三年才一个状元，就让宋誉去。”
李少容微笑，“圣上明见”。
霍尔去一切尽在想象，多少无聊了些，宋誉若去，倒有些意思。
他曾官拜卫将军，只是英雄不问出身但问出处，这些年皇帝明里暗里处心积虑的削减豫王的势力，豫王麾下四子之一的慎淮州自然饱受牵连，历次调任，品衔未降但皆为虚职。
慎淮州虽失实权，但其人神通广大，上可与议政内阁纵横捭阖，下可与贩夫走卒勾肩搭背，被其余三子戏称为豫王妖刀，既有高阶权臣的稳重老练，又有江湖浪子的潇洒随性，集正气痞气于一身，气质杂糅，长相却颇具欺骗性。他久在行伍，身形精干体质极佳，只是面容清雅秀致，初识之人多以为其人也柔和雅致，实则豫王麾下四子中他最是桀骜，有拼一身剐能把天皇老子拉下马的匪气，也有自负起来作天作地的阴鸷，偏生李少容驯得稳。
“太子暴毙多少人陪葬，琼华宫那位可是皇帝的心尖肉，不知又是多大的惊天骇浪”，慎淮州一脸不屑。琼华宫那位风一吹就要倒的病秧子，偏偏宠绝后宫。
这些年皇帝愈发忌惮李少容，两人多年较力像扳手腕一样，势和力此消彼长，皇帝渐老，太子暴毙后，皇帝唯一贵出的便是琼华宫的幼子。这位若真有个什么，皇帝再不欲人知，琼华宫捂得再严，风声立时便传遍朝野。
宫廷巨变，一切都是瞬息之间。局势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哪怕再小，循利而动的各方势力也能把它搅的地动山摇。一旦皇权根基不牢，风平浪静下隐藏的惊涛骇浪马上就会席卷内廷。
慎淮州音色低沉，眸色有些可怖，“大雨欲来风满楼，请王爷早早准备”。
李少容盯住慎淮州，多少年了就是这么个狂热嗜血的野脾气，就像嗅到血气的妖刀，越是危险，越是兴奋，李少容深刻感受到刀柄的剧烈震动。
“皇帝心烦，可你觉得他无措了吗”，李少容忽然冷脸问道。
慎淮州心中一凛，豫王一向敏锐异常，这句问话一下把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挑明白了，太子暴毙时皇帝何等狂怒，以皇帝的脾气这次却，不对！
慎淮州狭深邃长的眼睛里折出冷冷的幽光，“未见得光，就不必再见了”。
旁人习惯了李少容儒雅清朗的外表，贯会以为他性情亦然，很少有人知道李少容一生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对弈搏杀的时刻，战场如此，宫廷亦如是，四子之中慎淮州被骂的最凶，可实际上也最得他喜欢。他盯住慎淮州，“你明日一早先去兵部”。
兵部衙门不同其他，自来戒备森严，威严肃杀。蔺斯鹰办公居所更是如此，穿过前堂、中厅，与一般兵部高官隔开，偏在大坪一隅，周边空阔，却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蔺斯鹰从偏门进来，远远便看到厅门已然打开，门外当值的亲兵见到蔺斯鹰眉头皱起，正要向他禀告，一人却从厅内走了出来，正是慎淮州。
“尚书大人，请了。”
蔺斯鹰一愣，不禁笑了出来。
两人一同进厅，蔺斯鹰掩了厅门，奇道，“你大驾兵部，连我也瞒着”。
慎淮州斟了茶水，“龙虎山的白茶，尝尝”。
蔺斯鹰接过茶盏，笑着看他。
“能压过你尚书令的，自然是内阁密令”，慎淮州眼角撇过门外当值的亲兵，拿出廷寄。
蔺斯鹰接过默默看完，一言不发，径直走到窗前。
慎淮州看着他的背影，由着他平复情绪，恕王在兵部的这些年，最难的是顾章青，最苦的却是蔺斯鹰。
同是豫王麾下，皇帝多番打压慎淮州，却极看中蔺斯鹰，防着他分化他又想用他，慎淮州实在难以想象豫王的人如何在李尤敏手下做事，可蔺斯鹰这个兵部尚书在大面上做的滴水不漏。豫王爷曾说蔺斯鹰处事有三朝老臣的沉稳老练，慎淮州心服口服。
“斯鹰，你大展手脚做你的事，李尤敏在兵部的两个金刚护法，我替你收拾”，好一会，慎淮州走到蔺斯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往并肩征战的往事浮上心头，慎淮州内心一阵豪情。
蔺斯鹰忍不住笑出声，金刚护法，也亏慎淮州叫的出来，李尤敏在兵部的心腹郑仁、陈琦，从收拾这两个开始，那倒不错，上定方能下安。
多年至交的默契，倒也不必多说什么，蔺斯鹰望向慎淮州，“仰赖王爷多年心血，兵部的底子仍是好的”。
“我知道，王爷也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
“王爷颇费心思，你又内外多番游走，我何敢居功”。
“斯鹰，顾总督明日未时进京，王爷心里记挂他，就有劳你”。
蔺斯鹰点头，“这是自然”。
两人相看，有些话不便多言，却彼此心契。
以茶代酒斟了数杯，慎淮州起身告辞。
走了两步折了回来，“宋誉和霍尔是不错的，你这师傅带的好啊”。
蔺斯鹰哈哈大笑，“我算哪门子师傅，他两个可是顾总督的学生”。
慎淮州头也不回，摆了摆手、风驰电掣的走了。
李少容给沈太后请过早安便回内阁，慎淮州已从兵部回来候命。
李少容静静听他的谋划布置，并不多言，慎淮州却紧紧盯住豫王细微的表情，豫王御下一向少言，轻易也不动怒，只有在他身边久了，才能慢慢捕捉到他无喜无怒的表情下极轻极浅的小小变化，如果这个也读不懂，豫王身边也不留这样的废物。
慎淮州历练已久，大致筹谋倒也妥当，李少容不喜啰嗦，只叮嘱道，“他可不只明着在兵部的人，附庸兵部三库六司的那些，你给我盯紧了，一个不留”。
慎淮州一一应下。
“淮州，这个事我要你亲自去办，就是瓜田李下给那帮监史嚼舌也顾不得了，你可知为何？”
慎淮州仰起头，表情凝重，“臣以为，当前千头万绪，此事却是万事之基。此时清理有遗，后头全局受损”。
李少容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要晓得利害，皇上不会放弃尤敏，这个当口，不要留有余地”。
慎淮州干脆利索的应了。
“上次跟你提过的事，你跟仁其商议了吗？”
敖仁其，吏部高官，豫亲王麾下四子之一，慎淮州拜别蔺斯鹰转头就去找的敖仁其。
“回王爷，臣一早就去了，仁其的意思也是一样，总归是兵部的事，现又腾出了位置，还是从兵部年轻一批里选拔，宋誉和霍尔都很好。”
李少容点了点头，这两个确实是兵部出众的。
忽然想到什么，李少容问到，“宋誉祖父可是宋照亭？”
慎淮州闻言一滞，“是臣失察，宋誉父亲是礼部郎中宋沛希，宋家乃苏宁人氏，却不知是否是宋照亭后人，臣下去后即刻查明”。
李少容了然，宋照亭在前朝曾是内阁官员，只是任职时间不长，宋沛希又不如其父，加之宋家家风清高，不愿蒙受祖荫左右攀附，慎淮州不知道倒也寻常。
慎淮州退下后，李少容靠在椅背，微闭了眼睛，他思考习惯指节叩桌，此时一片寂静，便只有白玉扳指与檀木桌案清笃的叩音。
不一会，他思索完毕，捡了本折子去往宣和宫。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安迎了出来，引了李少容在偏殿等待。
好一会，黄安带着一贯和气的笑容过来请他去主殿面圣，黄安仍是那个四平八稳的大内总管，他却直觉黄安一如往常的面下有一丝沉重。
皇帝端坐在云龙纹交椅上，李少容远远看去，看不出什么。
今年的京都冷的格外早，宣和殿的窗却都大开。
李少容请了安，远远站在下首。
皇帝一言不发，既不赐座也不问话。
李少容便垂首站着。
这是又阴晴不定了。
好一会儿，皇帝问到，“东南的折子？”
“回皇上，是姚念璞昨日的急递，顺宁台风季节刚过，江宁、顺宁两府东南练兵的人力……”
“这点事也要拿给我看，少容，内阁的担子还是轻了”，皇帝面无表情，“一片海倭都镇压不住，姚念璞这个两府总督是怎么当的，守着东南两府富庶繁荣之地，缺钱自己统筹，缺人找兵部调，一天到晚的哭穷号丧”。
兵部诸事奏报自来如此，可是高宗发火更是常见，奏报是失职，不报是擅权，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王，为臣便是罪，李少容低下头，“是臣失职”。
“还有哪里缺砖少瓦的？一并说了。”
李少容恭谨道，“臣方才疏漏，东南的事着急了些，确不是大事，臣另要奏陈的乃是草拟出使西北两部的人选，还请皇上示下”。
“哦，西北，总算是个事了。”
“臣惶恐，圣上批示出使两部的主官尤其重要，内阁召集兵部会同吏部，初拟了人选。”
“能用的人多的是，朕要听你的想法。”
“是”，李少容面色平静，“太祖朝北方诸藩已为我朝附属，只是草原势力未彻底清除总是遗患。圣上体恤民心一贯借力打力分而化之，这些年不曾大动兵戈，只是为长远计罢了”。
“大贺和凉州久居西北，两部文化相近却差异明显。大贺的季文泰扩张兼并，凉州的母濯安却安守一隅。一直以来，圣上对凉州安抚招降居多，对大贺看似宽纵放任，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借凉州取大贺，此次出使就是第一步。”
“臣以为，宇文泰自视甚高、极重颜面，出使大贺的主官级别要高，需是老臣，季文泰当年入晋为质，李文辅对他颇为照顾，臣想，季文泰尊重李文辅，事情便好看些。母濯安性子和缓，却老成谋算，出使的主官级别低些他不会介意，反而事情好办，出使凉州的主官年轻精干，日后兼并凉州便都一脉相承。”
皇帝静静听着，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李少容做事便是这点好，看事看的远、想人想的深，虽是简单的谋划，不明白大贺、凉州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了解季文泰和母濯安的性格特点，事情就做不到这般妥帖漂亮。
“李文辅你选的不错，他去朕也放心。出使凉州的虽不起眼，却关系长远。可选的人多，你便不直言。”
李少容垂下双眼，“圣上知人善任，微臣不敢擅自主张”。
皇帝睨了他一眼，“天下之事，朕也不是事事都知。你想避嫌，朕也不定。”
李少容只得回答，“朝廷人才济济，年轻能干的多不可数，只是事有擅专，此事只能从兵部选，顾章青镇守西北多年，论行军打仗是有过人之处的，臣想他的学生或许可当此大任”。
尤敏的人他不会用，他自己的人他也不用，倒拿顾章青当筏子，只是确实挑不出错，皇帝笑而不语。
“顾章青可不止一个学生，你打算用谁？”
“霍尔兵部子弟，性子豪爽，粗中有细；宋誉文官世家，才华横溢，温和有礼。臣以为，不管谁去都能做好。”
“我大晋朝三年才一个状元，就让宋誉去。”
李少容微笑，“圣上明见”。
霍尔去一切尽在想象，多少无聊了些，宋誉若去，倒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