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欺骗我去阎王道,用祭祀老头的头颅和出卖村子来取得他们的信任,进入阎王道内部参与他们的魔鬼试验。实则用村民作饵吸引阎王道去龙桃溪自投罗网,然后不管病人活人还是阎王罗刹,一火药玉石俱焚。

    就在我和村民从暗无天日的地下回到地面的时候,地道另一边就开始传出沉闷的爆炸声,夹带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咒骂声,脚下的土地也开始摇晃,在我前面奔命的村民们看起来吓得不轻,纷纷停下来张望,却被我如狼的咆哮吼了回去:

    “看什么?!快跑啊,不要停下!”

    爆炸声很快开始在地道里蔓延,料想阎王道那些人大概是赶到实验室了。他们这样围成圈等距离包围过来,一旦开炸就是众生平等,谁想逃都没法幸免。他们自以为是思虑周全,其实是被钜子吃得很准。

    ……对,我一定是有点发烧,才会有这种崇拜钜子疯狂作风的想法。

    东跑西跑,还到处动武,我其实有点体力不济,但是还是执著地一脚深一脚浅跟在他们后面。按照钜子的个性,爆炸绝对不止如此,我在蓄力等着,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很剧烈,扑通扑通,这时我就觉得自己很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直到我突然意识到手心里一直捏着的东西,湿湿软软。我忽觉有点冥冥中的召唤,于是回头去看,就在我的注视下,龙桃巨树刹那间轰然炸裂,巨量火药带来的巨力将其撕裂得粉碎不堪,刺眼炽热的火焰潮水一般蔓延过来,还来不及感受到脸颊的火辣就是席卷众人的火光,接踵而来的是万籁忽静之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天地都失色。

    在巨力的冲撞下我因头部受创而晕厥过去,纵使我咬牙坚持也还是禁不住意识一点点抽离,在倒下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先前纷纷扬扬的雪已经停了,在遥远没有火光的灰色的天边,天光乍泄。

    (二)

    我醒了,在初晨又降雪的寒冷中我惊醒了。我一恢复意识就欲翻身下床,疯狂地想找默苍离寻仇。

    无奈床边人见我一睁眼就起身的狂态,二话不说将一只掌面粗糙的大手覆在我的额头上把我活生生按回去,“先养伤!别乱来!”

    我有伤在身,没有力气只能低吼:“铁骕求衣你给我让开!”

    目前不论是实验室还是研究人员,都被默苍离一次性解决了,我还在他的哄骗下借时机大闹了一下阎王道本部的实验室。与此同时阎王道的战力也重重受创,要想回气得费上一番心力。

    默苍离你好算计啊…

    我越想越上火,正和老二争执不下的时候,是默苍离波澜不惊的声音来的突然,使我们突然停下。

    “我就在这里等你寻仇,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先养好伤?”

    我循声而望,我熟悉的那个默苍离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样子,披着的外袍还是那日盖在我身上的那件。只是衣衫落尘,连语气也有点急促,不是往日那个好整以暇的样子。

    我好像是唯恐他逃掉,着急地下床,就这样赤着双足,几个大步直直往他走去。我双手粗鲁地攥着他的衣襟,半扼住他的脖子,近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他,近乎是一字一句狠狠从喉咙发出声音:

    “为什么连他们都不放过?”

    “你能想得到更好的计策吗?”

    他低垂的双眸不躲不闪地回望,曾经让我觉得有过那么一丝丝温柔的羽睫投下浅影,眼神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恻隐。目光里的那份傲视好像在回应我,这么做在他的眼中是坚定的决定。

    我知道他会那么说,因为确乎是没有胜过这样的一举多得之策了。但是他眼中的那份理所当然让我很失望。

    “所以你就是想尘封是不是?所有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都死了,阎王道也受创。然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是。”

    我以为他会草草一句话搪塞我,然后对我置之不理,但是当他这么回答的时候,我分明听出他的语气很认真,还有一点请求和耐心。

    我大伤未愈,体力无法支撑那么久,再加上方才与铁骕求衣争执,花去不少气力。所以现在与其说是攥着钜子的衣襟,还不如说是我攀着他的衣襟借力,勉强支撑站立,他好像感觉出来了,于是任由我攀着,双手不轻不重地从两侧扶着我的双肩和后背。

    我意识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从他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感觉他今天有些不同,莫名地没有棱角,态度和缓了很多,在我这个病人面前还显得格外温柔体贴。

    在一个愣神之后,我终于冷静下来,继续这么盯着他听解释。

    “阎王道那些人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的战力在靠近之前就派先锋小队实地勘察过整个村子。就是基于这个考量,铁骕求衣才将铁军卫战力全部撤离这里,只留一座空城,那些人一旦暴露,所有的铺垫都付诸东流了。”

    他默了默,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村民和铁军卫的行动力差异你我都很清楚,接下来能自己思考了吗,九师者?”

    我知道他咽回去的那句大概是“希望你在爆炸中没有伤到脑子”诸如此类,但是因为怜惜我甫经生死,所以没有直接出言嘲讽。

    “那……”我重重地干咽一口,短暂地垂眸转移视线之后继续抬头望着他,“如果他们都死了,做那么多的意义何在?你是在等什么呢?”

    “我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你身上,但是,”默苍离突然顿了顿,望住我慢慢地蹙眉,扶着我左肩的手明显用力,“但是……你吃什么了?”

    这是我醒来第一次看见他有那么浓重的情绪,那么不加掩饰的悲痛。

    我原以为他后面那句会责怪我跑回村子救人,破坏了计划,但是他实际说的这句“你吃什么了”倒是着实使我惊讶。

    我醒来的时候就有一个问题纠缠我,爆炸发生之时,我距离龙桃树那么近,按照当时的爆炸程度我应该早就命归黄泉。但是我居然还活着,除了身体软绵无力,其余感觉都良好,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连大面积的外伤也很少见。

    我吃什么了呢?唯一解释得了的就是,阎王道的那颗药救了我,那药大概就是最新的不死药。

    默苍离才智过人,他这么问估计已经猜到了,这事必然瞒不过他。瞒不过他就罢了,但是我觉得麻烦之处在于,他很清楚凭借我的能力,想要糊弄过贝慕华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不是难事,但是我确实是怀着一种悲愤和疯狂,自愿吃下那颗不死药的。

    一番思索停顿之后我心虚了,我松开他的衣襟,躲开他的眼神想离开,我以为他此时攀着我左肩的手会把我拽住,逼迫我自招。但他却是大方地顺着我,收回了双手,自然地背到身后,“很多人都活着,想去看看就去吧。”

    我还有事相求,于是把双手避到身后,心虚地在衣衫上轻轻摩擦,低着头,”我……“

    “允你了。”

    我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他那么干脆的回答让我又惊又喜,我抬起头欣喜地望着他的半侧的脸,“此话当真?”

    默苍离斜睨着我,有几分认真,“做你想做的,好好利用你的智力,别把这种无脑反常当成好事。”

    他说的是我熟悉的讽刺话语,但是我却分明他的眼神里看出沉沉的怜惜和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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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终//受光于庭户

    几百年前。

    冲天战火席卷过的土地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在如血残阳下四五堆积,三五成行,无不如塔如坟。

    三三两两相互搀扶而走的人们衣衫褴褛,饥瘦的脸孔上,因患有瘟疫而显出的潮红与营养不良的土黄交织在一起。这是一群难民。

    然而他们此时正跋涉在战争壕沟之上,尸首之间,并开始有纪律地动手收拾场面。

    “多谢你…愿意给我们治病,还带我们来这里生活。”

    就在老人低垂身躯去作揖行礼之前,穿戴儒风的翩翩公子伸出双手恭敬拦下,“老人家,这却是折煞我也。”

    “大恩大德报答不了…”

    公子眯起眼,笑得莞尔,“今后在这里好好安居乐业吧,为后代授业教学。”

    “师者,人员调度都安排好了。”

    “甚好!那么如此,这里尚缺一个名字……”公子“刷”一声收回折扇,另一只手捏在扇骨上稍稍用力,“我看这里绿意盎然,澄明纯粹,……”

    边上的墨者四下而望,百孔千疮的土地上幸免的植被都很稀奇,战火掀起的沙尘铺天盖地,若不是方才难民们和几位墨者一起大致收拾了几条路径出来,现在恐怕连下脚的地方都难寻。哪来的绿意盎然澄明纯粹呢?

    墨者愣了半刻,很是不解。

    “现在都无妨,以后总会有的,我能看得见。”公子莞尔,温雅地将双手背到身后,“我记得在峡口有一块质地绝妙的巨石……”

    墨者听得一愣一愣,呆在原地。

    但见公子微嗔,举起收拢的折扇,往年轻人额上就是不轻不重的一下,“出什么神呢?我说,取笔来,然后跟我来峡口。“

    “啊?取笔?师者意欲为何?”

    “当然是题字啊,这几日事务繁忙,险些疏漏了书画,希望能一笔就成才是啊……”

    公子背过双手,抬脚悠然往峡口而去。

    “师者,这是想好名字了?”墨者反应过来之后急急忙忙赶上来。

    “嗯~就叫,”对着暖阳微眯眼,“碧落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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