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渡叶
（一）
“师者，这些妥当吗？”
我看着伍隐递上来的纸袋，用两指拨开袋口，轻轻捻了捻装在袋中的药末，感觉晒得程度有点过，略有些干燥。
我微蹙眉，“大致做的不错，不过细枝末节再关注一下，再温湿一些会更好。”
“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好呢？”伍隐面上有些颓色。
“小伍啊，用心去感受它的湿度，”我摇头晃脑地讲着诳语，按住少年的脑袋，引导他抬头向天空望，“实在想不出来就抬头望望天。”
我扶着他的脑袋，跟着他一起抬头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天边的缕缕狼烟。
我喉中一哽，那是万里边城的方向。
伍隐也察觉出异常，怯声地问：“师者？”
我瞬间收敛了茫然，轻快地拍了拍伍隐的肩：“包起来吧。”
“送到尚贤宫去，还是带回白石溪？”
“都不用，直接给我吧。我要出远门。”
我低头收拾了带来的竹箱箧，塞的都是些各色药材。人说孔夫子搬家净是书，却道是医家搬家都是药。
“又要出远门？！”伍隐惊呼一声，黯然地说，“这短时间来到处看护地脉已经在外风餐宿露好久了，超过半个月没回白石溪了…”
“你回白石溪，“我笑着抬头看了一眼伍隐，把纸袋塞进箱箧中，“这次是我自己一个人去。”
“那……师者什么时候回来呢？”伍隐略有担忧地望着竹箱箧中堆叠的药材。
“说不准，”我眉眼弯弯，平静地拍了拍伍隐的肩头，并帮他整理了皱褶的衣衫，“也许半年数月，也许不消几日……但是最好别等我，和师兄们好好学。”
伍隐又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抬头：“那师者是要去何处？”
长日沉浸医书，我的视力今日衰减的厉害，借着日光将容煜之给我的竹筒打开，并慢慢展开内中的纸条：“道域。”
纸条上是容老四儒雅的字————
「巧木宫死士尽往道域」
（二）
早在在万济医会与神蛊温皇的一次交谈之后，我就将目标锁定到了鬼市和阎王鬼途的交联。阎王鬼途购药与售药都需要借助鬼市的渠道，不只是这样，阎王鬼途的战力也大都需要其另一个面目去积攒。
当我彼时致函老四，询问鬼市人员迁移流动的时候，就没指望他即刻回复。容老四是个生意人，属于是慢热型性格，交易讲究直来直往，通常只有正面的利益才能促成他的一笔交易。果不其然他推脱琐事缠身，半月未回复。
但是我并不着急，在这之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而容煜之，当他需要我的时候，自己就会来寻我。
要往道域去，需要穿越两片水域，第一片江面上游客往来很繁盛，还有各色货贩商家都来来去去游走，所以临近江面的村庄酒家千里，有各种客栈酒肆供往来客歇脚，补充物资。从这里横渡水域就可以到桃源渡口，桃源渡口与道域对岸相望，在桃源渡口只需要用灵力驱来特定前往道域的船就可以抵达彼岸的道域。
我一路上没有多作停留，终于在赶到客栈的时候正好是日落西斜，暮色四起。我几步走进客栈，择了个窗边的桌子坐下，就招呼店小二上菜。
等酒菜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环顾客栈一楼的各位客人们。正在用晚膳的人各色各样，有儒家衣装的书生，也有带着大箱箧和包袱的商贩，还有看起来要赴苗疆的几位将军老爷。这些人都带着不小的包袱，所以我尤其关注，但是我仔细听了包袱中的声响之后就放下了警惕。
书生背着的都是书，而商贩中的多是叮当作响的珠宝，将军老爷提着的黑布中是准备回军去邀功的人头。
并没有可疑的人，那批巧木宫的死士大概走的是其他线路。
我刚刚豪饮了一口浓茶，抬头的瞬间看见在大门另一边的窗边也有一个人，这个人背对着我，衣着是藏青色的外袍，坎肩护腕等装饰都是更偏黑一些的绣花与装饰，高发冠青茶色发丝。
这是钜子？
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于是眯眼去看，直到这个举动诡异到周围的客家纷纷指着我议论。我拿起茶盏，直路走到那人对面，的确是默苍离，此时他正斟了茶，放在面前。
我一惊，连忙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怎么在这里？”默苍离还是低头自顾自饮茶，只是蜻蜓点水地抬眸望了我一眼。
这可是把我气得肝火，我伸手把他的茶盏握住，也包括他拿着茶盏的手指被我捏在手心里，虽然这个举动有些失礼，但是我的确是着急了，于是压低声音正准备开口。就听见周围正在用膳的人突然集体惊呼一声。
我茫然地转过去，看见男人们一边起哄一边大口对酒，女人们正掩面低笑，儒书生们正抬起袖子遮在面前，嘴中喃喃地“非礼勿动”。
……不是这样的。我这半世，活的清清白白，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于是一时哑然在原地，不知道怎么解释。
于是我急得转过头去看默苍离，他看起来却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将被我捏着的手指收了回去。我赶紧讪讪地笑着，顺势将默苍离的茶盏拿过来，给他续茶。
这样就显得正常多了。
周围人的响声变小之后，我暗自舒了一口气，才敢抬头，这时正好撞上默苍离的目光，他正大大方方地垂眸注视着我，往日深潭一般的眸光中很亮，如同星眸。
我和他对视了片刻之后，一边转移目光一边缓缓开口：“我去道域追查阎王鬼途寻仇。”
“嗯。想到了。”
“那你呢？钜子离开尚贤宫可不是小事。”
“是不是小事不是我能决定的。”默苍离低头吃了一口菜，依旧是平淡的语气，“我只是例行巡视。”
“清明那天也有几个九算没来，怎么突然选中老大。”我也尝了尝默苍离选的菜，但是滋味清淡，甚至还有点苦涩。
默苍离冷笑了一声，“都要多亏他做事不干净，留下的马脚让吾想忽视都难。”
“道域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望了望窗外，停泊的船边有人在来来往往，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但是看久了就会发现，总是有几个面孔是重复出现的。也就是说，有人不断地在船上船下来回巡视。
“天元伦魁。”默苍离低头吃饭，偶尔抬眼看我一眼，发现我也在看船边那些可疑的人，就仿佛是回复我，“那是长师者的人。”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拾起碗筷就开始来者不拒地吃起来，“看来等会儿上船还得费上一番心神。”
然后我们两个相顾无言，开始认真地吃饭。我一边吃一边感慨钜子的口味，那么清寡，这是怎么让他吃那么几十年的。
直到席间他的声音突然淡淡地响起，“伯玉，同行吗？”
这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讨论“菜好不好吃”。
我顿了顿，怔住了，可能是因为他叫我“伯玉”，也可能是因为他居然向我提出了组队申请。
停顿了片刻之后，我继续管自己大口吃菜，直到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默苍离停下了，我知道我耗尽他的耐心了，于是我笑着抬头对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菜不够甜。”
“下次你选。”默苍离轻笑了一下。
我直起身子，喝了口我自己捎过来的茶：“不用了，怎么选都没有我做的好吃。下次我烧给你吃。”
（三）
合理怀疑钜子找我一道同行是为了让我给他当免费劳动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的行李看起来不多，但是却非常沉。
除此之外，按照计划，我需要同时提着自己的和他的箱箧，然后保持平静的神态，跟在他身后，依次踏上甲、乙、丙船，再分别停留不等的时间段后下船。
这么反反复复上船下船一共三次之后，我还需要带着箱子登上驶向桃源渡口的船，然后在船舱的包厢中等他。而默苍离则是重复我们刚才的足迹，二次登上甲乙丙三艘船，之后下船。最后在渡口所有的船只即将发船之前，登上我所在的船舱并与我汇合。
老大安排探子非常没有技术含量，他安排四个小队的人分别守在各自对应的船只上，目的是收集钜子的去向更有特异性，但是我和钜子的这番“四渡赤水”可以使那些守在渡口的探子情报混乱。
而且我和钜子的动作很快，短时间内他们很难梳理事件的先后。这个计划非常好，而且必须需要两个人配合，这应该是钜子带上我一起的原因。
当默苍离走进船舱的包厢时，我正扶在箱箧边休息。
“解决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让我提箱子，而不是你？”
“你是不是想说，他们的目标是我，让我提箱子会更醒目？”默苍离微偏了一下头，看着我，“但是船上的其他船客也是他们的一大情报来源，如果将他们见到的行迹整合起来，长师者依然会起疑，不是吗？“
“这和其他船客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普通的船客而言，你比我更醒目。”
为什么？！我这么想的同时也喊了出来。
默苍离慢条斯理地伸手将窗户的窗帘放下：“用思考代替发问。思考不出来就早点休息。”
我确实困意四起，但是我还是很疑惑，很想揪着他问个清楚。
虽然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无言以对了。
“师者，这些妥当吗？”
我看着伍隐递上来的纸袋，用两指拨开袋口，轻轻捻了捻装在袋中的药末，感觉晒得程度有点过，略有些干燥。
我微蹙眉，“大致做的不错，不过细枝末节再关注一下，再温湿一些会更好。”
“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好呢？”伍隐面上有些颓色。
“小伍啊，用心去感受它的湿度，”我摇头晃脑地讲着诳语，按住少年的脑袋，引导他抬头向天空望，“实在想不出来就抬头望望天。”
我扶着他的脑袋，跟着他一起抬头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天边的缕缕狼烟。
我喉中一哽，那是万里边城的方向。
伍隐也察觉出异常，怯声地问：“师者？”
我瞬间收敛了茫然，轻快地拍了拍伍隐的肩：“包起来吧。”
“送到尚贤宫去，还是带回白石溪？”
“都不用，直接给我吧。我要出远门。”
我低头收拾了带来的竹箱箧，塞的都是些各色药材。人说孔夫子搬家净是书，却道是医家搬家都是药。
“又要出远门？！”伍隐惊呼一声，黯然地说，“这短时间来到处看护地脉已经在外风餐宿露好久了，超过半个月没回白石溪了…”
“你回白石溪，“我笑着抬头看了一眼伍隐，把纸袋塞进箱箧中，“这次是我自己一个人去。”
“那……师者什么时候回来呢？”伍隐略有担忧地望着竹箱箧中堆叠的药材。
“说不准，”我眉眼弯弯，平静地拍了拍伍隐的肩头，并帮他整理了皱褶的衣衫，“也许半年数月，也许不消几日……但是最好别等我，和师兄们好好学。”
伍隐又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抬头：“那师者是要去何处？”
长日沉浸医书，我的视力今日衰减的厉害，借着日光将容煜之给我的竹筒打开，并慢慢展开内中的纸条：“道域。”
纸条上是容老四儒雅的字————
「巧木宫死士尽往道域」
（二）
早在在万济医会与神蛊温皇的一次交谈之后，我就将目标锁定到了鬼市和阎王鬼途的交联。阎王鬼途购药与售药都需要借助鬼市的渠道，不只是这样，阎王鬼途的战力也大都需要其另一个面目去积攒。
当我彼时致函老四，询问鬼市人员迁移流动的时候，就没指望他即刻回复。容老四是个生意人，属于是慢热型性格，交易讲究直来直往，通常只有正面的利益才能促成他的一笔交易。果不其然他推脱琐事缠身，半月未回复。
但是我并不着急，在这之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而容煜之，当他需要我的时候，自己就会来寻我。
要往道域去，需要穿越两片水域，第一片江面上游客往来很繁盛，还有各色货贩商家都来来去去游走，所以临近江面的村庄酒家千里，有各种客栈酒肆供往来客歇脚，补充物资。从这里横渡水域就可以到桃源渡口，桃源渡口与道域对岸相望，在桃源渡口只需要用灵力驱来特定前往道域的船就可以抵达彼岸的道域。
我一路上没有多作停留，终于在赶到客栈的时候正好是日落西斜，暮色四起。我几步走进客栈，择了个窗边的桌子坐下，就招呼店小二上菜。
等酒菜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环顾客栈一楼的各位客人们。正在用晚膳的人各色各样，有儒家衣装的书生，也有带着大箱箧和包袱的商贩，还有看起来要赴苗疆的几位将军老爷。这些人都带着不小的包袱，所以我尤其关注，但是我仔细听了包袱中的声响之后就放下了警惕。
书生背着的都是书，而商贩中的多是叮当作响的珠宝，将军老爷提着的黑布中是准备回军去邀功的人头。
并没有可疑的人，那批巧木宫的死士大概走的是其他线路。
我刚刚豪饮了一口浓茶，抬头的瞬间看见在大门另一边的窗边也有一个人，这个人背对着我，衣着是藏青色的外袍，坎肩护腕等装饰都是更偏黑一些的绣花与装饰，高发冠青茶色发丝。
这是钜子？
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于是眯眼去看，直到这个举动诡异到周围的客家纷纷指着我议论。我拿起茶盏，直路走到那人对面，的确是默苍离，此时他正斟了茶，放在面前。
我一惊，连忙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怎么在这里？”默苍离还是低头自顾自饮茶，只是蜻蜓点水地抬眸望了我一眼。
这可是把我气得肝火，我伸手把他的茶盏握住，也包括他拿着茶盏的手指被我捏在手心里，虽然这个举动有些失礼，但是我的确是着急了，于是压低声音正准备开口。就听见周围正在用膳的人突然集体惊呼一声。
我茫然地转过去，看见男人们一边起哄一边大口对酒，女人们正掩面低笑，儒书生们正抬起袖子遮在面前，嘴中喃喃地“非礼勿动”。
……不是这样的。我这半世，活的清清白白，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于是一时哑然在原地，不知道怎么解释。
于是我急得转过头去看默苍离，他看起来却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将被我捏着的手指收了回去。我赶紧讪讪地笑着，顺势将默苍离的茶盏拿过来，给他续茶。
这样就显得正常多了。
周围人的响声变小之后，我暗自舒了一口气，才敢抬头，这时正好撞上默苍离的目光，他正大大方方地垂眸注视着我，往日深潭一般的眸光中很亮，如同星眸。
我和他对视了片刻之后，一边转移目光一边缓缓开口：“我去道域追查阎王鬼途寻仇。”
“嗯。想到了。”
“那你呢？钜子离开尚贤宫可不是小事。”
“是不是小事不是我能决定的。”默苍离低头吃了一口菜，依旧是平淡的语气，“我只是例行巡视。”
“清明那天也有几个九算没来，怎么突然选中老大。”我也尝了尝默苍离选的菜，但是滋味清淡，甚至还有点苦涩。
默苍离冷笑了一声，“都要多亏他做事不干净，留下的马脚让吾想忽视都难。”
“道域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望了望窗外，停泊的船边有人在来来往往，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但是看久了就会发现，总是有几个面孔是重复出现的。也就是说，有人不断地在船上船下来回巡视。
“天元伦魁。”默苍离低头吃饭，偶尔抬眼看我一眼，发现我也在看船边那些可疑的人，就仿佛是回复我，“那是长师者的人。”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拾起碗筷就开始来者不拒地吃起来，“看来等会儿上船还得费上一番心神。”
然后我们两个相顾无言，开始认真地吃饭。我一边吃一边感慨钜子的口味，那么清寡，这是怎么让他吃那么几十年的。
直到席间他的声音突然淡淡地响起，“伯玉，同行吗？”
这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讨论“菜好不好吃”。
我顿了顿，怔住了，可能是因为他叫我“伯玉”，也可能是因为他居然向我提出了组队申请。
停顿了片刻之后，我继续管自己大口吃菜，直到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默苍离停下了，我知道我耗尽他的耐心了，于是我笑着抬头对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菜不够甜。”
“下次你选。”默苍离轻笑了一下。
我直起身子，喝了口我自己捎过来的茶：“不用了，怎么选都没有我做的好吃。下次我烧给你吃。”
（三）
合理怀疑钜子找我一道同行是为了让我给他当免费劳动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的行李看起来不多，但是却非常沉。
除此之外，按照计划，我需要同时提着自己的和他的箱箧，然后保持平静的神态，跟在他身后，依次踏上甲、乙、丙船，再分别停留不等的时间段后下船。
这么反反复复上船下船一共三次之后，我还需要带着箱子登上驶向桃源渡口的船，然后在船舱的包厢中等他。而默苍离则是重复我们刚才的足迹，二次登上甲乙丙三艘船，之后下船。最后在渡口所有的船只即将发船之前，登上我所在的船舱并与我汇合。
老大安排探子非常没有技术含量，他安排四个小队的人分别守在各自对应的船只上，目的是收集钜子的去向更有特异性，但是我和钜子的这番“四渡赤水”可以使那些守在渡口的探子情报混乱。
而且我和钜子的动作很快，短时间内他们很难梳理事件的先后。这个计划非常好，而且必须需要两个人配合，这应该是钜子带上我一起的原因。
当默苍离走进船舱的包厢时，我正扶在箱箧边休息。
“解决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让我提箱子，而不是你？”
“你是不是想说，他们的目标是我，让我提箱子会更醒目？”默苍离微偏了一下头，看着我，“但是船上的其他船客也是他们的一大情报来源，如果将他们见到的行迹整合起来，长师者依然会起疑，不是吗？“
“这和其他船客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普通的船客而言，你比我更醒目。”
为什么？！我这么想的同时也喊了出来。
默苍离慢条斯理地伸手将窗户的窗帘放下：“用思考代替发问。思考不出来就早点休息。”
我确实困意四起，但是我还是很疑惑，很想揪着他问个清楚。
虽然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