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傀儡们还在如工蚁一般沉默而忠诚地执行着命令,在城堡的各个角落里寻找着城主印信。

    而苏静此时坐在了城主的书房中,桌前是几摞堆叠的高高的资料以及在境内发行的报纸,上好橡木做成的巨大书桌被填得严严实实。

    蝶叶舞坐在侧面靠窗的软椅上,正借着阳光对着手镜优哉游哉地画着妆,苏静偶尔抬眼朝她看看,隔着堆积如山的文件都看不到她的脸。

    既然决定要作为代理城主,苏静就必须要掌握这个位置所带来的资源。

    两年没开过的城堡门开了,就算她试图屏气凝神、龟缩于这座坚固的城堡里,麻烦也会或早或晚地找上门来。

    在那之前,她至少要知道她能动用多少力量保护自己。

    “寒荒城的财政主要分为税收,贸易,过路费,租金,馈赠和献金,税收又有细分……”

    玉君子立在苏静左侧,清楚地与她细说着寒荒庐的经济来源,苏静边听边在纸上做着记录,粗略算了个数,不由吃惊。

    庐主建立寒荒庐之前的数字只保存有北方领土的部分,但就算如此也是少得可怜,没有什么支柱性的产业,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无本买卖,与其说是领主,不如说是一个小匪帮;

    然而在寒岭城的红莲、夕阳山的冷松和冬青坡的姜南于琼琚历20年联手建立寒荒庐之后,就开始极速增长,第一年总收入12万和平币,到琼琚历23年已有80万和平币,琼琚历26年——庐主消失的那年——是历史最高峰,足有230万和平币。

    苏静每个月挣得三瓜两枣就不提了,翡翠城等四大城邦并未公开自己的数字,她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平民自然无从知晓,但她估测至少也有一两千万的收入。

    寒荒庐比不上那些大城邦,但这个收入已经属于第二梯队了,对于一个十年前甚至都挤不进联盟里的荒僻小角落来说,属实不易,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寒荒庐在大量贩卖战斗傀儡——庐主大人的天才之作。

    若不是他突然玩儿失踪,苏静怀疑到了今年这个数字还可以再翻一倍。

    她不得不承认,那个人是个天才,一个人就可以改变一座城邦的命运。

    战斗傀儡可以打仗可以干活,狠一点的话不需要假期不需要伙食不需要房屋,将劳动力所需的成本压缩至最低,若战斗傀儡就这样卖下去,能改变的或许就不只是一座城邦了……

    “不过,这两年的数字看起来就很奇怪了啊。”她压下心惊,随手翻出一沓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不起眼的纸张里记录着寒荒庐这两年的经济往来。

    琼琚历27年,收入105万和平币。

    琼琚历28年,截止8月份,收入67万和平币,冬季没有往来和收成,肉眼可见的今年不会过百万。

    “那个人把整条生产线的工具和工匠都搬走了,配方也是寒荒庐的顶级秘密,没有战斗傀儡可以卖,自然会这样。”玉君子翘翘嘴角,神情奇妙。

    苏静嗤笑一声:“以这数年的积攒,光是吃老本也能吃两年,我就不信它收入能突然降一半!”

    她手指敲了敲桌子,眯起眼睛,本就偏低的声音压得更低:“这都是谁在管?我记得你说过,所有城邦内的汇报都会落到你们七个执事身上,可具体执行的人都有谁?你们不在以后,他们又向谁负责?”

    玉君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寒荒庐这边有专门的财政领事,负责统筹北方寒岭城范围,夕阳山和冬青坡那边则会将所有的收入自己核算汇总后,单独送往财政领事处。至于具体执行,则层层下拨给各地领主、地主等人来处理,城堡处会与流动法庭一道派人进行抽查。”

    “我今天就要这两年的各项明细。”苏静视线落在今年汇报上,眉头拧得死紧,带着一丝嫌弃,“这些汇总信息本该早就呈上案来,为何还需要我们来处理……那个财政领事是什么人?”

    “若还是我知道的那个人,本不该这样疏忽,我会让十七去调查现在是谁负责的。”玉君子颔首说道。

    苏静点了点头,静了会儿,突然苦笑出声。

    见玉君子询问地看过来,她身体往后靠去,柔软的羽绒垫深深地接住了她,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摊手说道:“好歹也是一座城堡的核心,财务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还要临时让近卫队的人去打听,实在是十分荒谬。”

    她这样说着话,方才认真谈论时候紧绷的气氛就跟着烟消云散了,玉君子露出同样的苦笑,而一直在揽境梳妆的蝶叶舞则发出了一串低笑声,声音沙沙的,在阳光照耀下晒得懒洋洋的,似叶片上柔软的绒毛。

    “你们也讨论了够久了,快吃午饭了,不如先歇歇吧。”她收起镜子,悠然对着两人说道。

    苏静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放在墙边的大钟,做成星形的指针正指向正午。

    “也好。”她摸了摸茶杯,早已凉透,刚要去泡茶,玉君子已含笑抬袖拦下她的动作,揽下了活,于是她又坐了回去,支着下巴重新审视着那个钟。

    与她所知道的笨重老派、带着点沉稳的颐指气使味道的大钟不同,这一把显得灵巧轻便,底座是镂空枝叶纹路的金属,中间放着朵长长的玫瑰,黄铜色的花瓣闪烁在银色的细牢笼之中,颇具亮色,竟是她没见过的新颖样式,让人觉得喜爱。

    在忙忙碌碌,玉君子的目光也未离开过苏静,她微小的停顿和打量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略侧头,不解地问道:“主人,这个钟怎么了吗?”

    “很漂亮,很有灵气,只是……”苏静在心里找了找,试图找出准确的词汇来描绘自己的感觉,“与整座城堡的风格不太搭。”

    屋里暖和,紧闭的门窗让暖意凝滞在屋中,斜斜照射的阳光洒在桌上、发上、手背上。

    空气静悄悄的,茶香被泡开了,滚烫的茶水激起近乎透明的白雾,哪怕是苏静的语气也变得闲适,如一个新手织的围巾,松松散散,宽窄不一。

    “是庐主亲手做的,据说每一根金属、每一块木头都是他亲自挑的。”蝶叶舞轻笑着插口说道。

    她们之间仍旧隔着那堆书山纸海,苏静往她的方向意思性地瞥去一眼,自然是连头发丝都看不到的。

    她心里思忖着,她改口的速度倒是与玉君子不遑多让,不愧是红莲的傀儡。

    想到她和玉君子讨论寒荒庐的经济问题的时候,这个傀儡一直在梳妆打扮,她心里有丝怪异,也有丝好奇,想知道她到底能捯饬成什么样子,遂撑着两边的软扶手站了起来,边朝她走去,边随口说道:“当真是他亲手做的?”

    “主人在怀疑什么呢?庐主在机械方面的天赋可是受到过机械部队的栎霑的肯定的。”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蝶叶舞喜悦地展颜一笑,光芒粼粼,苏静正绕过那坨书堆,恰巧撞到了她艳极媚极盛极的笑靥,顿时眼前一花,有如黑暗的房间中突然被拉开了窗帘照进了正午阳光,眼睛都被刺得作痛。

    初见之时蝶叶舞虽竭力维持体面,依旧难免狼狈,如今得到她的灵魂之花的滋润,又有条件去收拾打扮,那股盛丽就在她坚实宽阔的骨架里蓬勃生长,一发而不可收拾,一颦一笑都是摇曳风姿的。

    苏静稳了稳神,谨慎地回答道:“我不是在怀疑他名不副实,只是一个人的审美很难改变,单从这座城堡来看,我倒是没有看出他对艺术或者美学有多少闲情逸致。”

    倒不如说,她看出来的是实用主义精神带来的得过且过,绝大部分的装饰都透出功利性,而那座钟表被倾注的灵气和心血却不像是这样一个人会有的。

    她想起她曾经对寒荒庐庐主在机械方面的名气的疑惑,但她也同样想不通,如果改良傀儡、制作农业机械、建造城堡暗道等等的另有其人,他又有什么必要去侵占人家的名声?他自己的名声都挥霍不完呢。

    再说,有这样天赋的人 ,随便去哪个发达城邦都吃得开,又有谁会甘愿被人这样拿走所有的功绩呢?

    她甩甩头,不去细思这些无用的东西,转而盯着笑容满面的蝶叶舞看。

    她的嘴唇很优美,薄厚均匀,下唇带着些棱角,微笑的时候如一弯弦月——此时却显得突兀。

    “为什么没有涂口红?”苏静走到她身边停下,讶异地问道。

    在蝶叶舞完美的妆容下,什么也没有涂的嘴唇就十分显眼了。

    “我在等主人来。”

    苏静歪头:“我就在这里啊。”

    蝶叶舞的笑意加深,密密的睫毛如蝶翼轻颤:“我想让主人帮我涂。”

    “……”

    苏静无语。

    不是吧,这就是天道好轮回吗,她还没享受几天玉君子殷勤的服侍,已经要开始去伺候别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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