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瞪了她一会儿,蝶叶舞的笑容从绚烂逐渐变为哀婉,举起如朝霞般的鲜红衣袖半遮面,悲哀如细雨扑面而来,声音凄切:“我知道,主人嫌弃我换过主人,是不愿意与我有所接触的,呜呜……”

    “哭声太假了。”苏静冷冷地说道。

    蝶叶舞哭声一顿,依然被袖子遮住脸,声音滤掉了浮夸的表演,低声笑道:“我在地下的两年里,一直想着若见到了主人,有了阳光和镜子,一定要让主人替我描眉画唇,想啊想,想了好久。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不觉得自己是被锁起来的,时间是漫长如永恒的……”

    一直谈笑自若、艳丽自信的人忽然变得颓然,就让人很不习惯。

    苏静伸出手,把她挡着脸的手臂往下拉。

    一开始没有拉动,使了使劲儿,蝶叶舞这才放下了手臂,长长的眼睫低垂,让苏静看得很想把它们揪下来。

    “抬头。”

    苏静伸出手,抬起她略宽的下巴,感受到指尖接触的细腻肌肤上传来了挣扎的顺从。

    她从桌上拿起润唇的油,指尖轻点抹上,蝶叶舞眨了眨眼,盯着她看,苏静顺着微凉的嘴唇抹了抹,命令道:“抿一抿。”

    蝶叶舞顺从地照做了,嘴唇抿了抿,眼睛依然盯着她,分毫不错。

    高大的丽人坐着也能到她肩膀处,本该有压迫感,苏静此时却觉得她是在驯服一条宠物。

    原来如此。她想,这就是傀儡啊。

    傀儡生来被使役。

    傀儡天生想要服从。

    傀儡……离不开主人。

    她拿起桌上精美的玫红色的唇膏,抬着她下巴在她柔润的唇上轻涂,假装没有感受到来自眼前和身后两个傀儡直勾勾的眼神。

    她心知肚明,蝶叶舞在地下室里等待的主人,一定不是她。

    此时他们心里想的,眼睛里看的,也一定不是她。

    这座城堡的每一个暗道里、每一声时钟中,流动的都是他们和寒荒庐庐主鲜活的过往,或爱或恨,或哭或笑,只有她是异物,格格不入地杵在这里,还假若泰然无事。

    但那没有关系。

    她最后拿小拇指指尖轻轻一抹,颜色驯服地在那优美的唇上铺展开来,她端详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好啦,很漂亮。你看看?”她随手拿起雕花的黄铜手镜,摆在蝶叶舞的面前。

    手镜映出了蝶叶舞明亮喜悦的眼睛,和被施上玫瑰色的微翘嘴唇。

    “主人,我好看吗?”她抬起赤色的眼,从镜子上方与苏静对视。

    苏静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抿了抿鬓边滑落的发丝,颔首肯定道:“美极了。”

    戴上银面假扮城主,这份工作里本身就包含了满足高级傀儡们的幻想。

    做一个被架起来的主人也好,当一个回忆之中的投影也罢,他们有所求,她必有所应……

    她笑容恬静可亲,唯独眼神一片清明。

    ……只要她能回去,回到翡翠城去。

    ***

    大雪纷飞,狂风呼啸。

    天黑得早,才只有三点,外面已悄悄地暗了下来。

    苏静无视着外界的雪反射的银光,精神下沉,将注意力打磨得犹如锋锐的箭矢,世界安静得如被静止。

    手臂张开,弓弦绷紧,铁质的箭头微颤,眼睛紧盯着不远处树上的靶子。

    微凉的风拂过脸颊。

    刹那,她松开了手指,箭矢飞跃,疾驰向靶子……

    然后中道崩殂,坠落在了还有三分之一的位置。

    令人惊叹得缺乏天赋。

    她颓然垂下肩膀,呼出一口气,与此同时,精神也似断了的弦般弹开,蜷缩起来的感官重新伸展开来,银面隔着皮革都透出一股子凉意,不远处近卫队训练时的击剑声涌进耳朵里,乒乒乓乓热闹不凡。

    诡异的近卫队训练时几乎没有人说话,只偶尔能听到十七平板的呼号声,显得寒荒城后院里的风景格外凄凉。

    “主人,你怎么又不带上披风。”

    带着埋怨的清润嗓音在身后响起,还未来得及转头,披风已经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沉稳道了声多谢,颤抖的手指却没拿稳弓箭,啪地掉落在了地上。

    沉默如有实质,击剑声忽然变得格外喧嚣。

    这个平日里生活在城市中几乎不运动的文职小职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哀叹地看着自己孱弱垂落的手臂。

    玉君子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说道:“其实主人的感觉很不错,刚刚也只是差一点就能击中靶心……靶面……嗯,靶的边缘了。只要继续练习,肯定会有进步的。”

    苏静瞥了他一眼,被他这番体贴入微地安慰过后,她只觉得自己更加凄凉了。

    玉君子大概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过于离谱,想了想,又换了个角度安慰道:“有我和十七他们在,主人练习这些没有什么用处,看看,刚刚拉弓拉得太久,现在手都在抖,明天能不能握得起笔还是两说呢,这又是何苦?”

    苏静的手被他握起,他极为心疼地摩挲着说道,语气真挚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但正因为如此,她更感觉内心万分空虚,仰望天空,她长叹一声——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公平公道地说,仅看这一周里苏静的生活质量,那是无可指摘的。

    玉君子仿佛是把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件事情当做了傀生目标。

    每日在她还将醒未醒的时候,已经哄骗着她漱了口、刷了牙,坐在梳妆镜前梳起了头发,一切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只有当他毫无一丝邪气地把手伸向她的时候,她才会猛然惊醒,啪地打掉他的手,命令他滚出房间去。

    这还只是每日的开端。

    当她坐上餐桌的时候,丰盛的大餐已经在等待着她,张张口,泛着茉莉清香的漱口茶递到了嘴边,眼风一扫,筷子已经跟到了视线的落脚点。

    打扫自不必亲手去做,累了有人捶肩揉背,想洗澡立刻就有热腾腾地池子与干净的毛巾……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曾经艰苦朴素地在京都居大不易的翡翠城里独居的小小苏静一不小心跌入了跨越阶层的奢靡生活。

    尽管她极力挣扎与抗拒,可玉君子无微不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贴心服务,还是如洪水一般地涌向了她,以至于初见之时被他碰到就会起剧烈排斥反应的苏静,此时被拎起孱弱的胳膊揉搓时,也只是麻木地任他施展,全然习惯了这个傀儡的殷勤服侍。

    此时此刻,站在城堡的空地上,她毫不怀疑只要她点一下头,玉君子就会说到做到,时刻守护在她左右,并真的不让她碰比笔还要重的东西。

    小心地、谨慎地,用一针一线钩织出一个涂满蜂蜜的网将她缠绕,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恐怕早已沦陷,一根指头也不想动,如玉君子所愿,成为一个任他打扮爱怜的“主人”。

    苏静稍微想一想那可怕的场景,就会不寒而栗,所以哪怕过去的二十五年人生以及这一周不断地各种尝试都暗示——或者说是明示——了她就是个武学上的废物,她也坚持住了没有点头。

    “我再试试别的,说不定有什么是适合我的呢。”

    玉君子眉眼微向下垂,有些落寞地说道:“主人,你不相信我能保护你吗?”

    苏静仰头看着他漆黑得映不出情绪的眼睛,清晰地反问道:“难道你不为我拥有自保的能力而高兴吗?”

    玉君子顿了顿,微笑了起来,松开她的手,修长而灵巧的手指替她将披风的带子慢条斯理地系好,笑得很纯然:“若是如此,我当然高兴了。”

    带子在她喉咙处系紧,没有挨到她的皮肤,却让她有呼吸困难的感觉。

    就连这种潜藏在暗处的危险都似已成了她的朋友,她情绪没有露出分毫,只是笑了笑,垫着脚伸出手,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揉了揉他头发,满意地感受到指尖的顺滑,说道:“我最顺手的武器就在这里了。”

    “……!”

    玉君子愣了会儿,玉面腾地红了,嘴张合了几下,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难得地手足无措。

    苏静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这家伙明明自己动不动就伸手触碰别人,一副皮肤饥渴症的样子,一旦被人触碰,原来会是这么个反应。

    她觉得很有意思,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眼神闪烁。

    因她自己不喜触碰,之前没有意识到,如今既然见到了他的弱点,心里就有了计较,自不会如一个有良知的人一般当做没看到。

    “主人。”

    又有一道声音响起,低低的,带着魅惑的悠扬色彩。

    二人同时偏头,看到绯色衣裳的高大身影款款走来,每一步都很有韵味,妆容精致而艳丽,在灰突突的城堡与暗沉沉的天气中,如唯一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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