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卫珩成婚后就搬到了谢庭，似乎白寒笑来找卫珩的时候也少了些，只是偶尔遣人通传，要卫珩到侯府去。
我还在心里暗自犯嘀咕，卫乔与卫令仪竟这样坐得住？不成想该来的还是要来。过了两个月，白寒笑娶亲后数日，与卫珩还有些旁的好友外出小聚，雍宁侯夫人偏挑这时派了人来，指名要见我一面。
来传话的是个小姑娘，大约是被折砚楼吓住了，时不时就瑟缩一下，好像我随时会吃了她似的。我没多想什么，只应了一声，将才斟的茶水饮尽便起身往外走。
“您、您就这样……”
我回过头，她又慌忙垂首将脖子往回缩。
“旁的淑女夫人们面见侯夫人前总得先梳妆打扮一番的……”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确实只是很普通的常服，就连鬓发上也没什么过多的珠饰，但绝对称得上得体。
“我不喜欢做事拖沓，走吧。”
见到卫令仪的时候，她正拿着个小巧的锉甲刀亲自磨指甲，身边无人服侍，见我来也未停下手中动作，半晌才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来：“跪下。”
我往前走了走，却并未照做，她这才顿手，抬眼朝我睨了过来，哂笑道：“怎么，觉得嫁给卫珩便一步登天了？
“说到底还是个穷酸的野丫头。”
她轻吹了一下指尖，一扫过去温柔随和的模样，目中盛满明晃晃的轻蔑。
“这话该说给你自己。”
我并不觉得气恼，因为我一直认为人只有在自己没能力做到一些事时，才会选择用尖锐的语言来攻击别人，看似犀利，实则只是易损易皱的纸老虎。
她不解我话中之意，站起身来与我平视。
来之前我心中便有了计较，我所说的是一个早该有答案却迟迟无法得到证明的事实。
“卫令姜，一直以别人的身份活在这世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闻言，她妆容精致的面上竟未露出丝毫破绽，反而从容地轻笑了一声，抬手用刚修过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有轻微刺喇喇的感觉
“有几分能耐，竟都猜到这一层了。”
她不作任何反驳，却也未直接认可我所言，难怪能将这侯夫人的位置坐得四平八稳。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联想到追查此事的过程，我压下怒气静声道：“你比我想的还要胆大。”
“你知道卫家有多大吗？指鹿为马、无中生有，还有什么是这样日升月恒的名门望族办不到的？且不说我背靠整个氏族，有野心的人，也不该怕。”
她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重，重到让人觉得那像是给自己的警醒。
我向卫令姜逼近了几步，她却不等我开口便微扬下巴有恃无恐地继续轻声说：“如何？你去告诉卫珩，且看他信吗。”
“我从不担心他不信我，”我怒极反笑，一掌拍在身旁的方桌上，“只是这件事，你做得太过了！”
卫令姜也笑了，她分毫不在意我的一切作为，而是悠闲地踱着步子，用平静到可怕的语气缓缓开口说道：“那你说他若知道那个蠢女人当初是被我一点点一下下勒死在白绫之下，整张脸慢慢变成青紫色，脖子都快要断掉，该是什么反应呢？想杀了我吗？他和那个贱人一样温吞，不知发起脾气来又是什么模样呢？我给了她更体面的选择，可她偏偏兽穷则啮，像只狼狈的野猫！”
我控制不住地瞪大了双眼，紧紧攥着双手，指甲将掌心刺得生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乐平郡主，乐平郡主是你杀的。”
卫令姜置若罔闻，抬手拨开衣袖露出整截小臂，上头竟有数道长而淡的疤痕，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痕迹，将手臂凑到我眼前来：“看到这些印子了吗？我说是狸奴挠的，那个孽种还真信了，捧着我的手臂轻轻吹着，说什么‘母亲说吹吹就不疼了’。”
我本以为卫珩的母亲之死即便再怎么蹊跷，无非是被逼自戕，怎么也没想过原来她不曾那般轻易放弃，而是……而是奋力抵抗过。
想到这里，我口中莫名一阵苦涩，愤怒的火舌猛然窜起，将喉头点得灼痛。
“你是长大了，但在我这里，依旧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你查了近三年，又查到了些什么？我方才所言，你又辨得清几分真假？收起你的自作聪明！”
我沉默须臾，卫令姜见我不语，垂眸勾出一个亲和的笑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鬼上身。
“你错了。我从不晓得乳汁是何物，卫珩也绝不是任你拿捏之人。”
说罢，我迅速出手直冲她面门而去，顷刻几声闷响便卸了她的下巴与两臂，卫令姜自然想不到我还有这股莽劲儿，神色终于四分五裂，却无法说出话来。我将她死死制住，然后拖起她疲软的手臂，以匕首冰冷锋锐的刀尖缓缓描摹上头的疤痕。
“你若真不惧一切，今日又为何要见我呢？”
我偏头弯弯眼眸，从她腰间抽出丝帕将匕首擦拭干净，又为她草草接回了脱臼的关节，甚至贴心地将衣袖扯好掩住了流血不止的小臂。
卫令姜想要开口，却没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侯夫人可不要忘了，我原先是靠什么过活的。”
我只是嫁人了，不是死了。
若是几年前的我，也许真会杀了她。她以为我倚仗着卫珩才敢如此，然而正是因为卫珩我才会姑且留住她性命。
老实说，卫令姜这套言行在我看来颇像个唱戏的，是没法儿唬住我的，但她确实是个疯子，该与卫乔一同被敲骨吸髓。
她只有一点是对的，她今日所言我是无法告知卫珩的，即便哪天真相水落石出，碍于白寒笑的关系，这事也不好解决。
卫令姜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趁献王赐婚之际害卫令仪暴死，并借此取而代之，又倚靠着整个卫氏将此事瞒天过海，而后使得卫珩年幼丧母，在一个稚子最脆弱的时候乘虚而入，又将他养在膝下……然而卫珩却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我边想边回到了折砚楼，谁知才步入谢庭的院子，卫珩便从后头匆匆跟了上来，我将脑中的杂事统统扫开，疑惑道：“怎的回来这样早？”
见状，卫珩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却不等他开口便传来了纨素的声音：“楼主、婳吾姐，你们怎么在这……不不不，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他说完便匆忙要跑开，然而才迈出一步便被卫珩叫住。
“袖中藏了什么。”
经此一说我才注意到纨素的手臂显得有些不自然，他身形一僵，吓得旋即“咚”一声跪倒在地，将双手举过头顶，上头竟乖巧地卧着一只秋香色的小鸟，只是着实瘦小了些。
“属下知错！”
卫珩眸色平静，只是才一伸手，那小鸟竟顺势蹦到了他的指尖，卫珩一怔，将手抬至眼前，温声道了句：“是金丝雀呀。”
我于是替他一把拉起了纨素，并随手拍了几下他衣摆上的灰尘，小声嗔责：“谁让你跪了，弄脏了衣裳又得洗。”
卫珩再次将手一递，让那只金丝雀跳上了纨素的肩头，无奈笑说：“去找萦回吧，他对育鸟颇有心得。”
纨素微微张嘴，呆愣须臾，眼里的光越发明亮起来。
“多谢楼主大人！我这就去找萦回哥！”
于是丢下这句话才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我望着纨素离开的方向，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我视野中，才低声自语道：“曾死于我手的师妹在幼时抱回过一只野兔，师父发现后，逼她亲手剥其皮，生吞其肉。从那一刻起，她好像便不再是人了。
“可是阿珩，除旧布新这条路或许远比你想的艰难。”
那是我第一次将他唤作阿珩。
我所熟知的折砚楼，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并非如今这番模样，此处是家亦是乌竟都，弱者合该被吞吃，心狠之人才更能活下去，谁都曾在尸山血水中摸爬滚打。
卫珩的到来是这一切彻底改变的契机。
但改变绝非一朝一夕。我心里很清楚，折砚楼存在着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如同藏匿在谷粒中的米虫，经水浸过才能一只只显露出来。
“婳吾，我不要做磨灭人性之事，”卫珩放下揽在我肩头的手，缓步踱至树下，“折砚楼创立的真正初衷早已不得而知，数十年来虽在诛邪佞斩不义，但长夜难明是朝廷无能，从不该只寄望于几个孩子。”
的确。
硕州城偏安一隅九成归功于折砚楼，兵荒马乱的人间，律法更多时候如同一纸空文，然而没了律法约束，浑水摸鱼者只会更甚，覆巢之下，外面的风雨也迟早要席卷而来。
我张张嘴，却只叹出一口气来。卫珩反倒笑了，再次走回我身边并牵起了我的手向外走去。
“我知道你的忧虑。凡事破则立从则平，将不谙世事的孩童锤炼成一柄只知饮血的刀刃，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再允许。”
我还在心里暗自犯嘀咕，卫乔与卫令仪竟这样坐得住？不成想该来的还是要来。过了两个月，白寒笑娶亲后数日，与卫珩还有些旁的好友外出小聚，雍宁侯夫人偏挑这时派了人来，指名要见我一面。
来传话的是个小姑娘，大约是被折砚楼吓住了，时不时就瑟缩一下，好像我随时会吃了她似的。我没多想什么，只应了一声，将才斟的茶水饮尽便起身往外走。
“您、您就这样……”
我回过头，她又慌忙垂首将脖子往回缩。
“旁的淑女夫人们面见侯夫人前总得先梳妆打扮一番的……”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确实只是很普通的常服，就连鬓发上也没什么过多的珠饰，但绝对称得上得体。
“我不喜欢做事拖沓，走吧。”
见到卫令仪的时候，她正拿着个小巧的锉甲刀亲自磨指甲，身边无人服侍，见我来也未停下手中动作，半晌才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来：“跪下。”
我往前走了走，却并未照做，她这才顿手，抬眼朝我睨了过来，哂笑道：“怎么，觉得嫁给卫珩便一步登天了？
“说到底还是个穷酸的野丫头。”
她轻吹了一下指尖，一扫过去温柔随和的模样，目中盛满明晃晃的轻蔑。
“这话该说给你自己。”
我并不觉得气恼，因为我一直认为人只有在自己没能力做到一些事时，才会选择用尖锐的语言来攻击别人，看似犀利，实则只是易损易皱的纸老虎。
她不解我话中之意，站起身来与我平视。
来之前我心中便有了计较，我所说的是一个早该有答案却迟迟无法得到证明的事实。
“卫令姜，一直以别人的身份活在这世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闻言，她妆容精致的面上竟未露出丝毫破绽，反而从容地轻笑了一声，抬手用刚修过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有轻微刺喇喇的感觉
“有几分能耐，竟都猜到这一层了。”
她不作任何反驳，却也未直接认可我所言，难怪能将这侯夫人的位置坐得四平八稳。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联想到追查此事的过程，我压下怒气静声道：“你比我想的还要胆大。”
“你知道卫家有多大吗？指鹿为马、无中生有，还有什么是这样日升月恒的名门望族办不到的？且不说我背靠整个氏族，有野心的人，也不该怕。”
她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重，重到让人觉得那像是给自己的警醒。
我向卫令姜逼近了几步，她却不等我开口便微扬下巴有恃无恐地继续轻声说：“如何？你去告诉卫珩，且看他信吗。”
“我从不担心他不信我，”我怒极反笑，一掌拍在身旁的方桌上，“只是这件事，你做得太过了！”
卫令姜也笑了，她分毫不在意我的一切作为，而是悠闲地踱着步子，用平静到可怕的语气缓缓开口说道：“那你说他若知道那个蠢女人当初是被我一点点一下下勒死在白绫之下，整张脸慢慢变成青紫色，脖子都快要断掉，该是什么反应呢？想杀了我吗？他和那个贱人一样温吞，不知发起脾气来又是什么模样呢？我给了她更体面的选择，可她偏偏兽穷则啮，像只狼狈的野猫！”
我控制不住地瞪大了双眼，紧紧攥着双手，指甲将掌心刺得生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乐平郡主，乐平郡主是你杀的。”
卫令姜置若罔闻，抬手拨开衣袖露出整截小臂，上头竟有数道长而淡的疤痕，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痕迹，将手臂凑到我眼前来：“看到这些印子了吗？我说是狸奴挠的，那个孽种还真信了，捧着我的手臂轻轻吹着，说什么‘母亲说吹吹就不疼了’。”
我本以为卫珩的母亲之死即便再怎么蹊跷，无非是被逼自戕，怎么也没想过原来她不曾那般轻易放弃，而是……而是奋力抵抗过。
想到这里，我口中莫名一阵苦涩，愤怒的火舌猛然窜起，将喉头点得灼痛。
“你是长大了，但在我这里，依旧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你查了近三年，又查到了些什么？我方才所言，你又辨得清几分真假？收起你的自作聪明！”
我沉默须臾，卫令姜见我不语，垂眸勾出一个亲和的笑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鬼上身。
“你错了。我从不晓得乳汁是何物，卫珩也绝不是任你拿捏之人。”
说罢，我迅速出手直冲她面门而去，顷刻几声闷响便卸了她的下巴与两臂，卫令姜自然想不到我还有这股莽劲儿，神色终于四分五裂，却无法说出话来。我将她死死制住，然后拖起她疲软的手臂，以匕首冰冷锋锐的刀尖缓缓描摹上头的疤痕。
“你若真不惧一切，今日又为何要见我呢？”
我偏头弯弯眼眸，从她腰间抽出丝帕将匕首擦拭干净，又为她草草接回了脱臼的关节，甚至贴心地将衣袖扯好掩住了流血不止的小臂。
卫令姜想要开口，却没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侯夫人可不要忘了，我原先是靠什么过活的。”
我只是嫁人了，不是死了。
若是几年前的我，也许真会杀了她。她以为我倚仗着卫珩才敢如此，然而正是因为卫珩我才会姑且留住她性命。
老实说，卫令姜这套言行在我看来颇像个唱戏的，是没法儿唬住我的，但她确实是个疯子，该与卫乔一同被敲骨吸髓。
她只有一点是对的，她今日所言我是无法告知卫珩的，即便哪天真相水落石出，碍于白寒笑的关系，这事也不好解决。
卫令姜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趁献王赐婚之际害卫令仪暴死，并借此取而代之，又倚靠着整个卫氏将此事瞒天过海，而后使得卫珩年幼丧母，在一个稚子最脆弱的时候乘虚而入，又将他养在膝下……然而卫珩却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我边想边回到了折砚楼，谁知才步入谢庭的院子，卫珩便从后头匆匆跟了上来，我将脑中的杂事统统扫开，疑惑道：“怎的回来这样早？”
见状，卫珩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却不等他开口便传来了纨素的声音：“楼主、婳吾姐，你们怎么在这……不不不，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他说完便匆忙要跑开，然而才迈出一步便被卫珩叫住。
“袖中藏了什么。”
经此一说我才注意到纨素的手臂显得有些不自然，他身形一僵，吓得旋即“咚”一声跪倒在地，将双手举过头顶，上头竟乖巧地卧着一只秋香色的小鸟，只是着实瘦小了些。
“属下知错！”
卫珩眸色平静，只是才一伸手，那小鸟竟顺势蹦到了他的指尖，卫珩一怔，将手抬至眼前，温声道了句：“是金丝雀呀。”
我于是替他一把拉起了纨素，并随手拍了几下他衣摆上的灰尘，小声嗔责：“谁让你跪了，弄脏了衣裳又得洗。”
卫珩再次将手一递，让那只金丝雀跳上了纨素的肩头，无奈笑说：“去找萦回吧，他对育鸟颇有心得。”
纨素微微张嘴，呆愣须臾，眼里的光越发明亮起来。
“多谢楼主大人！我这就去找萦回哥！”
于是丢下这句话才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我望着纨素离开的方向，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我视野中，才低声自语道：“曾死于我手的师妹在幼时抱回过一只野兔，师父发现后，逼她亲手剥其皮，生吞其肉。从那一刻起，她好像便不再是人了。
“可是阿珩，除旧布新这条路或许远比你想的艰难。”
那是我第一次将他唤作阿珩。
我所熟知的折砚楼，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并非如今这番模样，此处是家亦是乌竟都，弱者合该被吞吃，心狠之人才更能活下去，谁都曾在尸山血水中摸爬滚打。
卫珩的到来是这一切彻底改变的契机。
但改变绝非一朝一夕。我心里很清楚，折砚楼存在着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如同藏匿在谷粒中的米虫，经水浸过才能一只只显露出来。
“婳吾，我不要做磨灭人性之事，”卫珩放下揽在我肩头的手，缓步踱至树下，“折砚楼创立的真正初衷早已不得而知，数十年来虽在诛邪佞斩不义，但长夜难明是朝廷无能，从不该只寄望于几个孩子。”
的确。
硕州城偏安一隅九成归功于折砚楼，兵荒马乱的人间，律法更多时候如同一纸空文，然而没了律法约束，浑水摸鱼者只会更甚，覆巢之下，外面的风雨也迟早要席卷而来。
我张张嘴，却只叹出一口气来。卫珩反倒笑了，再次走回我身边并牵起了我的手向外走去。
“我知道你的忧虑。凡事破则立从则平，将不谙世事的孩童锤炼成一柄只知饮血的刀刃，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