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的马车宽敞舒适。韶玉上了马车,与岑稚相对而坐。

    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岑稚,似是在说:“我看你这回要说什么。”

    岑稚无奈,倒也没有拖拉,诚恳道歉:“上回是我的错,说了太多自大的话。自打从清静山回来后,我是想过要找机会问你那些事,但我从来不曾想过用那些事来威胁你……这点你必须相信我。”

    韶玉不吭声。

    岑稚揉了揉眉心:“我承认,我是觉得裴浥做得有些过激。我也承认,因为我母亲是皇室之人的关系,我有时候对于朝堂上的事情会表现得有些凉薄——”

    韶玉补充:“还很高高在上。”

    岑稚被她逗笑,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好吧,还很高高在上。”他捏着下巴,自我剖析:“因为我自小不说应有尽有,但也称得上顺心如意。对我来说,朝堂纷争最好能避则避,因为我很怕麻烦……若不是这次党派之争裴浥深陷漩涡,我多半也会冷眼旁观。毕竟,徐党和宁党谁输谁赢关我何事?我天生不爱替人操心。”

    韶玉挖苦道:“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为我们难得下凡?”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生我的气的确没错。我确实很自以为是,给人提建议也只会从我自己的角度出发。只是,”顿了顿,岑稚认真道:“韶玉,我是真的希望你和裴浥不要受伤。如果连这份心你都要否认,我会很伤心。”

    韶玉不说话了。其实,她相信岑稚说的话。他这么个贵公子,有什么必要骗她呢?

    看出韶玉态度的松动,岑稚松了口气。

    他不再说党争之事,而是话头一转,深深看韶玉:“四年前的初秋,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有人请我在豫梁搜寻两名女子踪迹,看她们过得好是不好。这两名女子一个叫绿珠,一个叫阿莺,韶玉,你认得她们吗?”

    韶玉眼神蓦然变得警惕。他到底知道多少了?韶玉突然觉得有些棘手。

    岑稚恍然未觉她的紧张,又低声叙说起当年豫梁郊外那两具女尸。他把曾经觉得蹊跷的地方全部掰碎了和她说,最后道:“这两人应当就是绿珠和阿莺了是不是?”

    韶玉咬牙,无意识地瞪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岑稚轻声:“在你和裴浥、季长松共同长大的沁蓉县中,人人都知道有个美貌的琵琶女叫绿珠,也知道她养了个顽劣的孩子叫韶玉。清静山里的人知道小尼僧妙心,沁蓉县里的人知道小乞丐韶玉,可又有多少人知道,韶玉就是妙心,妙心就是韶玉?绿珠也不是琵琶女,而是二十年前穰陵城中的顾家女儿顾青鸾。”

    “你疯了!”韶玉急得想要去捂他嘴:“外面有车夫!”

    岑稚将握住她的手腕:“放心,今天的车夫是个聋哑人,没有人会听见你的秘密。”

    韶玉抽回手,脸色依旧很难看。她语气多了分无力:“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韶玉,有时候你可以多多信任我们这些朋友。”顿了顿,岑稚举例:“就像你姐姐信任我母亲一样。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帮你呢?”

    韶玉咬唇,胸口轻微起伏。

    她失神,说不出一个字。

    岑稚不再逼她,缓和气氛:“你知不知道,前一段时日,我母亲将我喊到跟前,问了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韶玉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岑稚挑眉:“她问我愿不愿意多一个妹妹——她这是动了念头,想要认你做干女儿呢。”

    韶玉鼻子一酸,偏过头狠狠眨了几下眼睛。

    岑稚也跟着偏头。不过是刻意偏向看不见她表情的另一个方向。他兀自开玩笑:“不过我拒绝了我母亲的这个想法,因为我想象不到你喊我阿兄的样子,都不像了。况且我换位思考了下,我想你未必也乐意有我这么个常惹你生气的兄长。”

    韶玉顿时忘了方才的感动,被他逗得笑开。

    她附和:“是的,你有时候真让我生气。”

    岑稚将视线转回,再度放在韶玉的面上。

    他正色:“所以韶玉,可以告诉我么,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韶玉低头想了片刻,抬头道:“……见严世景。”

    次日,岑稚亲自去严府,将严世景从严府请到一家偏僻少人的茶楼中。严家与岑家是姻亲,可碍着长公主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的原因,严世景连带着见岑稚都有些心慌。这些年来,他与岑家人接触不多,与岑稚更是只是见面寒暄一声的关系,岑稚忽然说有事要约他相谈,谈的是什么?

    想到岑稚达拉斯少卿的身份,严世景惴惴不安。

    他竭力装作镇定的脸,在打开包厢门看见屋内坐着的韶玉时有了裂痕。他脑中轰然一声,转身就想走。

    可惜屋外的岑稚已经关上屋门,将他和韶玉留在屋内。

    严世景听着岑稚走远些许的脚步声,自知今天与韶玉是非谈不可了。他眉间叠起一座小山:“看样子长公主是知道你的存在了。”

    韶玉道:“我确实与长公主见过面了。”她将盛着茶水的茶杯放到对面,“思来想去,若是以裴浥的名义递上会面的帖子,您多半会找借口推拒,所以我便请了岑大人帮忙。”

    “看样子岑稚也从你和长公主那里知道顾家的事情了。”严世景坐下,头疼无比:“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听劝,你就非得撞南墙撞得粉身碎骨是吗?”

    韶玉看他拿起茶杯,轻声道:“您认定我会撞得粉身碎骨,是因为知道那南墙是徐徽大人?当今的同平章事,我的确蚍蜉难撼大树。”

    严世景顿时呛得惊天动地得咳嗽起来。他面色涨成猪肝色,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等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马上改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韶玉观他反应,冷笑:“果然是他害我姐姐!”

    严世景厉声:“韶玉!慎言!”

    “我真是看不懂你。”

    韶玉看着严世景,眼中浮现出困惑:“你愿意帮我姐姐的忙,找门道将我送进欢喜庵,也愿意费劲千辛万苦偷偷将我姐姐和阿莺的尸体送回穰陵,让我姐姐和阿莺重归故土;但也是你,在顾家出事后娶了害死顾家之人的女儿,明明知道顾家上下蒙冤惨死,可仍旧多年如一日地当缩头乌龟,只会劝我不要再管姐姐的事。你如今想起顾家上下和我姐姐,心中就不曾有过愧疚吗?”

    她每说一句,严世景的面色就白一分。等韶玉话落,他终于忍受不住,撕下惯常做出的慈爱长辈的形象,愤愤吼道:“我从来没对不起青鸾!当初我父母逼我娶徐嫣时,我根本不知道徐徽和徐慕做的那些事情!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抱着头,满脸痛苦:“我已经做到我能做的一切了……按照青鸾的意思,阻拦你陷进顾家冤案的沼泽,努力照顾你的后半生……后来青鸾出事,我也将她和阿莺的尸体送回了穰陵……我已经做到我该做的一切了,你还想我怎么做?”

    事已至此,韶玉明白,严世景做不出替徐徽杀害姐姐和阿莺的事情。

    她忍着战栗,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姐姐和阿莺果真是徐徽动手杀害的?”

    严世景眼眶通红:“或许是……”

    韶玉愤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或许是?”

    严世景道:“因为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证据。”

    韶玉问:“那你为什么觉得是他动手的?”

    在韶玉的逼问中,严世景一咬牙,低声道:“因为四年前,在青鸾出事前,他曾将我叫到跟前,似笑非笑问我一句话。他问我,我是不是还和顾家那个姑娘有联系……”

    韶玉悚然一惊。她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哪料到这时门外响起岑稚的一声惊呼,韶玉心中跟着一跳,快步走到门前,打开屋门。

    屋门缓缓打开,韶玉对上了嘉茵怔楞迷茫的一张脸。

    岑稚正拉着她的手,似是想要将她带走。只是他还没将嘉茵带走,这时韶玉开门了。

    嘉茵的出现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内,一时间,屋内外四人一齐陷入沉默。

    韶玉喉咙微动,避开嘉茵的视线。

    嘉茵看一眼韶玉,接着又看一眼屋内的父亲,茫然地问韶玉:“韶玉,你们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她听了多久,又听到多少了?

    韶玉抿嘴,对岑稚颔首:“我先走了。”

    说完,她想越过嘉茵离去。只是刚走一步,就被嘉茵拽了回来。她问韶玉:“是我外祖父害了你姐姐性命吗,韶玉?”

    韶玉敛眸,淡淡道:“你去问你父亲吧。这件事我不想说。”

    嘉茵松手,放她离开。

    韶玉快步走出茶楼,径直回家。

    琥珀看到她回来,高兴地汪汪叫个不停。韶玉心不在焉地哄了它几句,回到屋中坐了会儿,接着开始整理行李。

    裴浥今日回来得早,秋兰的晚膳甚至没来得及完全准备好。

    他换下官服,穿上一身常服,循着琥珀的叫声来到韶玉屋中。看见正在给包袱打结的韶玉,他怔住:“你要去哪里?”

    “严世景不知道证据的存在。姐姐留了心眼,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韶玉深吸一口气:“我想我知道姐姐把证据藏在哪里了。”

    裴浥面色严肃:“在沁蓉县?”

    韶玉艰难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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