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颂禧端来一碗吃食送来仰知行屋里。

    “主子,我给你做了花生芝麻羹,你来东岐这么久都没吃过了。”

    以往在北岚,只要颂禧在她身边,每隔两日就会送碗芝麻羹来给她吃,可以益血乌发,美容养颜。

    仰知行吃下一口时,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美容养颜。

    女子多爱美,胭脂水粉是一方面,穿着打扮是另一方面,但这些终究是外在粉饰,不如内在调理。

    若是食府里推出些女子适合吃的食物,再打上美容养颜的招牌,或许能吸引来不少女子。

    而这类美颜膳食,颂禧再熟悉不过了。

    仰知行放下手中的碗,“颂禧,以往你给我做的那些美容养颜类的汤羹,可否在食府中做出来?”

    颂禧点点头:“当然可以啊,那些汤羹的食材都很常见,做出来没什么难度,主子是想在食府中卖这些?”

    “对,昨日一天下来,食府中的客人多是男子,我正愁招不来女食客呢。”

    颂禧闻言一笑,“主子这招指定行,我要是那些女食客,定会被吸引来。”

    说干就干。

    当天中午仰知行就挂了木牌在食府门口,一边吆喝一边展示,颂禧在一旁支了张桌子,桌上放着她做的汤羹,供人试吃。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乐民食府新推出的汤羹!可以美容养颜、乌发亮肌啊!欢迎来试吃!”

    几名结伴而行的姑娘路过食府,恰好听见仰知行的这句话,顿时起了兴致,五个人一块儿围了过来,最中间的那个问:“你们食府都有些哪些美容养颜的汤羹?具体有什么功效?”

    “多着呢。”仰知行边说边引她们来到桌子旁,颂禧也机灵,立马接上仰知行的话。

    “几位小姐模样生的好看,若是再吃些我们食府的养颜羹,定会艳绝龙阳城呢!”

    颂禧边说边盛汤羹:“这碗是水润五白羹,五白是指雪梨、山药、银耳、杏仁、百合,有亮肌白肤、润泽滋养之功效。”

    最左边皮肤略黄的那位小姐一听,立马道:“我要尝尝!”

    颂禧将碗勺递给她,另外四人都期待着她的反馈,路边也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想看看乐民食府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她尝了一口后,惊喜地抬起头:“香甜丝滑,好喝!”

    颂禧闻言,笑着介绍下一碗:“这是红豆黑米苹果露,润颜的同时还能瘦身喔。”

    “苹果是水果,还能做汤羹?”人群中有人喊道。

    “当然啦,要不您尝尝?”

    那人走过来,端起碗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更多人听见动静围过来了。

    颂禧紧接着介绍:“这是红豆燕麦露,能够滋补气血,改善气色,坚持喝下去,脸色定会变得红润无比。”

    最中间的那名姑娘说:“可否让我尝尝?”

    “当然可以。”

    “好喝!”那女子转头对身边的姐妹说:“我们中午就在此用膳吧。”

    四人都点头同意,仰知行笑眼弯弯地看着她们:“几位客人里面请!”

    五人挽着胳膊一块儿进去了。

    这美容养颜羹的第一桌客人算是揽到了。

    而路边的看客也听的有些心动,又有几名女子议论了一番后结伴往里走。

    仰知行心中十分高兴。

    看来这招果然有用,不少女子都愿意进食府了。

    而真正让乐民食府发挥出作用的,是第五日。

    那时天已黑,食府中的最后一批客人也陆续离去,一名女子走进来,长布裹着脸,“我听闻……你们食府招掌柜?”

    仰知行抬头看去,只看见她露出来的一双眼,她一时之间有些迟疑,顿了一下,才说:“……是。”

    那女子看出她的犹豫,温声道:“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我只是怕吓到你们……”

    她边说边摘下脸上的布,露出整张脸,那是一张和善的脸,但……

    她的下半张脸上,有一条横亘下巴和左耳的骇人红痕,红痕下的皮肤翻起褶皱,看着十分狰狞。

    仰知行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倒不是被那红痕吓到了,疤而已,她这种混迹沙场的人,身上多的是伤疤。

    那女子见她不说话,以为又要被拒绝了,于是落寞地垂下眼,抬起手,试图将布重新裹到脸上,边裹边转身。

    “等等。”

    仰知行出声阻拦她的动作,“不是来应聘掌柜吗,走什么?”

    乐民食府现任的掌柜是仰知行,但她毕竟不能一直担任,在忙完刚开业这几天,需要找人来接替她。

    那女子听了她的话后愣了愣,“我以为……”

    仰知行从柜台后走出来,“走,坐下聊。”

    两人来到方桌前坐下,“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邢,是乐民食府的现任掌柜,也是创办食府的人之一。”

    “我叫贺仪荟,今年三十三,有过当掌柜的经验,只是许久没干过,可能有些生疏了。”

    仰知行问:“有过经验?可否问问,是在哪家干的?”

    “嗐,年少时在我父亲的酒馆里干过,小酒馆,比不上食府。”

    “这有何大小可分,再小的酒馆,你也是掌柜,再大的食府,你也还是掌柜。”

    贺仪荟笑了笑,疤痕因她的笑容牵扯而动了起来。

    “年少时干过,后来是为何不干了?”

    贺仪荟垂下脸,多了分惆怅情绪,“后来……嫁人了。”

    她抬头时正好撞见仰知行打量的眼神,她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那道红疤,“很吓人吧。”

    仰知行与她对视,“不好意思,冒犯了,这是……火烧的吧。”

    贺仪荟有些惊讶:“你居然能看出来。”

    “看着有些像。”

    从前她在军营中有位下属,在战场上搏斗时被敌军推倒,身旁就是燃烧着的草堆,一只胳膊被火焰吞噬,性命无忧,就是那条胳膊的皮肤彻底烧毁了,留下的,就是这样的疤。

    贺仪荟叹了口气,“遇人不淑啊。”

    仰知行听了此话,明白这疤估计与她夫君有关,没再询问下去。

    “我知道这疤当不了掌柜,我也是实在没辙了,来碰碰运气。”

    仰知行却反问她:“为何当不了?”

    贺仪荟愣愣地看向她。

    “当掌柜,凭借的是才能,与疤何干。”

    “当……当真?”

    “当然。”

    仰知行的这句话让她放下了防备,主动打开话匣子,“我也不怕与你说,也是这些年实在没有能说话的人了。”

    仰知行几乎能猜到,她要说的,是怎样惨凄的故事,也知道东歧女子的处境,于是为她倒了盏茶,“今日我做你的倾听者,你可以放心与我说。”

    贺仪荟低垂着眼,烛火摇曳的光倒映在她眼底,她眼波流转,似乎在想从何说起。

    “我家曾经不说多富足,至少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我父亲在城南开了十多年的酒馆,为人和善仗义,城南那片的百姓都爱来我家酒馆里吃喝。我是家中独女,八岁入学堂,你看起来年纪小,应该不知道那时女子上学堂意味着什么,总之,是家中极为宠爱和期待就是了。十五岁那年,我开始在酒馆里帮父亲管账,父亲见我将账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想培养我做掌柜,他也可轻松些,过过舒坦日子,我也不出所望,将酒馆经营的很好。后来……”

    她说到这,脸上那抹恬静的笑突然消失了,忧愁染上眉梢,长眉蹙起。

    “我十七岁那年,有位书生偶然来到店中,说他是建城人,来龙阳城赶考,身无分我,问我能否暂住店中,他可以以劳抵销,我那时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立马被他温润的外表和书卷气吸引了,父亲和母亲也看出来我对他有意,便同意了。他在我家住了两年,始终没考上,但我已对他情根深种,父亲也有意将我许配给他,只一点要求,我不能远嫁,不能随他回建城,他要当赘婿,我当时还十分生气,觉得父亲是在棒打鸳鸯。哪个读书人没有傲气,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答应做上门女婿呢?可他同意了,他居然同意了,我欣喜若狂了,也是在那时,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能看出他那张面具下可憎的脸孔。”

    贺仪荟的眼中泛出泪光,口中呢喃道:“我真傻,真的,怎么当时就信了呢……”

    仰知行不知变故在哪,毕竟,故事听到这儿,还是幸福美满的。

    少女如愿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也还算般配。

    “我成婚那日,父亲也高兴坏了,当真是红妆十里,现在去问问,也肯定还有人记得那场亲事,那条街上,再没人比得过我当日出嫁的风光了。婚后第三年,他说他还是想考取功名,我当然支持他,但父亲有些不愿意,父亲觉得他考了这么多年,一事无成,或许他就不是读书的料,不如与我一起在酒馆里干事,把日子过好,早日生个孩子。我与父亲大吵了一架,我让他只管去考,我支持。父亲只好妥协,但放言,不会在他读书一事上掏一分钱。于是他开始早出晚归,说是自己找了到一个私塾,接近城郊,旁边是一片竹林,环境幽静,可以偷听见夫子的讲课声。我那时还心疼他,替父亲向他道歉,觉得实在是有些对不起他,他大方地原谅了,说没事的,我当时觉得,他真是个顶好的人。”

    贺仪荟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低声重复一遍:“真是个顶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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