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挥别师范
我的一篇练笔，深得老师欣赏，推荐到了学校的校刊。校刊刊登后，在学校引起了一阵共鸣，主编找到了我，我成了校刊编辑部的主要成员。
我能成为主要成员，并不是我有多少才华，而是我这个农民的女儿肯吃苦。
那时，刊物全靠油印，油印前，得先在蜡纸上刻写出文字稿，这是个艰苦的工程。大量的文字投稿，主编选定稿件后，就会把稿件交给我，我得在规定时间里把所有的稿件刻写在蜡纸上。刻写没有什么技巧，和平时写字相比，第一，书写的笔不同，是一支笔尖锋利的刻笔，二，书写纸张换成了油光光的蜡纸，，须稍微用力，不然刻痕太淡影响效果，仅此而已。刻完后，最麻烦的是油印。所谓的油印机，大小和样子有点像制作豆腐的那个方板，只是多了个可以反复开合的盖，把蜡纸铺放在盖子内侧，得反着铺放平整，不能有一丝皱痕，盖上盖子，在盖子上用力刷油墨，使劲，用力须均匀，不然油印出来的文字墨迹浓淡不均。印一张，刷几次，开盖，换纸，循环往复，劳神劳力。这差事，城里姑娘可干不了的。
有时，主编会过来看我干的怎么样了，但他教会我后几乎不再帮我，我也不指望，能做事，而且是在我看来不是所有人能干得了的事，我怀着一份自豪，一份敬意的。也正是这一段经历，毕业后分配在偏远山区工作，印考卷的事，我信手拈来。
校刊编辑部和学生会合用一个办公室。我经常在这里碰到学生会主席。这是一个我高攀不起的青春期。
主席姓洪名亮，高个子，偏瘦，但很挺拔；镜片后的眼睛闪亮得贼溜溜的，嘴唇薄薄的，妙语连珠。他有时就看着我咔嚓咔嚓的油印，也不知道是被我吵到了还是吸引到了。不过坦白的讲，我不漂亮，也不妖娆，更没有百灵鸟一样的笑声，除了自恋，还是自恋。
我倒是偷偷的看过洪亮主席。我把他写在了我的日记里，锁住，但有时却跑出来，所以毕业前，我找洪主席写毕业赠言，我希望能获得一点与众不同，结果只是签名不同而已。
在我咔嚓咔嚓油印的时候，我们班团支部委员的小春，向市属某刊物写了篇报道，录用了，虽说不足百字，但是成了真正的铅印的，是何等荣耀！更意想不到的是被聘为该报刊的报道员。我当时不知道其意义，但日后就明白了；漂亮男孩小华不但长得好，还是我们班公认的才子，他和“老杜”被我们班女生戏称为“华杜双骄”他们俩较这劲，比着谁发表的文章多，而这些，我却是到了毕业前才知道，那时小华已经小有名气了。这也帮他在毕业分配中得到了加分项。
而我只想着做好校刊，考出高分，再就是好好实习，好成绩总会有好回报。除此外我掩耳不闻窗外事，好的回报是我啥也没去争取，啥也没来争取我，我的毕业分配比蒸馏水还干净。
有时我在想，也许是实习的时候我表现得不够好吧。那具体是哪里不够好，我反思后，觉得是没给实习老师留下好印象。
实习是在四月中旬。
我们都安排在附属小学实习。附属小学的校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教育界专家，当时大概只有埋头在书堆里的我不知道他的大名。我们班被安置在三个宿舍。当天把简单的行李归置好，我们先后离开宿舍，兴奋的去学校踩点，看看环境和所在的班级。
下午两点，在学校的小礼堂，附属学校的校长给我们做了简短的讲话，我忘了他讲什么，大约就是表示欢迎或者介绍一下他们学校的优秀传统之类的吧。然后就把各班主任介绍给了大家。我们几个分在四年级某班，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的女老师，姓李。
李老师把我们集中在一起，简介了一下班级情况，重点给我讲了这段时间的任务分配和安排，我在第一周，第一个当班主任。
晚上，男生小华来问去不去拜访校长。大家都说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校长家里，但是大家都去，那我也去吧。
我八九个人围坐在校长周围，我只记得校长态度亲切，兴致不错，侃侃而谈；说了点什么，我都忘了，也许当时就没认真听。但我记得除了我，每个人都有问题，校长都微笑着解释；我还记得，小华、晓雯等几个显得很虔诚很活跃，他们的话最多，校长对他们不住微笑，不住点头。走的时候，还是校长把我们送到楼梯处。我大声地和校长说再见。回来的路上，小华在和晓雯等三四个人说，客人送出门，不能在楼道门口说话说再见。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想反正不是对我说的，再说他们说的未必就是对的。直到三四十年后，突然有一天，恍然大悟的感觉。
第二天中午回到寝室，就听晓雯等几个睡上铺的城里女生聚在一起大声讨着什么，问问她们，原来另一个城里人小晨放在钱包里的15元菜金没了。不要说15元，就是一元五角，也是很大一笔数目。我爸妈给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8-10元。这么大一笔款，怎么会不见了呢？
会不会是路上丢了？
“怎么可能？早上出去的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打开钱包看了一眼，是在的，我特地把它塞进枕头底下，还轻轻的拍了两下，再走的。”
“你走的时候这里还有谁？”
“我和晓雯一起走的，我没注意这里有没有人了，晓雯，你有没有看我们走的时候寝室里有没有人？”
“我也没注意。但是我觉得就算没人，都有钥匙的，她不会回来偷吗？”
我听她们讨论，觉得好像都有理。
“我觉得一定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大好的人拿走的。”晓雯显得很有把握。
“对的，像我们城里的，每个星期回家，家里都会给钱，这种事肯定不会做的。”小晨和盈盈附和。
不是城里人，那就是乡下人；经济条件不好的乡下人，大概我排地上号的，那么言下之意…….我的脑门一阵充血，我咬着嘴唇，努力屏住喘息。我想如果有镜子，我的脸色一定清白红三色。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应该表示强烈反抗，但是怎么说呢？
去年，我爸第四次去做了手术，身体每况愈下，以前，一大麻袋的稻谷他扛起来就走，现在他得把它们分装在两个蛇皮袋里，扛在肩膀上的时候还会跌跌撞撞；每次我爸和我们一起吃饭，他总是吃的最慢，最慢的，他吞咽困难，他咽不下去。每当这时，我都不敢看他。但是他从不在我们面前呻吟，双枪结束后，他还去大溪里挖沙卖沙。挖沙需要力气，没有病痛的人干不了两天也吃不消了，但是我的父亲，一天都没歇过。邻居对我妈说，让我妈劝劝我爸，说我爸这样的干活，会把自己累垮的。我妈叹口气说：“随他去吧，家里给他看病欠了很多钱，孩子读书也要用钱，没办法啊。”
我偷偷大哭，可是当家里把一块、两块、五块的纸币交给我的时候，我还是接过来了。我恨自己。我只能省着点花。
有一回，我一个月没回去，我爸竟来到学校。他向人打听我，好巧，被问到的正是我的美术老师。教美术的李老师向来比较喜欢我，我能感觉到。李老师就和我爸攀谈起来，知道了我父亲的遭遇，知道了我家的经济状况，还知道这回是我父亲怕我没钱用，特意来给我送10元生活费。李老师亲自带着我爸找到我，还告诉我我的父亲真好。是的，我的父亲真好。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父亲没喝一口水，回头就要走了。我知道他怕影响我学习，也怕他一次次手术后怪异的模样吓到我的同学。他为别人全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过自己长途奔波有多辛苦。
临走的时候，父亲突然显得有些局促：“孩子，家里有人给你说了个媒，是我们公社，哦是乡党委书记的儿子，他们家看上了你，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我心里的温情，被父亲的这一句话打碎了。我还不到18岁。我有些恼怒有些生气还有些难堪：“不要不要，我才几岁，我要读书，不要和我说这种事！”父亲像做错了事一样连声说：“好好好，我去说我去说。”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来说这个话题，现在看自己的孩子大了似乎懂父亲了，可是太迟了。
父亲是我的软肋，不是我的耻辱，但贫穷，却并不是值得炫耀的。在这一刻，我内心更是五味杂陈。
小华和老杜的脸出现在我们寝室门口。小华说：“听说你们寝室发生了失窃事件，我们来看看需不需要福尔摩斯。”
“是的是的，”上铺的女生争先恐后的说，“15元呢，就这一个上午没了，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你们说说看，会是怎样的人做的这事？”
不等华杜双骄回复，有人已经在嚷嚷：“绝对不会是我们城里人，我们不缺钱的。”
小华笑着说：“那人肯定缺钱了，爱心资助。”
“对！这个人拿了就算了，你等会儿悄悄还回来，我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要是等会儿不还回来，我们就找老师，找警察。”晓雯用眼角瞥了我一眼，看着天花板说。
“是的是的，等警察来了，事情闹大了，查出是你拿的，那就不是拿，是偷了！要想清楚。”这是小晨和盈盈的声音。
班长也来了：“等会儿悄悄还回去就算了，不然等警察查出来，还能毕业啦？自己要想清楚！”
我觉得他们每一句话好像都是针对我的。
我心里着急、愤怒、委屈。可是我又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
同样的农村来的，生活委员小敏也在上铺，也在和她们一起分析“案情”显然只有我是作案嫌疑分子。农村来的怎么了？我家里穷，就一定会偷东西吗？我内心涌起巨大悲哀。我多么希望出现奇迹：小晨突然惊喜的叫起来“是我没看到，菜金在这里没丢！”可是没有。
我不敢走出寝室，怕她们说我去隐匿赃款。可是她们一直喋喋不休地讨论，与我而言又是多么莫名其妙的折磨和痛苦。我等她们出去，她们一直没有出去。我实在受不了寝室里的压抑，背上书包走出寝室。
我告诫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随她们怎么说，如果报警就是最好的，不要生气，最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好好实习，拿出最好成绩给她们看看。想是这么想，但不生气其实是做不到的。好在我最后还是决定了方向。
原班主任老师已经布置了任务，我是第一个班主任，我要上语文、数学、体育、美术四门课，老师还说了，班主任要有独立家访的能力，这些我都要出色完成。我暗暗的给自己定下目标。
除了准备上课内容，我还给自己找了家访对象：胖乎乎的男生成成。他家离学校不远，晚饭后，我独自出发了。我本来还想问问其他同学，但是想到她们那样看待我，我憋着气，我想，我一个人也可以，没有你们，我照样。我连李老师也没有汇报。
隔了几天，班主任李老师带上我们所有同学一起家访，去的就是成成家。我很奇怪怎么也是这里。我很老实的对李老师说：“这里我来过了。”但是老师好像没听见。走进成成家，成成爸妈指着我对成成李老师说：“这位老师，前两天已经来家访过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感觉那不是目光，是剑雨。李老师则平静地看我一眼说：“没事，我们再来看看孩子。”
五月，实习结束回到学校，感觉有点散散的样子。小华、小春和星星几个晚自□□缺课，有两次白天上课都没见人影。有人说他们家里让他们一起去安排毕业分配的事。我们原则上都是定向分配，也就是哪儿来回哪儿去，虽然我们都不想回到农村去。我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做什么，内心又在等待奇迹。这可能是另一种的惰性吧。
我的一篇练笔，深得老师欣赏，推荐到了学校的校刊。校刊刊登后，在学校引起了一阵共鸣，主编找到了我，我成了校刊编辑部的主要成员。
我能成为主要成员，并不是我有多少才华，而是我这个农民的女儿肯吃苦。
那时，刊物全靠油印，油印前，得先在蜡纸上刻写出文字稿，这是个艰苦的工程。大量的文字投稿，主编选定稿件后，就会把稿件交给我，我得在规定时间里把所有的稿件刻写在蜡纸上。刻写没有什么技巧，和平时写字相比，第一，书写的笔不同，是一支笔尖锋利的刻笔，二，书写纸张换成了油光光的蜡纸，，须稍微用力，不然刻痕太淡影响效果，仅此而已。刻完后，最麻烦的是油印。所谓的油印机，大小和样子有点像制作豆腐的那个方板，只是多了个可以反复开合的盖，把蜡纸铺放在盖子内侧，得反着铺放平整，不能有一丝皱痕，盖上盖子，在盖子上用力刷油墨，使劲，用力须均匀，不然油印出来的文字墨迹浓淡不均。印一张，刷几次，开盖，换纸，循环往复，劳神劳力。这差事，城里姑娘可干不了的。
有时，主编会过来看我干的怎么样了，但他教会我后几乎不再帮我，我也不指望，能做事，而且是在我看来不是所有人能干得了的事，我怀着一份自豪，一份敬意的。也正是这一段经历，毕业后分配在偏远山区工作，印考卷的事，我信手拈来。
校刊编辑部和学生会合用一个办公室。我经常在这里碰到学生会主席。这是一个我高攀不起的青春期。
主席姓洪名亮，高个子，偏瘦，但很挺拔；镜片后的眼睛闪亮得贼溜溜的，嘴唇薄薄的，妙语连珠。他有时就看着我咔嚓咔嚓的油印，也不知道是被我吵到了还是吸引到了。不过坦白的讲，我不漂亮，也不妖娆，更没有百灵鸟一样的笑声，除了自恋，还是自恋。
我倒是偷偷的看过洪亮主席。我把他写在了我的日记里，锁住，但有时却跑出来，所以毕业前，我找洪主席写毕业赠言，我希望能获得一点与众不同，结果只是签名不同而已。
在我咔嚓咔嚓油印的时候，我们班团支部委员的小春，向市属某刊物写了篇报道，录用了，虽说不足百字，但是成了真正的铅印的，是何等荣耀！更意想不到的是被聘为该报刊的报道员。我当时不知道其意义，但日后就明白了；漂亮男孩小华不但长得好，还是我们班公认的才子，他和“老杜”被我们班女生戏称为“华杜双骄”他们俩较这劲，比着谁发表的文章多，而这些，我却是到了毕业前才知道，那时小华已经小有名气了。这也帮他在毕业分配中得到了加分项。
而我只想着做好校刊，考出高分，再就是好好实习，好成绩总会有好回报。除此外我掩耳不闻窗外事，好的回报是我啥也没去争取，啥也没来争取我，我的毕业分配比蒸馏水还干净。
有时我在想，也许是实习的时候我表现得不够好吧。那具体是哪里不够好，我反思后，觉得是没给实习老师留下好印象。
实习是在四月中旬。
我们都安排在附属小学实习。附属小学的校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教育界专家，当时大概只有埋头在书堆里的我不知道他的大名。我们班被安置在三个宿舍。当天把简单的行李归置好，我们先后离开宿舍，兴奋的去学校踩点，看看环境和所在的班级。
下午两点，在学校的小礼堂，附属学校的校长给我们做了简短的讲话，我忘了他讲什么，大约就是表示欢迎或者介绍一下他们学校的优秀传统之类的吧。然后就把各班主任介绍给了大家。我们几个分在四年级某班，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的女老师，姓李。
李老师把我们集中在一起，简介了一下班级情况，重点给我讲了这段时间的任务分配和安排，我在第一周，第一个当班主任。
晚上，男生小华来问去不去拜访校长。大家都说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校长家里，但是大家都去，那我也去吧。
我八九个人围坐在校长周围，我只记得校长态度亲切，兴致不错，侃侃而谈；说了点什么，我都忘了，也许当时就没认真听。但我记得除了我，每个人都有问题，校长都微笑着解释；我还记得，小华、晓雯等几个显得很虔诚很活跃，他们的话最多，校长对他们不住微笑，不住点头。走的时候，还是校长把我们送到楼梯处。我大声地和校长说再见。回来的路上，小华在和晓雯等三四个人说，客人送出门，不能在楼道门口说话说再见。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想反正不是对我说的，再说他们说的未必就是对的。直到三四十年后，突然有一天，恍然大悟的感觉。
第二天中午回到寝室，就听晓雯等几个睡上铺的城里女生聚在一起大声讨着什么，问问她们，原来另一个城里人小晨放在钱包里的15元菜金没了。不要说15元，就是一元五角，也是很大一笔数目。我爸妈给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8-10元。这么大一笔款，怎么会不见了呢？
会不会是路上丢了？
“怎么可能？早上出去的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打开钱包看了一眼，是在的，我特地把它塞进枕头底下，还轻轻的拍了两下，再走的。”
“你走的时候这里还有谁？”
“我和晓雯一起走的，我没注意这里有没有人了，晓雯，你有没有看我们走的时候寝室里有没有人？”
“我也没注意。但是我觉得就算没人，都有钥匙的，她不会回来偷吗？”
我听她们讨论，觉得好像都有理。
“我觉得一定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大好的人拿走的。”晓雯显得很有把握。
“对的，像我们城里的，每个星期回家，家里都会给钱，这种事肯定不会做的。”小晨和盈盈附和。
不是城里人，那就是乡下人；经济条件不好的乡下人，大概我排地上号的，那么言下之意…….我的脑门一阵充血，我咬着嘴唇，努力屏住喘息。我想如果有镜子，我的脸色一定清白红三色。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应该表示强烈反抗，但是怎么说呢？
去年，我爸第四次去做了手术，身体每况愈下，以前，一大麻袋的稻谷他扛起来就走，现在他得把它们分装在两个蛇皮袋里，扛在肩膀上的时候还会跌跌撞撞；每次我爸和我们一起吃饭，他总是吃的最慢，最慢的，他吞咽困难，他咽不下去。每当这时，我都不敢看他。但是他从不在我们面前呻吟，双枪结束后，他还去大溪里挖沙卖沙。挖沙需要力气，没有病痛的人干不了两天也吃不消了，但是我的父亲，一天都没歇过。邻居对我妈说，让我妈劝劝我爸，说我爸这样的干活，会把自己累垮的。我妈叹口气说：“随他去吧，家里给他看病欠了很多钱，孩子读书也要用钱，没办法啊。”
我偷偷大哭，可是当家里把一块、两块、五块的纸币交给我的时候，我还是接过来了。我恨自己。我只能省着点花。
有一回，我一个月没回去，我爸竟来到学校。他向人打听我，好巧，被问到的正是我的美术老师。教美术的李老师向来比较喜欢我，我能感觉到。李老师就和我爸攀谈起来，知道了我父亲的遭遇，知道了我家的经济状况，还知道这回是我父亲怕我没钱用，特意来给我送10元生活费。李老师亲自带着我爸找到我，还告诉我我的父亲真好。是的，我的父亲真好。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父亲没喝一口水，回头就要走了。我知道他怕影响我学习，也怕他一次次手术后怪异的模样吓到我的同学。他为别人全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过自己长途奔波有多辛苦。
临走的时候，父亲突然显得有些局促：“孩子，家里有人给你说了个媒，是我们公社，哦是乡党委书记的儿子，他们家看上了你，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我心里的温情，被父亲的这一句话打碎了。我还不到18岁。我有些恼怒有些生气还有些难堪：“不要不要，我才几岁，我要读书，不要和我说这种事！”父亲像做错了事一样连声说：“好好好，我去说我去说。”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来说这个话题，现在看自己的孩子大了似乎懂父亲了，可是太迟了。
父亲是我的软肋，不是我的耻辱，但贫穷，却并不是值得炫耀的。在这一刻，我内心更是五味杂陈。
小华和老杜的脸出现在我们寝室门口。小华说：“听说你们寝室发生了失窃事件，我们来看看需不需要福尔摩斯。”
“是的是的，”上铺的女生争先恐后的说，“15元呢，就这一个上午没了，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你们说说看，会是怎样的人做的这事？”
不等华杜双骄回复，有人已经在嚷嚷：“绝对不会是我们城里人，我们不缺钱的。”
小华笑着说：“那人肯定缺钱了，爱心资助。”
“对！这个人拿了就算了，你等会儿悄悄还回来，我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要是等会儿不还回来，我们就找老师，找警察。”晓雯用眼角瞥了我一眼，看着天花板说。
“是的是的，等警察来了，事情闹大了，查出是你拿的，那就不是拿，是偷了！要想清楚。”这是小晨和盈盈的声音。
班长也来了：“等会儿悄悄还回去就算了，不然等警察查出来，还能毕业啦？自己要想清楚！”
我觉得他们每一句话好像都是针对我的。
我心里着急、愤怒、委屈。可是我又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
同样的农村来的，生活委员小敏也在上铺，也在和她们一起分析“案情”显然只有我是作案嫌疑分子。农村来的怎么了？我家里穷，就一定会偷东西吗？我内心涌起巨大悲哀。我多么希望出现奇迹：小晨突然惊喜的叫起来“是我没看到，菜金在这里没丢！”可是没有。
我不敢走出寝室，怕她们说我去隐匿赃款。可是她们一直喋喋不休地讨论，与我而言又是多么莫名其妙的折磨和痛苦。我等她们出去，她们一直没有出去。我实在受不了寝室里的压抑，背上书包走出寝室。
我告诫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随她们怎么说，如果报警就是最好的，不要生气，最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好好实习，拿出最好成绩给她们看看。想是这么想，但不生气其实是做不到的。好在我最后还是决定了方向。
原班主任老师已经布置了任务，我是第一个班主任，我要上语文、数学、体育、美术四门课，老师还说了，班主任要有独立家访的能力，这些我都要出色完成。我暗暗的给自己定下目标。
除了准备上课内容，我还给自己找了家访对象：胖乎乎的男生成成。他家离学校不远，晚饭后，我独自出发了。我本来还想问问其他同学，但是想到她们那样看待我，我憋着气，我想，我一个人也可以，没有你们，我照样。我连李老师也没有汇报。
隔了几天，班主任李老师带上我们所有同学一起家访，去的就是成成家。我很奇怪怎么也是这里。我很老实的对李老师说：“这里我来过了。”但是老师好像没听见。走进成成家，成成爸妈指着我对成成李老师说：“这位老师，前两天已经来家访过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感觉那不是目光，是剑雨。李老师则平静地看我一眼说：“没事，我们再来看看孩子。”
五月，实习结束回到学校，感觉有点散散的样子。小华、小春和星星几个晚自□□缺课，有两次白天上课都没见人影。有人说他们家里让他们一起去安排毕业分配的事。我们原则上都是定向分配，也就是哪儿来回哪儿去，虽然我们都不想回到农村去。我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做什么，内心又在等待奇迹。这可能是另一种的惰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