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徐池在她怀里低声啜泣,“阿哥他怎么就这般离我远去了呢,他还没有让我给他看我学会的竹蜻蜓,也没有赴约带我去人间的街市玩一通,带我去吃我最喜欢的枣糕,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可他就走了......”

    脆弱不堪的孩童蜷缩在她怀里颤抖,断断续续地抽噎不停,祝落依垂眸,耐心拍打他的背部: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命数,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将它付诸行动。”

    徐池身体轻颤:“那......阿哥他怎么会愿意就这般为了我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去呢?他认真修炼法术,那么厉害,那么受欢迎,山间的花草树木都喜欢他......他还有好多好多厉害的地方,可他就为了一个这么瘦弱脆弱的我。”

    落城其实原本还有一线生机,大不了按他强大的力量支撑,再转世投胎做个干干净净的凡人也行。

    可他作恶多端,双手染血,自己走上了一去不复返的路,不光没有一线生机,甚至连今世下世,年年轮轮都不能幸免,魂飞魄散,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胆大包天,以本体为主,启动千年难遇的祭祀,灵魂一丝不留地消散,那世间万千,便与他再无瓜葛。

    也许他在狼窝里摸爬滚打,和野狼乱成一团嬉戏玩闹时,或是天真无邪地趴在竹窗之上,听着其他幼童朗朗上口的读书声整齐划一时,从未想过结局如此。

    他到底,也曾是个无依无靠的孩童,只是想和徐池有个幸幸福福的家。

    祝落依敛眉,叹道:“这是他选择的路,是非对错都掌握在他手里,他在做出决定那刻,便已知最终结局,但他还是心甘情愿选择了这条路。”

    他背了天道,那么,天道就会弃了他。

    祝落依顿了下,继续说道:“我们每个人,在来到这世间之前,都已知自己的命数,我们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我们这一生一世都有值得我们选择的地方。”

    可落城想到徐池幸福快乐,这便足矣他奋不顾身地飞蛾扑火。

    她感慨道:“徐池觉得为了你,他愿意,所以就算魂灰魄散,他也临危不惧,释怀安然地离去,更何况在他眼里,他觉得做你的哥哥足矣算得上幸福。”

    徐池的眼泪已经干涸,哭不出来,他眼尾红的一塌糊涂,“那我们一生到死,不过都活在这命数之下,有什么意义?”

    旁边的莫煜晟眼神晦暗,飘忽不定,似乎也在不约而同地等待回答。

    祝落依突然轻笑出声,眼底盛着春风,笑得干脆漂亮:“可命数是由我们创造的啊,它苦乐交织,都是我们人生中所拥有的一部分。它掌握在我们手里,由我们创造结局是好是坏,它是我们费劲千辛万苦,绝无仅有创造出来的。它与众不同,由我们书写为所欲为,这难道不是一件痛快淋漓的事情么?”

    她望着天,一身风尘仆仆也掩不住她如悬崖峭壁之上高雅雪莲一般的清冽气质,脱颖而出这莫大凡尘俗世独领风骚。

    “你觉得这天对你不公,那你就破了这天,成为这顶天立地第一人,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怕。”

    “那如果是被人唾弃的邪物呢?”莫煜晟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深深的暗讽,清冽的声音带上嘲弄,“他也可以做到破天,令人敬仰么?”

    祝落依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回怼:“那得看他自己,若他自己定义自己为邪物,就无异于自暴自弃;但若在他心里,他定义自己不为邪物,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让你这种偏执观念的人改变‘他为邪物’这一想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彼时祝落依没有百姓苍生负重,心中有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志向,眺望远方随心所欲,是意气风发的少女。

    今日无意之间一番畅快淋漓的感慨万千,尽数落在二人心中瞬息万变,悄然无声地酝酿着未来一通风云巨变。

    莫煜晟默默应道:“好。”

    徐池则是缓住哽咽,神色暗暗,“我知道了。”

    祝落依笑笑,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徐池脑壳,“但破天的这些前提是,你要心思端正,奋发向上才对奥。”

    “好。”徐池看着她,一字一顿认真道,“我绝不会辜负阿哥和你的心意。”

    他得想个办法拥有祝落依,现在不行,就以后等他变得高不可攀,去配得上祝落依。

    祝落依绚烂夺目,是他梦寐以求的光。

    无论如何,他都要拥有她。

    徐池乖巧懂事地挤出灿烂笑容,眼角红红的,看着还怪可怜兮兮。

    “不想笑就不要笑。”祝落依端正态度,“不要学你的阿哥,你要做你自己。”

    她看出来了,徐池一举一动隐隐约约间有落城的影子。

    可他把阿哥树为目标,悄悄学落城这件事没跟任何人乃至物讲过。

    徐池糯糯应声回答,“嗯,我不学了。”

    他微微歪头,神色好奇:“阿姐......我以后该做什么呢?”

    莫煜晟从容不迫地坐在祝落依身侧,振振有词道,“出家当个小和尚,我看不错。”

    徐池变化莫测,通红的眼尾阴郁,瞬息万状:“我不想当和尚,姐姐。”

    徐池捏紧祝落依的衣角,软声低语道:“如果我不当和尚,姐姐会讨厌我吗?”

    祝落依理所应当地回答道:“怎么会?这是你的选择,只要你不走歪路,我都会支持你。”

    “好。”徐池埋下头,眼神晦暗。

    他当过孤魂野鬼,天真无邪的孩童表皮下是不为人知的肮脏深根蒂固。

    他心术不正,贪恋温暖,渴望将祝落依留下来,陪她做永生永世永不分离的朋友,甚至,做更亲密的关系……

    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但现下,他不喜欢莫煜晟,非常不喜欢。

    一种原因是因为莫煜晟影响他和祝落依,另一种原因是因为莫煜晟身上似有似无的阴邪要比自己强上成千上万。

    像浑天而成的血脉压制一样,莫煜晟总给他高高在上乃至深不可测的感觉。

    这个人不容置疑的危险。

    他不动声色地紧抱祝落依,漏出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眼角通红,心怀叵测地开口:“姐姐,你能保护我么?我害怕。”

    图谋不轨的徐池在祝落依的视线死角内,冲莫煜晟挑衅地舔舐干燥的嘴唇,眼神幽深。

    他唇角勾起,语气可怜,眸光闪烁,一字一顿道,“这个哥哥好凶,眼神想杀了我一样。”

    莫煜晟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池,少年一身白衣胜雪,面不改色坐在原地,上挑的狭长眼角却是显而易见的不以为然。

    徐池跟他对视,少年嗤之以鼻地冷笑,满不在乎地随口说道:“惺惺作态。”

    来了来了,徐池梦寐以求的恶言相向,他眨巴着眼睛,快骂我啊,狠狠地羞辱我啊。

    他期望少年再恼羞成怒多说些什么。

    谁知少年眉目清秀,神情冷淡,干涩地吐出一句话后就硬是一声不吭。

    徐池等到放光的双眼变得黯淡无光,终于是忍无可忍,“姐姐,我想要亲亲。”

    一句话暴雷般,效果显著得轰动全场。

    感受到祝落依跃跃欲试做些什么的动静,莫煜晟和徐池神色各异,徐池满心期待,柔情似水地看着祝落依拭目以待。

    莫煜晟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安耐不住地连续瞟了好几眼,内心紧绷一根弦蓄势待发。

    祝落依捧起徐池的脸,徐池呼吸呆滞,大气不喘。

    看着祝落依越来越近的脸庞,徐池心花怒放,又想到是第一次接吻,羞涩地闭上眼,冰清玉洁的脸颊谲异般红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祝落依一副深沉熟稔的样训道,“脑子装啥呢。”

    徐池觉得腮帮子一紧,睁开眼,发现祝落依在扯他脸。

    “......”

    两个人波涛汹涌的内心皆平静如水下来,另一个人从始至终毫无变化过。

    “是啊,怎么满脑子歪门邪道。”莫煜晟恶劣地眯眼添油加火道。

    “嘁,”徐池低声不屑了一下,抬头无辜地疑惑不解道,“我只是看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都找长辈要而已,就心动了。”

    徐池料定少年冷冰冰的不解人情世故,借此不着痕迹地嘲弄讽刺一番,“哥哥…不会没有跟姐姐要过吧?”

    莫煜晟脑子里没有过情字,更别说儿女情长的你侬我侬,提到这些亲密动作,他瞬间脑子空白,不知所措。

    还真没有。

    但他能承认么?

    肯定不能。

    祝落依这边就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姐姐不是哥哥的长辈哦,所以自然而且没有亲过。”

    “长辈和晚辈才能亲么?”徐池泥中带刺,表面人畜无害地喃喃说话,实际暗地刀锋相对。

    倘若落在别人眼里,他这番话语倒像是孩子的不谙世事洞明皆学问。

    只是祝落依把持自我,神色淡淡,镇定自若地回道:“倒也不是,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长大?”徐池研磨咀嚼着这两个字,“那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亲姐姐了么?”

    徐池莫煜晟眼神交汇,两人暗流涌动,又是一场说来就来的视线大战。

    莫煜晟一语双关,“你太小了。”

    言语之下就是在替祝落依委婉拒绝了。

    话语刚落,他就不动声色地悄悄凑近祝落依,一男一女气质相近,长相脱俗,使两人看起来像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

    年纪相对尚轻的徐池夹在其中,看起来反而突兀得像局外之人。

    “姐姐,”徐池气得牙根泛痒,委屈巴巴地撒娇卖萌,“哥哥他一直有意无意地针对我。”

    祝落依抬头,平静地和莫煜晟对视。

    少年漫不经心地眉头微挑,一副无所事事地环手叉臂,乖戾的清冷绝世脸硬生生有几分散漫不羁。

    “他不会这样对你的。”祝落依收回目光,意料之外地替莫煜晟开脱,“他脑子蠢得很,没这个心眼子。”

    再一对视,少年眸中情绪变化万千,别扭地转过头:“哦,确实,是我脑子蠢。”

    “我应该少说两句,省得嘴笨伤了小孩子无辜单纯的心。”莫煜晟语气上扬,逐句渐重咬文嚼字,阴阳怪气的调隐匿在山中的薄雾中似有似无。

    “?”祝落依一脸纳闷,寻思着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啊,“你是不是误......”

    “回家吧。”话音未落,莫煜晟起身打断她,目光落在远方飘荡,“这里离家很近了。”

    “你要跟我们一起么?”祝落依低头问怀中楚楚可怜的徐池。

    徐池的视线跃过祝落依,落在重重高山后应接不暇的千山万水上。

    纵使人间繁花似锦,也敛不去他格格不入。

    终是一摇头,他放开了少女。

    山间清风自来,仿佛落城的身影又重见天日。

    阿哥站在灿烂阳光下,温柔笑意盈盈一水间,鲜花拥簇,朝他挥手告别。

    “我想守在这。”他沉默半晌,下定决心开口,“我想守着这里,和曾经的阿哥。”

    祝落依笑着叹了口气,如了他的愿:“好,那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徐池语气卑微,带着对未来不可预测的迷茫,“我们还会相见......对么?”

    祝落依身后,阳光透过摇曳树枝,明明暗暗,一如徐池禹禹独行,模糊不清的路。

    “会的,”祝落依声音清澈,如潺潺小溪一路蜿蜒至他曲折的心底,“有缘自会相见。”

    这次没有丝毫掺假,稚嫩未褪的孩童态度诚恳,恋恋不舍地向她挥手告别。

    他的表情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无所适从,孩童双眼迷离恍惚,想在无尽中抓住些什么,“你要记得我,我叫徐池。”

    少女和少年结伴同行,一高一矮的背影迎光走去。

    清冽甘甜的少年音自然从容地响起。

    “我替她答了,我叫莫煜晟。”

    徐池望着两人走远的身影,眸光流转晦暗,最终转头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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