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会把这人认成太子?

    样貌果然具有迷惑性,江景在随后寻找歇脚处时一直心想。她对楼照的印象已经从刚开始神清骨秀的翩翩公子崩塌为了混不吝的江湖散客。

    她一身摧金削玉凌厉剑法,倒是头一次被别人夸得如此仙气飘然。

    四日前,通过剑术考核的江景随着师父来到藏剑阁,派门规定,此前弟子训练一律用木剑,只有通过考核才有资格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宝剑。师父指着墙上一众形色各异的剑,慢悠悠向她介绍,他们踱步数刻,却还没有一把剑入了江景的眼。师父索性不再介绍,二人静静在阁中穿行。

    江景只觉这一众银剑毫无二致,乏味得很。走神间,余光突然扫过一抹不寻常颜色,连忙转头回看,见是一把被挂在角落里的墨黑细长剑,江景将其取下,拎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是杨枝柳叶。

    师父说她眼光倒是别致,此剑出于一不见经传的铸剑师之手,当年师父下山游历,见其受人殴打便出手相救。

    待风波平静,师父问道:“公子何故受人如此欺打?”

    他默不作声,只解了背后匣子,露出一把把开了锋的利刃宝剑。

    “他们要买我的剑,我不愿意。”铸剑师开口。

    师父奇道:“为何?”

    那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露出个得意的倨傲笑容:“怨去吹箫,狂来说剑。古来天下多英雄,各人志趣不同。我不缺钱,这剑只卖给有缘之人。”

    路遇如此奇人,师父干脆席地而坐,抬手敲敲匣面:“那大师看我是不是有缘人?卖我一把如何?”

    铸剑师看了他片刻,低头挑挑捡捡,最后抽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细剑,伸手扔给了师父,转头就走。

    江景手中拿着的,就是这把剑。

    久无人使用,表面已蒙尘。江景拿手帕将它细细擦拭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剑颜色并不只有笨重的墨色,而是有细纹流光现于表面,阳光下亦能熠熠生彩。

    江景拿了小刀,一笔一划在剑身偏上位置刻下了自己给它取的名字。

    这把剑,名为“栖寿”。

    路阻且长,重回当下。这妖怪的藏身处实在太过偏僻,他们一行人走了大半日才见到远处炊烟升起,恍知此时已暮色四合,日倾西山。

    三人疾走片刻,果然见一城现于眼前,重甲兵依旧悍然而立,为首的兵卫一见到太子,立刻瞪圆了双眼,大叫一声迎上前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兵卫急呼道,却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此刻后方一众守卫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手法迅猛,直接把太子身后江景、楼照二人擒拿而下,双双跪倒在地。

    这是几个意思?江景默默想着,大致猜到他们可能把自己认成了绑架太子的贼人,看着自己早就沾染泥土破破烂烂的白衫,心中颇有些自暴自弃的麻木:这几天发生的倒霉事未免太多了些。

    兵卫又连唤了好几声,始终不见太子回应,只呆楞望前,心中大惊:如此痴傻状,可如何向皇上交代?

    临来之前他就被绪帝吩咐,若是寻不到太子踪迹便提头来见,这几天他表面威严维系兵队,内心却始终恍恍不可终日。可如今这样的结果让他感觉自己白欢喜了一场。

    正当众人僵持不下时,江景看见楼照用被压着的别扭姿势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举起来大喊道:“我有太子亲笔书信,可不是什么贼人,快把我们放了!”

    兵卫长接过书信细细阅读,江景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好奇书信内容,悄悄问楼照:“信中写了什么?”

    楼照也悄声回道:“等会就给你讲。”

    江景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把你怎么跟太子认识的也给我讲讲。”

    楼照故作严肃,正色道:“你可想清楚,这桩事涉及朝廷,卷进来了可就不能轻易出局了。”

    江景嗤笑一声,心想这人可真会编,正想怼他两句,就听到兵卫长沉声道:“放开他们。”

    两人重获自由,江景原地活动了下筋骨,又听兵卫长说:“太子之事关乎重大,烦请两位大侠随我进宫面见陛下,细作商讨。”

    江景听了此话倒有些出乎意料:本来想帮了楼照这忙当是补偿,事成之后就分道扬镳的,自己有事在身。而且,京城和父母故居貌似一点都不顺路啊!

    江景本想推脱告辞,但是楼照又凑过来怂恿她:“一起去吧,我还没进过宫呢。听闻陛下及其宠爱这个儿子,我们救太子可是大功,万一他给了封赏岂不是赚了!”

    全身只剩下不到二两银子的江景内心颇有些动摇。

    最后终于是一点头,同意了。不过她可不只是为了封赏,江景内心安慰自己,伏云剑派久居山上名不见经传,若能经此事让剑派传出些名声,倒也算给师父长了脸。

    不久,三辆马车自城中而来,太子由兵卫长带着进了最前方的一辆,江景钻进了最后一辆。

    马车内空间宽敞,软座舒适,还备了些吃食。江景饿极,连吃几块糕点终于心满意足,倚坐在榻上闭目养息。

    忽地车辇侧边一沉,一人进了马车,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江景颇有些无奈,睁开双眼看向对面笑吟吟的楼照。

    “公子貌似有些太不见外了。”江景话中暗藏阴阳怪气,她本身喜静,却碰上个如狗皮膏药般的话多之人。

    “这叫什么话!”楼照看着像是没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嫌弃,独自明朗。但是江景觉得他更像是听出来了但是浑不在意。

    对面的人又开始滔滔不绝:“此处乘马车到京城少说也要几个时辰,我这不是怕你寂寞。”

    江景忽略了他的体贴,又闭上双眼,准备用行动告诉他自己并不畏寂寞。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与太子相识的吗?车马劳累,我且当个说书人逗江大侠开心。”

    江景被他一口一个“大侠”哄得舒坦,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半年前,太子殿下私服出京,身边只跟了个守卫,路经名山大为惊叹,当即席地而坐开始写生。这么一消磨就是大半时日,太子在画上落了款后才恍觉暮色沉沉,正准备收拾了东西找处客栈,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守卫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了喉咙,惨倒在地。

    原是当地土匪见他一身华服,以为是哪家闲情雅致的贵公子,邪念骤起,想杀人劫财。

    那山匪见太子回头,放声大笑,提起刀就准备砍,太子好歹自幼学武,惊慌之中仍不堕志气,抽出守卫的剑就迎头挡下这一击。

    太子光丰雪霁,武术清正,却缺少了实战经验,面对土匪血气汹涌的大刀,几招过后输赢已初现端倪。

    就在这时,一人影从天而降,以手成爪直接将土匪脖颈掏出了个血窟窿。

    楼照讲述时语气平静、和风细雨,江景却微微皱起了眉,这两日不曾见过他出手,没想到招式如此狠辣。

    话说太子这人,自幼被严加看管长大,入主东宫后更是日日严苛学业压得他喘不过气,心中早就想过上一过自由生活。

    但陛下看重,此实为奢望。

    及太子成年,终于拿定决心与陛下彻夜长谈,吐露自己愿景,希望父皇能够准许自己外出游历。

    陛下在昏暗灯火下望向自己发妻之子,终是不忍卒看他整日心中郁郁,挥手准许。

    太子爱江山美景,更爱奇人异士。见楼照相助,心中大为赏识,请他喝酒吃饭,好不快活。

    本来事情到此算是作罢,没想到半月之前,楼照收到太子来信一封,字里行间忧虑重重。

    信中太子说道:他怀疑,自己的好友、户部侍郎之子柳青辞,真实身份是……妖。

    几天之后,太子失踪。

    江景听到此处,领悟道:“所以你进京,不仅是为了所谓的领赏,而是为了调查那个柳青辞。”

    “你懂我。”楼照面上又挂了笑,“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未免太巧了些,我现在怀疑柳青辞怕自己身份暴露,故意将太子行踪卖给那大妖。”

    可是户部侍郎之子怎么会是个妖怪?江景脑中闪过自己在书中看过的“狸猫换太子”故事,心想这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起来。

    故事讲完,二人倒暂时没了话头,一时相对无言,就这样一路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京城。

    他们坐上马车时已是傍晚,到达时堪至深夜。江景没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几眼,一时呆呆地忘记了动作。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市灯如昼。高楼歌舞升平,玉壶光转,酒香满路。真不愧是当今最繁华的京城。

    “第一次来吗?”楼照和她一起凑到车窗前,却没看这彻夜光景,只偏头看着江景。

    “之前一直在山上修炼,倒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景象。”江景坐回榻上,伸手将楼照推了回去。

    “待此间事了,我亲自带姑娘参观一二可好?”楼照得寸进尺。

    江景撇嘴,挑起眉头问道:“怎么不叫大侠了?”

    “好没风趣。”楼照埋怨道。

    “好大的脸面。”江景不甘下风。

    但江景并未正面回绝楼照的邀约,二人心照不宣。

    转眼间已至皇宫,他们随宫人指示下车,见面前即是养心殿,天子居所。

    身旁的太监悄悄告诉他们,当时太子殿下被寻回,守卫快马加鞭回宫来报,陛下知道后,就一直等到了现在,连晚膳都没心思用。

    殿门开启,几人随之进殿,一眼便瞧见了绪帝那张憔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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